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淬中華 第二部 怒海潮生 第七章 行者圖將來
    狹長的山谷蜿蜒曲折,兩側是重疊高聳的山巒和蔥蘢郁茂的山林,遠處高低起伏的山嶺上,雄偉的長城宛如巨龍偃伏於群山之間,首尾杳然,氣勢磅礡,蔚然壯觀。然而,此時在山路上匆匆而行的兩騎人馬卻急急地趕著路,好似根本就無心欣賞這號稱「居庸疊翠」的迷人景色。

    「公子,前面再有幾里路就是『居庸關』了,現在可以走得慢些了。待會兒咱們到昌平吃點兒午飯,應該能趕在城門關閉前到達京師。」兩人中那個年紀較大,約莫四十左右、一臉風塵之色的中年人指著已經遙遙可見的「居庸關」城樓說道。

    「嗯」了一聲,那個大約三十來歲的年輕人並沒有說話,只是稍微放緩了韁繩,任由胯下的駿馬在山路上緩緩前行。雖然同樣是風塵僕僕、滿臉的倦色,但他那剛毅的面容、挺拔的身軀以及一股好似與生俱來的豪俠之氣卻仍讓他顯得十分英挺不凡。

    看到年輕人仍然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樣子,中年人忍不住問道:「公子,你這次改變計劃,日夜兼程趕赴京師究竟是為了何事呀?如今《馬關條約》已經簽訂完畢,參加『公車上書』的舉子們差不多也該離京了,咱們就是到了京師又能幹什麼?雖說已經給老爺去了信,可是你未按時回家,老爺夫人肯定又要牽腸掛肚了!」

    抬頭看了一眼四周巍峨的群山以及前方「一夫當關,萬夫莫開」的居庸關城樓,年輕人喟然一歎:「風景不殊,山河頓異,城郭猶是,人民復非。炳叔,當此國難之際,我如何還有心情回家?雖然我也知道此行可能並沒有多大用處,可是不知怎麼的,我總覺得冥冥之中好像有什麼東西在吸引著我。這種感覺每每想起來,就令我心情激盪、熱血沸騰。無論如何我也要往京師走一遭,只是這次又讓炳叔你多辛苦了!」說到這裡,他抱歉地向中年人望去。

    炳叔忠厚質樸的臉上顯現出了一絲惶急:「公子,你這是說到哪裡去了,這十年咱們經山渡水、風餐露宿,公子還不是和馬炳一樣辛苦。我只是覺得咱們這次離家已經近一年了,怕老爺和夫人掛心。」

    朗然一笑,年輕人說道:「這麼多年,咱們都在全國各地遊歷,他們二老也早就習慣了,早一點兒晚一點兒回去沒多大關係。炳叔,你放心,我隱隱感覺這一次京師之行咱們一定會有所收穫的!」說罷,輕催馬韁向著已經離此不遠的關口馳去……

    劉三兒來到馮華的房前,剛要敲門卻見李九杲一推門從裡面走了出來。早已經知道馮華和李九杲真實身份的劉三兒連忙鞠了一躬,然後恭恭敬敬地說道:「李爺,又有人送請柬來了,正在前面等著回話呢!」

    自打那天康有為、梁啟超拜訪過馮華之後,他們住的地方就再也沒有清靜過,幾乎天天都有人前來投帖拜見或盛情邀請。其中既有各地尚未離京的舉子和京城中的各界名流,又有一些各部、院的大小官員。他們有的是希望瞻仰一下取得遼東大捷的抗倭英雄是什麼樣兒;有的是希望馮華能藉著遼東大捷的赫赫威名勸柬皇上廢約抗戰、維新變法;有的是看到馮華將來前途無量,希望能與他結識,聯絡一下感情;還有的是別有用意,想藉機探察出點兒什麼。總而言之,所來之人皆是各懷目的,讓人即要小心謹慎、妥善應對,又要言談得體、思慮周全,真是令馮華他們不勝其擾。

    接過劉三兒手中的請柬,李九杲皺了皺眉頭:「你先在這兒等一會兒,我去問問大哥該怎麼回?」說著轉身走進了屋中。

    「大哥,又有人送請柬來了,我是不是還像前幾次那樣給回了?」李九杲一面遞上請柬,一面向馮華建議道。

    雖然馮華明白行蹤既已暴露,再想保持置身於事外的超然地位肯定是不可能了,但他還是決定盡可能地不攙和到各種政治勢力的爭鬥之中。因此對待前來拜訪他的人,馮華都是異常的客氣和謙恭有禮,但是對於宴請則一無例外地予以婉言謝絕。

    「瀏陽會館……譚嗣同!」發現請柬的署名竟然是自己最敬佩的譚嗣同的名字,馮華禁不住猛然坐直了身子:譚嗣同,他怎麼來了?按照自己的印象,這個時候他應該不在北京啊!難不成歷史的分枝在此又發生了什麼新的變化?我到底該如何應對此事?一時間,馮華陷入了深深地思考之中。

    馮華不同尋常的表現,讓李九杲不由得感到有些納悶:在他的印象中,大哥從來都是異常的從容鎮靜,就是有再大的事也不會形之於色。這個譚嗣同究竟是何來路?竟然讓大哥如此動容?

    良久,馮華才從思索中回過神來。抬起頭,看到李九杲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於是他展顏一笑道:「四弟,讓劉三兒跟來人回復,明天咱們一定按時前往。這個譚嗣同可是一位了不得的英雄豪傑,咱們不可不見!」

    譚嗣同的名字,李九杲此前並未聽說過,但是既然能被大哥如此稱讚,肯定是個頂呱呱的英雄好漢!一時間,李九杲的興趣也被調動了起來,心中對譚嗣同充滿了深深的好奇。

    馮華他們乘坐的馬車徑直駛出宣武門,穿過菜市口,來到了繁華熱鬧的北半截胡同。看到路邊的廣和居飯莊,李九杲笑著對好似仍在思索著什麼問題的馮華說道:「大哥,咱們京城沒來多少天,可宣武門卻已經出了好多次,看來這個地方和咱們還挺有緣!」

    聽了李九杲的話,正被沉悶的氣氛憋得難受的賀菱兒一下子來了精神。精靈似鬼的她先是故作老成地咳嗽了一聲,然後一本正經地接口道:「李大哥,你這句話可說的有毛病,宣武門外就是菜市口,誰要是和這個地方有緣,那可不是什麼好兆頭啊?」

    「是啊!李大哥這話說得不吉利,回頭得好好罰罰他。」龔芳一邊在旁邊推波助瀾,一邊忍不住咯咯地笑了起來。

    雖說自從跟隨馮華成立義勇軍以來,李九杲對迷信的東西已經不是那麼太在意了,可他畢竟是土匪出身,還是非常注意說話的綵頭。剛才由於說話一時不慎,被賀菱兒和龔芳抓住了把柄,使得一向豪爽的他也不由得漲紅了臉,唯唯諾諾地一時不知該說些什麼才好。

    看到李九杲讓這兩個小丫頭捉弄得異常窘迫,馮華忍不住說道:「四弟,別理她們,什麼吉利不吉利的,咱們義勇軍不信這個。」轉過臉來,一本正經地對兩個小丫頭說道:「還有你們兩個,馬上就要到地方了,待會可得給我老老實實地待著,別亂說亂動惹出什麼麻煩來。不然,以後就再也不帶你們出來了。」

    賀菱兒和龔芳吐了吐舌頭,連忙挺胸抬頭正襟危坐起來,咋一看到也蠻有一些翩翩佳公子的味道。自從來到京師之後,除了「公車上書」那天馮華帶著她們出去了一趟,以後這些天就再也沒顧得上她們。開頭幾天是忙著拜會各部院的長官,接下來的日子不是接待來訪的客人,就是悶頭呆在房裡寫東西,她們兩人只是在衛士的陪同下在附近轉了轉。今天好容易去見的不是什麼大官,而且聽李九杲說這個叫什麼譚嗣同的讓馮大哥都非常佩服,她們是死磨硬纏非要女扮男裝也跟著去一睹「英雄好漢」的風采。

    瀏陽會館與康有為居住的南海會館僅有一巷之隔,它是由三個前後相連的跨院,和前院南邊的一個跨院組成。其中前院西房居中的三間就是譚嗣同居住的「莽蒼蒼齋」,門前還長著兩棵茂盛的大槐樹。

    馮華他們的馬車剛一在瀏陽會館門前停下,立刻就有人傳報了進去。很快就見一個長相雖不算俊朗,但卻英姿勃發、氣宇軒昂的年輕人在一群士子舉人的簇擁下迎了出來。年輕人的身後一個身姿矯健、步伐沉穩有力、雙目不時閃現出精光的中年人亦步亦趨地緊緊跟隨。而在年輕人兩側,赫然陪伴他的竟然是康有為與梁啟超。

    「馮將軍、李將軍,瀏陽譚嗣同久仰二位將軍的大名了,迎接來遲,還請恕罪。」那個年輕人從容自然地趨前一步,雙手一抱拳向馮華他們施禮道。

    譚嗣同可以說是馮華最欽佩的人之一,縱觀中國歷史幾千年,真正能做到堅持理想信念,為挽救民族危亡而坦然赴死的人能有幾個。戊戌政變發生後,譚嗣同本有機會逃生,可是他卻說:「不有行者,無以圖將來;不有死者,無以酬聖主。各國變法,無不從流血而成,今日中國未聞有因變法而流血者,此國所以不昌也。有之,請自嗣同始。」決然地要用自己的生命來喚起後來者的覺醒。他臨刑前吟詠的絕命詞:「有心殺賊,無力回天,死得其所,快哉快哉!」更是讓馮華每每讀起來就熱血澎湃、心潮起伏。

    馮華一邊仔細地打量著自己心目中的英雄,一邊強壓下心中的激盪之情,亦是向前一步爽朗地應道:「馮華早就聽聞譚復生(譚嗣同,字復生,號壯飛)性情直爽、倜儻有志,乃是文武全才的英雄俊傑,今日一見果然不凡!」

    馮華對自己表現得如此親近、熱情,使譚嗣同略微感到有些意外,不過一向豪爽直率的他,並沒有多想,只是朗聲說道:「馮將軍實在是過譽了,在二位將軍面前,譚嗣同如何敢稱英雄。此處不是講話之地,咱們不如進去再細細相談。」

    雖然瀏陽會館的面積還算寬闊,但是由於天氣比較悶熱,而且人也很多,眾人並未進屋就座。只是在譚嗣同房前兩棵大槐樹的蔭涼兒下擺放了許多桌椅,不過即使這樣,仍然還有很多的人沒有座位。

    譚嗣同等馮華與康有為、梁啟超見過禮,又將在座的那些湘籍舉子士人,以及一直護衛在自己身邊的師中吉(又名馬炳、師襄,字鑒吾,湖南瀏陽人,出身草莽,曾是譚嗣同父譚繼洵的老部下。後棄官隨譚嗣同遊歷各地、體察國勢民情,與譚嗣同的關係極其密切)一一向他進行了引見。

    待眾人寒暄完畢,譚嗣同再次一抱雙拳對馮華說道:「嗣同自打去年臘月就一直在陝西各地遊歷,今次也是聽聞了《馬關條約》簽訂以及長素(康有為字廣廈,號長素)先生帶領應試的舉子們去都察院上書的消息,才急急地於前日趕到京師。本以為趕考的舉子們都已散去了,誰成想不但見到了仰慕已久的長素先生,以及卓如、孺博(麥孟華,字孺博,號蛻庵,康有為的早期弟子之一,亦是」公車上書「的主要參與者。)諸兄,更是得知在遼東大敗倭寇、揚我大清國威的馮華馮總鎮此刻亦在京師,真是令嗣同大喜過望。原先聽長素先生說馮將軍深居簡出很少出來應酬,嗣同很是遺憾,不過思前想後還是決定冒昧進行相邀,不想二位將軍卻欣然允諾,真的是令嗣同不勝榮幸。」

    對於到底該如何處理與維新派的關係這個麻煩問題,馮華經過仔細分析當前面臨的形勢,已經重新有了一些想法:既然無法真正避免與維新派進行接觸,那麼不如主動與其交流,並在適當的時候將自己的觀點表露出來。如果能說服他們更好,即使不能亦表明了自己的立場,不但可以加大自己在維新派中的影響,而且也不致引起後黨的過多猜忌。這次和譚嗣同會面,馮華更是精心做了一番準備,如此人傑豈能輕易錯過?未來的中國最需要、也最缺的就是像譚嗣同這樣頂天立地、一心報國的英雄豪傑。

    譚嗣同的話音剛落,就見馮華忽然站起身來。他先是向眾人打了一躬,然後言辭異常肯切地說道:「馮華與義勇軍的全體將士雖然在遼東打了幾場勝仗,並蒙皇上恩寵授予了臨榆鎮總兵,但是每每想起來未能『挽狂瀾於即倒,扶大廈之將傾』,心中就愧疚不已。馮華此次進京面聖,適逢《馬關條約》簽訂之時。那日在天津得知《馬關條約》的具體內容,心中真是悲憤莫名,如此奇恥大辱實是自古以來所未有。到得京師,又適逢康先生與卓如兄帶領各地的舉子們去都察院上書,其場面之蕩氣迴腸、氣氛之淒婉哀絕,至今仍讓馮華感動不已!今次,蒙復生兄一力相邀,與各位相會於此,雖是相識不久,但亦深感志同道合、志趣相投。諸位如果看得起我們兄弟,以後就不要再如此見外稱什麼馮將軍、李將軍,直接呼喚我們的名字就可以了。不知康先生、復生和卓如兄以為如何?」

    馮華的這一番情真意切的話語,效果可謂極佳,不但立刻在眾人中間產生了共鳴,使每個人心底都萌生了一種同仇敵愾的悸動,而且還極大的縮短了自己與這些舉子士人之間的距離感。另外,馮華表現得如此謙恭有禮,亦讓在場眾人感到大為驚異,要知道馮華不管怎麼說也是一個朝廷的堂堂二品大員,在那個極重身份地位的年代,這樣的所作所為無疑是極其罕見的。不過,聲名赫赫、戰功卓著的馮華主動對他們表示親近,還是立刻就贏得了譚嗣同、康有為和梁啟超等人的極大好感,內心之中對馮華的感觀亦一下子又提升了許多。

    康有為雖然是一個極其自負而又狂放不羈之人,但深受傳統儒學教育的他,骨子裡的忠君報國以及尊卑觀念仍然極強。馮華以二品朝廷大員的身份卻一再對他一個區區六品工部主事如此敬服感佩,還是令他感到有些「受寵若驚」。不過,當著眾人的面,他沒有馬上表態,而是將目光掃向了譚嗣同。

    譚嗣同卻並不是一個迂腐之人,眼見馮華目光炯炯、一臉至誠地看著自己,當下他一聲長笑:「好好好,果然不愧是威震敵膽的抗倭英雄,胸襟氣度果非常人能及。子夏既肯屈尊下交,譚嗣同也就高攀了,今後咱們就以兄弟相稱。」

    既然作為主人的譚嗣同已經表了態,康有為、梁啟超本身也是豪爽之人,當下也未多做猶豫,亦紛紛對馮華改了稱呼。一時間,聚會的氛圍亦親近熱烈了許多。

    看到情形的發展一如自己所想,馮華輕輕地鬆了一口氣,他知道自己的一番努力終於已經讓這些人開始從內心之中接受自己,不過要想讓他們完全同意自己的變法主張,卻仍是一件困難重重、遙不可及的事情。未來的改革之路還會遇到很多的艱難困苦,中國的繁榮富強、重新自立於世界民族之林亦還要走很長很長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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