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淬中華 第二部 怒海潮生 第八章 「龍虎」會京華
    眾人談話的氣氛愈發的熱烈起來,尤其是當馮華和李九杲現身說法,親自講述遼東三戰三捷的經過時,更是引起了在場所有人的極大興趣。他們一會兒為青苔峪之戰差點兒功虧一簣,讓佐籐聯隊逃脫緊張著急;一會兒為義勇軍連續作戰、翻越千山山脈的壯舉深感佩服;一會兒為奇襲鞍山驛、以少勝多雪夜追殘敵大呼痛快;一會兒又為牛莊血戰的驚險刺激、一波三折驚呼不已……

    義勇軍在遼東的幾場勝利,可以說是此次甲午戰爭中清軍唯一的閃光點。這一段時期以來,眾人無不為甲午戰敗以及《馬關條約》的簽訂感到悲憤屈辱、心痛異常。可是此時此刻在實際瞭解了遼東大捷的經過後,每一個人心中都不由得熱血澎湃、激動萬分,他們從義勇軍身上又看到了中國重新站起來的希望。

    譚嗣同胸中的血沸騰了:想當初自己離家遊歷各地,十年間涉足大江南北、黃河上下,往來於直隸、甘肅、新疆、山東、湖北、浙江、台灣等十餘省,觀察各地風土,結交天下名士,為的就是將來能一展救國救民的壯志。可是這番遊歷雖然開闊了眼界、增長了見聞,但卻於國家一無所用。甲午戰敗、《馬關條約》的簽訂以及深重的民族災難,都無時無刻地焦灼著他的心,讓他苦悶異常、彷徨迷茫。現在,聽了馮華他們的講述,他終於明白了到底是什麼東西在冥冥之中吸引著自己前往京師。

    想到這兒,譚嗣同禁不住發出了一聲感慨:「子夏,常言說『三十而立』,可是我直到今天才明白了自己究竟該做些什麼。大丈夫生逢亂世,當如是耳!也只有如子夏這般才可真正稱得上英雄!」

    「復生兄言之有理,我現在也是心往神馳,恨不得能同子夏一同殺敵報國,一舒胸中的這口悶氣。」梁啟超也贊同地說道。

    譚嗣同、梁啟超的這些肺腑之言,實際上也說出了很多人的心聲,眾人紛紛對馮華、李九杲以及義勇軍的英勇善戰大加讚揚。就連一直都表現得非常沉穩的康有為也連連點頭,忍不住開口說道:「子夏在遼東的連戰連捷實在是功在社稷、大長國人之志氣,乃真英雄耳!不過,我有一點兒不太明白,子夏此番進京面聖,正應該挾遼東大捷的赫赫威名大展鴻圖,爭取為日後的變法圖強,打下堅實的基礎。可是為何卻如此低沉,連一些正常的宴請往來也拒之不受?」

    眼見自己與譚嗣同以及康有為、梁啟超拉近關係的目的已經順利達到,馮華再次冠冕堂皇地拋出了一番自己精心準備好的說辭:「如今《馬關條約》雖已簽訂完畢,但遼東的很多事情卻仍舊未處理妥當,義勇軍的全體將士也都在翹首以盼馮華早日歸去。此次京師之行如果不是適逢皇上龍體有恙,馮華還真的抽不出多少空閒時間。這幾日為了勸柬皇上勵精圖治、變法自強,馮華雖然不才,亦在殫精竭慮忙於上書條陳,因此未免會對來訪相邀的客人有所怠慢。未成想卻讓康先生和諸位誤會了,實在是惶恐之至。」

    遼東大捷的一連串勝利,讓馮華近一個階段以來聲威日振,很多人都把他看作是如曾國藩、左宗棠一般的中興名將。然而此次進京,他表現得卻相當低調,這讓很多人都感到十分不解。此刻聽了他的解釋,眾人皆露出一片原來如此的神色,而譚嗣同、康有為和梁啟超更是被馮華此說勾起了很大的興趣。因為在他們的印象中,馮華和他的義勇軍在遼東百戰百勝,他最擅長的應該是行軍打仗、排兵佈陣以及編練新軍等軍事方面的內容。可是如今,聽說他也準備上書請求變法自強,幾個人不由得感到有些新奇,都想聽聽他有什麼高見。

    對變法自強最為關心的當然是非康有為莫數,不過看到譚嗣同也是一副急切的表情,因此他雖然急於瞭解馮華上書條陳的內容與觀點,但只是張了張嘴並沒有說出話來。

    「噢」了一聲,作為主人的譚嗣同再次率先發話:「自從得到《馬關條約》簽訂的消息,嗣同亦是焦灼萬分、苦悶難眠。深感當今中國大化之所趨,風氣之所溺,非守文因舊所能挽回,只有酌取西法,補中國古法之所無,才能救亡以圖存。子夏自西洋歸國,對如何變法自強當更有一番真知灼見,可否說來讓大家聽聽?」

    聽了譚嗣同的話語,那些士子舉人們也一個個都豎起了耳朵,紛紛把好奇的目光投向了馮華。所有的人都屏著呼吸,想聽聽抗倭英雄、中興名將馮華除了打仗特別厲害外,在革除弊政、改革變法方面是不是也有一些驚人之見。

    其實馮華此次欣然赴約,不但是想要結交譚嗣同,而且還有另外一個重要目的:就是借眾人之口把自己的觀點、立場宣揚出去。

    見眾人都露出一副洗耳恭聽的樣子,馮華微然一笑擺擺手說:「馮華一介武夫,能有什麼真知灼見。要說改革變法,那還得聽康先生的。」

    「子夏太過客氣了,康先生的變法方策嗣同已經拜讀了,確實見識精深、切中時弊。不過子夏既然有心上書,當有自己獨到的見解,不妨說來聽聽,以收取長補短之效!」譚嗣同再次肯切地說道。

    該做的姿態已經作足,馮華未再作推辭:「好吧!既然復生兄如此說,馮華就把自己的一點兒陋見表述一下,如有不當之處還請諸位諒解。其實,對於變法自強,在康先生的上書中已經論述得相當全面深刻,馮華認為唯一有所不妥的地方,就是變革的範圍和幅度過大,恐實際操作起來不易於施行。因此我的觀點是變法的方式應該是漸進式的,而且要符合我大清目前的實際狀況,不宜全盤借鑒泰西各國的經驗。」

    馮華的這些觀點其實也是老生常談,並不算新鮮,李鴻章早就有過類似的論述。他曾說過:「天下縱有笨伯,亦斷不敢謂今日言之,明日成之也……是故華人之效西法,如寒極而春至,須遷延惡耐,逐漸加溫。」但是由於其「調和兩宮」的主張在此場合是不能明說的,因此馮華只好把「循序漸進」單獨提出來,再加上了一個不可「全盤西化」的論點,可是僅憑這些卻根本不足以將眾人說服。

    果然馮華的話音剛落,四周立刻就響起了一片嗡嗡聲,既有人表示贊同,也有人對此不以為然。而康有為則更是忍不住立時加以反駁:「子夏,你的說法確實稱得上是穩妥之見,可是當此國勢艱危之際,改革無異於死中求生,漸進式的變革乃是『遠水不救近火』,恐無濟於事呀!當前的形勢已經到了『能變則存,不變則亡,全變則強,小變仍亡,必須進行全面大變』的生死存亡關頭。至於不可全盤借鑒泰西各國的經驗,雖然道理確實不錯,但我亦有不同的看法,中國三十年學習洋務,何嘗不是如此做法?如李鴻章之流,亦每每言及『窮則變,變則通,不變通則戰守皆不足恃。唯有師夷之長,去我之短,國勢富強方有可期之日。』然時至今日,非但成效未睹,反圖增喪師割地之辱。其原因何在?乃只知變事,不知變法也!其學習洋務或逐末而捨本,或扶東而倒西,故愈治癒棼,萬變而萬不當也。吾以為只有掃除更張,再立構堂,行大變全變之治本之法,才是重振國勢之唯一出路。」

    雖然早就知道自己的觀點很難一下子得到多數人的同意,更不會讓康有為改變想法,但是馮華怎麼也沒料到康有為的分析竟然如此深刻、犀利。不但有理有據地將自己的論點一一駁斥,而且亦具有非常強的鼓動性,立刻就贏得了很多人的與贊同。馮華明白若單論文采之風流、學問之精深以及言辭之鋒銳自己是拍馬也趕不上康有為,自己所能倚仗的無非是歷史已有證明的觀點與事實,可是這些卻根本無法作為說服眾人的依據。所以,馮華並沒有急於對康有為的觀點進行辯駁,而是反問道:「康先生,你之所言不能說不對,但如此大變勢必牽連甚廣,亦會引起很多既得利益者的群起反對。在如此形勢下,如何還能將變法順利地進行下去?」

    傲然一笑,康有為緩緩站起身,並不高大的身軀中猛的散發出一股狂熱逼人的氣勢來。他先是掃視了一眼四周的眾人,然後高聲說道:「歷朝歷代變法無有不反對者,而此點吾以為亦非不能解決。中國變法只在皇上,只要皇上能自強於一心、畏敬於一念,再殺二、三品以上阻撓新法大臣一、二人,則新法可行矣!」

    「太瘋狂了!」這是馮華聽完康有為這番話後的第一反應:如此不策略的言論除了會引起反對派的強烈嫉恨,進而增加變法的阻力外,根本就不具有一點兒可行性。看來自己想說服以固執和一意孤行著稱的康有為是幾乎沒有可能了,他的心態實在是太過於激進和急切了,根本就沒有考慮到變革是要受到其他現實條件與因素制約的。

    譚嗣同的莽蒼蒼齋前已經圍滿了人,不過此刻卻靜悄悄的安靜極了,除了惱人的蟬鳴就只有風吹拂樹葉發出地沙沙聲。在場的眾人顯然也被康有為如此驚世駭俗的論點震懾住了,每個人都陷入到了沉默與思索之中。

    雖然馮華此次只是想表明自己的立場,並不一定非要自己的觀點為眾人所接受,但是如果當前的局面完全為康有為所控制,也是他萬萬不願意看到的。只是稍微沉吟了一下後,馮華也開始了自己的反擊:「如此做法馮華以為並不妥當。先不說此事是否行得通,就算是殺了一、二反對新法的朝廷大臣,強制將新法推行下去,可是又如何保證反對者能認真執行?康先生,以你這幾次上書的經歷來說,當知變法並不是一簇可就的事呀!因此,馮華以為只有以循序漸進之法先集中全力開啟民智,使天下有志之士皆明變法之重要性,再由表及裡、由外及內,全力以赴、上下一心地推進改革,才能保證變法最終獲得成功!」

    眼見康有為搖搖頭,又要再次對馮華的觀點進行反駁,梁啟超適時插話進來:「子夏,按你所說,變法非但不可操之過急,而且亦不宜全面倣傚西洋之法。但就像吾師所言中國已經搞了三十年的洋務,所行當不算急也,亦未完全照搬西法,然實際證明此種做法並不成功。子夏於此點可有教我?」

    梁啟超的這一番話表面看起來好像是在幫康有為置疑馮華的主張,其實他深知自己的老師是極為主觀固執的。一旦他認定了的事,就很難再聽進其他的意見,而且往往會為了維護證實自己的觀點,旁徵博引、反覆辯駁不休,非要將別人說服不可。如果不能及早將爭論的焦點轉移開來,他與馮華二人的爭論肯定會越來越激烈。於是梁啟超連忙趕在康有為再次發表議論前接過了話題,並藉機向馮華提出了自己的疑問。

    梁啟超的這幾句話,可以說是問道了點兒上,立刻就贏得了在場眾人的認同與附和。譚嗣同也在一旁說道:「是呀!卓如此問亦是我之所疑。子夏你既然提出來那些觀點,肯定也應對此有所解釋,不如再仔細談談你的變法設想。」

    事情發展到目前的地步,實在是大大出乎了馮華的意外,康有為的狂傲固執他現在也才深深有了體會。不過,既然話已至此,且早晚都要與康有為的觀點進行面對面的交鋒,不如就在今天先與他較量一番。否則自己不但在氣勢上要永遠遜他一籌,而且亦可能改變自己在光緒與翁同龢心中的印象,進而影響自己變法方案的實施。

    稍微整理了一下思路,馮華終於把自己醞釀已久的變法主張向眾人展示了出來:「今之天下,欲彌外患非自強不可,而自強之道則應慎之又慎。馮華自西洋歸來,亦深知西學於當今中國之不足多有補益之處,然中西之間在國情、民情、歷史及文化等諸多方面皆有很大不同,其於西洋為善法者,可能並不適用於中國,完全效仿恐無益且有害也。此之前,中國三十年洋務運動之所以未竟其功,除了用人不當、管理不善以及貪污腐敗等因素之外,還有一個很重要的原因,就是採取的方式有誤以及經濟結構不合理。具體來說,即發展工商業不宜採取官辦或官督商辦等方式,而應大力提倡民辦、商辦;主要的發展方向也不應該把力量全部集中到投資大、見效慢的重工業上,而應著重發展投資少、見效快的輕工紡織業。並通過實際取得的成效去一點一點改變國人的思想觀念,進而為更大規模的變革做準備……」

    馮華的這些見解看似很簡單,可它實際上已經闡述出了其改革方案的另一個關鍵步驟——民辦工業化。縱觀世界近代史,凡是通過改革而成功實現近代化的國家和地區,無一例外地都經歷了開明專制、民辦工業化、民主政治化這近代化的三步曲。因此馮華的想法就是先以開明專製造就一個穩定的政局,再通過效率最高的民辦方式,全力實現近代化的核心任務——工業化,最後在有了一定的經濟基礎之後,才考慮民主政治化的問題。

    馮華與眾不同的經濟改革方案以及不時冒出來的一些新鮮名詞,立時就把在場的眾人吸引住了。包括譚嗣同、梁啟超在內的所有人都禁不住紛紛議論起來,就連康有為亦皺著眉頭苦苦地思索著什麼……

    「馮大哥!」正當馮華與譚嗣同、梁啟超進行討論之際,賀菱兒突然在後面拽了拽他的衣服。

    扭過頭,馮華小聲問:「菱兒,幹什麼呀?如果沒有特別重要的事咱們回去再說。」

    「馮大哥,你快看,西邊大槐樹下那個穿黑衣服的,不就是那天救我的那個年輕小伙子嗎?」賀菱兒一臉興奮地說道。

    心中猛的一跳,馮華連忙轉頭看去。果不其然,大槐樹下那個讀書人打扮的年輕人,正是自己久久不能忘懷且救了賀菱兒一命的神秘年輕女子。不知道是「心有靈犀一點通」,還是感受到了馮華那灼熱的目光,年輕女子忽的轉過頭來,兩人的目光再次像那日在船上一般對視在了一起。不過,她仍然只是微微一笑,然後就轉身向人群外走去。

    看到救命恩人又要離開,賀菱兒不由得急了:「馮大哥,我和芳兒過去看看那位姐姐!」

    賀菱兒的突然決定,打了馮華一個措手不及,還沒等他回答,賀菱兒已經拉著龔芳溜出了人群。沒奈何,馮華只得向李九杲使了個眼色,讓他叫兩個侍衛跟上去進行保護。不過,與年輕女子的再次相遇,卻讓馮華的心中又一次掀起了滔天巨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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