血淬中華 第二部 怒海潮生 第四十八章 飛豹搗「雞籠」(下)
    淅淅瀝瀝的小雨終於停了,天卻還沒有放晴的意思。海天相接之處那密實、厚重,呈暗灰色的雨雲,預示著一輪新的降雨將會再度降臨,大街上也因此仍是罕見人跡。正在這時,一群赤著腳板的漢子,卻踐踏著石板路上的積水,吡哩啪啦地直奔碼頭區而來。

    基隆港碼頭與街市上一樣,也是冷冷清清。港灣裡風平浪靜,鬼子的海港警備艦「築波丸」和「干珠丸」以及護衛艦「愛宕」號、「摩耶」號無聲無息地停泊在外港的錨地上;內港裡面,除了幾艘駁船和汽艇,就只有那艘叫「東京丸」的鬼子運輸船孤零零的停靠在碼頭上。死氣沉沉的基隆港,再也看不到昔日的紅火和忙碌,只有海灣裡那成百隻海鷗,不知疲倦地張著翅膀,貼著水面上下翻飛、翱翔。整個海港裡除了設在各處的,如同幽靈般的鬼子崗哨,幾乎看不到有生氣的東西。

    吳老三兩隻手各提著一隻肥大的烤鵝和一小罈老酒,領著一幫腳夫來到出入港口的檢查站,幾個站崗的鬼子把上著刺刀的槍支一橫,擋住了眾人的去路,凶蠻地吆喝道:「站住,檢查的幹活!」

    吳老三笑呵呵地鞠著躬,點頭說道:「基隆腳行是奉小島太君的命令,前來報道。」

    畢竟是第一次幹這種事情,此時的吳老三心口裡也像揣了個小兔子似的,噗噗騰騰地亂跳。老於世故的他知道,越是這個時候,越不能表現得心慌意亂,徒讓人家懷疑。他強壓住內心的緊張,盡量神色如常地扭過頭吩咐眾人道:「弟兄們,排好隊等候太君檢查!」說著話,把右手提著的一隻烤鵝和一小罈酒往帶班的鬼子懷裡一送:「太君的辛苦,一點小意思,米西米西的!」

    當時的日本國民生活並不富裕,軍隊上的伙食也說不上好,再加上台灣百姓堅壁清野,鬼子的給養日漸艱難。多日不見葷腥的鬼子曹長見了這散發著誘人香味的佳餚美酒,使勁兒嚥了一口就要流出來的口水,眉開眼笑地伸出大拇指:「吆希,吆希,吳商,你得大大的好!」

    平日裡,這吳老三按照當初與羅才商量好的辦法,不時地用一些酒肉「犒勞皇軍」,收到了不錯的效果,港口區的鬼子差不多都認識他,對待他也相對要「和氣」一些。吳老三又揚起左手拿著的「禮物」,指著不遠處海關的那個小樓說道:「這個的,那邊太君的米西。」

    站崗的鬼子雖然明白這個吳商還要把酒和燒鵝給他們的上司送過去,但還是一絲不苟的地在他的前心後背、渾身上下仔仔細細地摸索檢查了一番。吳老三與那些腳夫一樣,把拿著酒和燒鵝的雙手高高舉起,,心裡還念叨著:「媽祖娘娘保佑,千萬別查這只燒鵝!」

    鬼子果然沒有注意他手裡舉著的酒和燒鵝,揮揮手:「開路開路的!」待那些腳夫都通過了鬼子的檢查後,前心後背都是汗津津的吳老三被腳夫們簇擁著,向著海關小樓走去。

    而此時,在距離港口區大門二百多米遠的一家已經歇業的雜貨店內,隱蔽在窗欞後面的陳寶元、羅才等人,仍然緊張地用槍瞄著鬼子崗哨,準備一旦發生不測,立刻就把行動小組接應出去。剛才,在鬼子對吳老三檢查搜身時,幾個人把心都提到了嗓子眼,看到吳老三和腳夫們都順利的進了港口,這才如釋重負般的鬆了一口氣,那緊握著槍支的雙手居然都是汗水。雖然行動小組混在腳夫當中,平安進入了港區,但他們仍不敢大意,誰知後面還會發生什麼事情啊!

    基隆海關是一座中西合璧的兩層小樓,樺山資紀在基隆登陸後,曾把他的總督府和軍務司令部臨時設在這座小樓裡。如今,這裡仍被鬼子盤踞著,成為日軍基隆港口守備隊地所在地。當吳老三與兩個鬼子軍官從樓裡走出來時,他手中的酒和燒鵝都不見了,卻抱著一桶子作為裝卸貨物憑證的竹籤子。與此同時,兩隊鬼子兵出現在碼頭區至倉庫區的通道上,三步一崗,五步一哨,列隊站在通道的兩邊,擔任警戒和監視腳夫的一舉一動。

    「東京丸」滿載著侵台日軍急需的彈藥、大米從下關啟航,一路上風大浪急,已經耽誤了不少時間。到達基隆已經小半天,卻因連綿秋雨又繼續耽擱在這裡,讓松尾船長分外著急。因為台灣戰爭的膠著狀態,日本的海上運輸壓力極大,「東京丸」急於卸掉貨物,盡快返航。這時,看著腳夫們扛著麻包、背著木箱在那數米高的跳板上顫顫悠悠地上上下下,松尾的憂慮拋到了九霄雲外,自是高興萬分。

    鬼子對於腳夫監視的極為嚴密,尤其是在船艙裡和進了庫房以後,那就是在鬼子的眼皮底下做事,一點兒也含糊不得。倉庫裡那個指揮碼垛的小鬼子,不錯眼珠的盯著每一個進入倉庫的腳夫,不時地大聲呵斥著。劉克勤和羅虎已經搬運了好幾趟木箱,卻一直找不到合適的機會安置炸彈,二人不由得心中暗暗著急。

    那供腳夫上下輪船的兩溜兒跳板,只有一尺多寬,沒有鬼子站腳的地方,也是唯一可以暫時脫離鬼子監視的地方。劉、羅二人交換了一下眼色,利用上跳板的機會,小聲嘀咕了幾句,走在後面的羅虎輕輕地答應了一聲。

    各背著兩隻木箱的劉克勤和羅虎把手中的竹籤遞給了守候在倉庫大門前的吳老三,兩個人一前一後進入了庫房。按照鬼子的指揮,劉克勤把自己扛著的木箱碼好,剛剛轉過身來,走在他後面的羅虎腳步不穩,打了一個趔趄。難能可貴的是羅虎表演的是那麼自然,幾乎就是一副磕磕絆絆就要跌倒的樣子,劉克勤趁機趕緊上前,扶住踉踉蹌蹌的羅虎,幫助他取下了肩上的木箱。

    「巴嘎!你的,死拉死拉的有!」監督的鬼子一聲大喝,怒氣沖沖地走過來,揚起馬鞭就在羅虎的後背上狠狠地、重重地抽了兩鞭:「力氣小小的,飯桶的幹活。」說著又抬起他的大皮靴向著羅虎踹去。看到羅虎痛苦地在地上滾來滾去,小鬼子哈哈大笑起來。

    就在鬼子大逞淫威的同時,劉克勤順手把從羅虎肩上接過的木箱碼放到了垛堆上,也趁著小鬼子暫時分神的時機,於神不知鬼不覺之間,完成了他的傑作。

    雖然小鬼子下手極為狠辣,但注意力完全集中在任務能否順利完成上的羅虎卻根本就沒有覺察到疼痛。在眼角的餘光中,他看到劉克勤和另外兩個「腳夫」來到鬼子身邊,不停地作揖鞠躬進行勸慰,心中不由得爆發出一陣狂喜。自己身上遭受的痛苦總算沒有白費,任務順利完成了。

    逞完獸慾的鬼子兵看到挨了打的支那人不斷向自己點頭哈腰、卑躬屈膝,心中亦是滿意之極。在又喝罵了幾句後,便吆喝著眾腳夫繼續搬運木箱,一場劉、羅二人自編自導的獨幕劇就這樣如過眼煙雲般地過去了。

    申時末,彈藥、大米已經全部搬運到了倉庫中,「東京丸」在加完食品、飲用水以及燃料後,急不可耐地拉響了返航的汽笛。而此刻,劉克勤、陳寶元他們正站在基隆的後山上,目送著「東京丸」緩緩駛離基隆灣。心中尤自興奮不已的羅虎,不無遺憾地說道:「劉大哥,要是給四腳仔的輪船上也放上兩顆炸彈該多好呀!」

    劉克勤點點頭:「是啊,如果能夠炸沉小鬼子的輪船那才叫帶勁,可是鬼子守衛得實在太嚴了,只好等下次有機會再干它一傢伙。」

    說到這裡,劉克勤話語一轉,對身邊的吳老三和羅虎說道:「吳大叔、小虎,這兩天你們也不能大意,時刻警醒著點兒。最好先不要待在自己家裡,待風聲過了再露面。」

    聽了劉克勤知疼著熱的關切話語,吳老三大為感動,拉著劉克勤的手說道:「劉連長,真難為你想得這麼周到。我都這麼一把子年紀了,還有什麼好怕的,只要能把小鬼子趕出台灣,就是冒再大的風險,我吳老三也心甘情願!」

    吳老三樸實真誠的話語,令劉克勤也大為感動:「如果沒有鄉親們的和幫助,我們還能幹什麼?吳大叔,您可得好好保重,下次我們還要找您炸鬼子的軍艦呢!」

    不知不覺之中,密密麻麻的小雨又下了起來。這種陰雨天氣,天黑得比往常更早,除了港口那邊星星點點地亮起幾盞燈光,整個基隆一片漆黑。那時候人們都睡得早,尤其是下雨天,人們趁亮兒吃過晚飯,誰也捨不得點燈耗油,就都早早睡下。到這個時辰,怕是有許多人家,伴著沙沙的雨聲,早已經進入了夢鄉。

    涼風漸起,雨腳如麻。躲在後山草棚裡的羅虎卻沒有一點兒睏意,他眼巴巴地望著港口區的方向,急切地盼望著炸彈快些爆炸。就這樣盯著、看著,直到兩眼發酸、發緊,港口那邊依然是沒有一點兒動靜。這時的羅虎有些患得患失:別是炸彈出了毛病?那玩意兒要是根本就不行,這一番心血可就白費了,自己長這麼大還真沒有聽說過有按照事先設定的時間爆炸的炸彈,它到底行不行呀?想到這裡,羅虎忍不住搖了搖呼呼大睡的吳老三:「三叔,你說這炸彈怎麼還不爆炸啊!」

    睡得迷迷糊糊的吳老三含混不清的回答道:「你,你,你急——急什麼呀!到該炸的時候自,自,自然就炸了唄!」說罷,翻了個身子,鼾聲又起。沙沙的小雨,如同催眠曲,那如雷的鼾聲,又有傳染力,只見羅虎眼皮沉重、哈欠連天,不多時也昏昏沉沉地睡了過去。

    戌時初,一聲驚天動地的巨響把睡夢中的人們驚醒。吳老三和羅虎揉揉眼睛,朝著港口區方向望去,只見港口上空騰起一個巨大的火球,緊接著又是一聲爆炸,濃濃的黑煙滾滾而上、直衝雲霄。然後一陣接一陣的爆炸聲不絕於耳,幾乎每隔幾秒鐘就會有一次爆炸和火光。在一連串聲震如雷的猛烈爆炸之後,軍火庫燃起熊熊的大火,火勢驚人,火苗竄的老高老高的,沖天的火光,映紅了港口區的夜空。

    看著這壯觀的場景,羅虎高興地拉住三叔的手,興奮地說道:「三叔,你看,炸了,炸了!炸得好痛快呀!」

    順利撤到基隆東南紅淡山下的劉克勤小組,與剛剛奔襲瑞芳歸來的小分隊已在山腳下的靈泉寺勝利會師。正在這時,基隆方向傳來了一陣隆隆的爆炸聲,參與此次行動的戰士們高興地擊掌慶賀。兩個行動小組的戰士們互相詢問著彼此的戰鬥經歷,都有說不完的話。原來,瑞芳小分隊分為四個行動小組,同樣是在當地義軍的配合下,歷盡曲折艱難,消滅了一批守衛礦山的鬼子憲兵和偽警察,分別炸毀了瑞芳煤礦、八斗子煤礦、九份礦井和金瓜石金礦。

    作為中國通的樺山資紀,本想在中國人的傳統節日——中秋佳節時好好慶祝一番。不過,他的這番「閒情逸致」,卻被台北城內、城外的幾起爆炸事件給破壞殆盡。尤其是在得到民政局長官水野遵斃命和全城大搜查一無所獲的消息之後,失去了理智的樺山資紀被徹底激怒了。他立即在總督府官邸召開了緊急會議,圍繞著佔領區不斷惡化的治安狀況商討對策。

    會議進行得緊張激烈,以伏見宮貞愛親王為代表的軍方勢力與以陸軍局長官大島久直、海軍局長官角田秀松為代表的總督府勢力,針對如何應對台灣義軍在台北地區的襲擊活動,發生了激烈的爭吵。鑒於台北地區的治安形勢日益惡化,陸軍局長官大島久直主張暫緩南進作戰行動,先集中優勢兵力,對台北、基隆地區展開大規模的掃蕩,待北部地區的治安穩定下來,以及第三旅團投入到台灣戰場之後再展開新的攻勢;然而伏見宮貞愛親王卻對這一方案持反對意見。他認為南進作戰已經全面展開,為了佔領新竹,大日本皇軍已經付出了很大的代價,怎麼能因支那人的一些襲擊騷擾就半途而廢呢?其實皇軍可以南進與掃蕩並舉,只要堅持到第三旅團投入戰場,這場戰鬥的勝利就一定會屬於大日本帝國……

    為了各自的利益,雙方各持己見誰也不肯讓步。然而,就在他們沒完沒了的吵嚷聲中,基隆、瑞芳、八堵以及金包裡、深坑、錫口街、龜侖嶺等地幾乎同時被襲的噩耗相繼傳到了台北總督府:獅球嶺隧道遭義勇軍襲擊被完全炸毀,基隆通往台北的主要交通線已告斷絕;基隆港軍火倉庫發生大爆炸,人員、物資損失慘重;瑞芳、八堵煤礦礦井相繼被台灣抵抗力量炸毀,短期內無法恢復生產;陳秋菊「匪部」在中秋前夜攻打了深坑的憲兵屯所,殺死憲兵警察十多人,並佔領了深坑莊;許紹文「匪部」在中秋節那天混進金包裡街,襲擊了憲兵分駐所,二十名日本憲兵全部為天皇盡忠;同日,詹振率部攻入錫口街,搗毀了設在街上的一個電報線路維護站,總督府直屬通訊中隊的六名通訊兵被殺,同時還切斷了台北、基隆間的電報通訊線;晚一些時候,林李成、王秋鴻襲擊了龜侖嶺的樟腦工廠,殺死守衛工廠的警察三十餘人,焚燬樟腦上千斤……

    這一封封如雪片般飛來的軍情電報,猶如平地裡響起了一連串的炸雷,使得台灣總督樺山資紀、伏見宮貞愛親王以及陸軍局長官大島久直、海軍局長官角田秀松等日軍在台的高層官員受到了無比強烈的震撼。在一陣頭暈目眩之後,樺山資紀終於明白了支那軍的戰略企圖,然而知道又如何,該發生的已經發生了,一切都已經不可挽回。

    會議室中鴉雀無聲,大島久直、伏見宮貞愛等人也沒有了再爭論地興致,所有的人都不約而同的把目光投向了樺山資紀,靜靜地等待著總督兼台灣軍務司令官做出最後的決定。

    此刻的樺山資紀只可以用萬刃穿心來形容。天皇選擇自己作為台灣的第一任總督,其中寄予了多大的信任和希望啊!然而這幾個月以來,不但南進行動損兵折將,屢受挫折,而且連已經佔領的台北地區也出現了如此大的紕漏,真是愧對天皇、愧對帝國呀!雖然放棄南進已取得的戰果,確實令人心有不甘,但從目前的情況來看,僅僅依靠台北現有的軍隊,顯然沒有能力將佔領區的抵抗力量一舉蕩平。再說獅球嶺隧道斷絕、基隆港軍火倉庫被炸,已經使得皇軍繼續南進的戰略難以為繼,再打下去也只不過是自取其辱罷了。樺山資紀暗暗歎了一口氣:亡羊補牢,但願還不算晚!

    抬起頭掃視了一眼與會眾人,樺山資紀沉聲說道:「台北地區是大日本皇軍立足台灣的根本,它的穩定對帝國未來在台灣的命運至關重要。目前,台北各地的兵力十分緊張,很難應付支那人此起彼伏的騷擾和襲擊,不解除這種威脅,大日本皇軍將永無寧日。我建議,暫時停止對竹南的作戰準備,從各地臨時抽調到新竹附近地區的兵力都各歸其部,務必保證台北地區治安的穩定。」

    會議室中一陣沉默,眾人都明白樺山資紀這番話的意思,其實就是意味著此次南進行動將再次無功而返。掃蕩部隊撤回,新竹-台北之間的糧道必將重新斷絕,沒有了物資彈藥的補給,第二旅團也只能從新竹撤退。之所以沒有直接下命令,只不過是不想太掃北白川宮能久親王和伏見宮貞愛親王等軍方將領的面子而已。

    10月6日,日軍在台北-新竹間的掃蕩部隊全部撤回台北各地。10月10日,北白川宮能久親王率近衛師團及東路軍殘部黯然從新竹、大湖口、龍潭陂等地撤退。自此,日軍進攻新竹的第二次南侵行動終以失敗告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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