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華異史 正文 第四章 奪鼎 第六十九節 江南協定
    晨霧漸漸散去,天邊一絲隱隱的紅色浮現在天地交界處,雖然太陽遲遲不肯露頭,但是人們已經能夠感到絲絲的暖意了。

    早春二月,乍暖還寒,雖然仍有那麼些許的寒風吹過,但,畢竟春天又到了。

    作為大明帝國的臨時國都,南京城在那漸漸明亮起來的晨曦中開始展現出它的雄姿,高大雄偉的城牆,寬闊平靜的護城河,護城河上那長長的木橋,無一不在向人訴說著自己的驕傲與高貴。

    南京城北門外,新建成的幾座碼頭上,這裡格外的熱鬧。

    碼頭上黑壓壓擠滿了人,從他們的衣服來看,很顯然,他們大多都是軍人,不過,似乎應該是兩隻不同的軍隊,一支為鎮虜軍,而另一支則是鄭森的軍隊。

    碼頭不遠處的長江江面上,密密麻麻的停滿了船隻,所有的船隻按照命令,有秩序的靠近碼頭,從碼頭上接走一部分軍隊或者物資,然後再返回江的中流或北岸,等待著下一步的命令。

    與鄭森的軍隊不一樣的是,鎮虜軍的士兵們的肩膀上大多背著兩支快槍,而且他們背上的背包顯得格外的沉重。

    林清華與鄭森在去年年底舉行了一次意義重大的會面,兩人經過一番艱難的討價還價,終於商議好了妥協的辦法。

    由於鄭森知道,林清華在陸上的實力要遠遠的強於自己,所以,與林清華在陸地上開戰是十分不智的,鎮虜軍強大的戰鬥力,以及先進的武器,可以毫不費力的在短時間內擊敗鄭森留守江南一帶和廣東地區的軍隊,而鄭森的海上力量卻無法對陸地形成有效的支援。

    另一方面,對於林清華來說,雖然自己有足夠的把握在陸地上擊敗鄭森,吞併他的地盤,但是,他也知道,由於鄭森庫存的先進武器數量也不少,彈藥也比較充足,因此,在可能爆發的戰鬥中,鎮虜軍的損失必定將非常的慘重,自己苦心經營多年的精華可能遭受重大損失。為了避免這種無謂的損失,林清華決定與鄭森協商解決這件事情,盡量用和平的辦法達到自己的目的。

    鄭森與林清華的心思都放在了盡量避免武裝衝突上,因此,當林清華提議雙方會面商議之後,鄭森爽快的答應了,並很快在他控制下的江南地區舉行了談判。

    談判是艱難的,雖然只用了半天的時間,但是在他們兩人看來,就好比是艱難的談了一年。林清華的意思很明確,鄭森必須讓出陸地上的一切利益,而在鄭森退出之後,他將像以前一樣鄭森的南洋軍事活動。

    鄭森當然是不會這麼輕易的讓步的,他在談判中提出,自己必須保留沿海的一些島嶼,並且在沿海的幾個主要地區駐紮大量軍隊,並繼續派人留在南京,就近控制兩名傀儡皇帝。

    雖然雙方的意見並不太統一,但是分歧是可以通過一定的退讓與妥協來彌補的,在雙方的幕僚們的建議下,兩人最終各自退讓一步,並順利達成了最後的協議。

    協議的主要內容為六個方面:

    (1)鄭森將全部軍隊撤出大明,全部轉往南洋。但是,由於撤軍不是短時間內可以完成的,因此雙方同意分成三步走:首先,鄭森在第二年的上半年撤走江南、蘇杭一帶的軍隊,將這個地區交給林清華管理;第二步,下半年,鄭森將廣東的軍隊全部撤走,將廣東交給林清華管理;第三步,在協議簽定後的三年之內,鄭森保證將福建、台灣以及所有大明境內的全部軍隊撤走,除了留在南京皇宮之內的少量軍隊之外,不再留下一兵一卒。

    (2)在鄭森將江南一帶的軍隊撤走之後,林清華立刻恢復與鄭森的貿易,尤其是軍火貿易,但考慮到一些必要的防備措施,只有在鄭森將全部軍隊完全撤走之後,林清華才會與鄭森恢復重武器貿易,而在這之前的軍火交易將僅僅局限於輕武器和少量的快炮,當然了,主要還是一些子彈和炮彈的貿易。

    (3)為了保持雙方的平等地位,林清華與鄭森相互約定,互相繼續承認對方的封號與官爵,但鄭森自動辭去首輔大學士一職,而作為回報,同時也為了表示一視同仁,林清華答應鄭森,允許他繼續派出三千人的軍隊駐紮在皇宮之內,與他的三千鎮虜軍近衛旅部隊共同「保護」大內,而且朝廷也將發出明詔,任命鄭森為大明南洋綏靖督師並兼天下兵馬副元帥。

    (4)雙方在協議中明文承認對方的權益。林清華承認鄭森對南洋群島的擁有權,並保證今後將不觸犯鄭森在南洋一帶的權益,而且還答應繼續他對南洋的各方勢力的進攻行動,保證軍火的正常供應。作為回報,鄭森林清華為大明唯一的首輔大學士,並答應在統一戰爭中提供盡可能的幫助,尤其是許諾承擔起海上的一些運輸任務。雙方還同意,以後每三年舉行一次會面,或者親自赴會,或者派親信赴會,協商一些具體的事宜,並在一些特殊時期舉行特別會面,而且作為聯絡的需要,雙方互相派出使節,常駐對方的元帥府附近。

    (5)作為讓步措施,林清華同意鄭森與他共同分享福建、廣東、蘇州、杭州一帶的賦稅,期限是十年,兩人將共同任命稅務稽查官員,共同徵收這些地區的賦稅,這些地區的賦稅所得一人一半。

    (6)為了表示雙方的誠意,並防止對方單方面毀約,兩人同意將主要的協議內容形成為書面的協議,並公告天下,而且兩人不僅在協議上簽了字,蓋了章,甚至還按照最原始的形式在那協議上摁下自己的手印畫了押。

    當然了,兩人的協議中還是有一些秘密的約定的,但是這秘密約定只是君子協定而已,既沒有形成為文字,也沒有其他的人知道,甚至連他們身邊的親信都不知道,如果他們本人不說,那麼是不會有其他人知道的。

    這個協議的簽定,不僅使雙方避免了一場無謂的戰爭,而且也為後來雙方的關係打下了新的基礎,並成為後世處理雙方關係的重要依據。由於這個協議是在鄭森控制的江南地區簽訂的,因此這個協議被稱為《江南協定》。

    協議簽訂以後,雙方就開始各自忙碌起來,鄭森忙著將自己在江南一帶搜刮的錢財和駐紮的軍隊調往福建和南洋一帶,而林清華除了準備合適的部隊進入江南地區接管之外,還必須佈置北伐事宜,並將鄭森移交過來的江南官府班底進行整頓,從中挑出可以為自己服務的人。

    鄭森駐紮在江南一帶的軍隊數量比較多,差不多佔了他陸軍的近一半,因此撤退的過程倒並不算快,從春節剛過就開始撤退,一直到二月才將大部分人撤完,只剩下了還駐紮在南京城裡的三萬軍隊。

    今天,正是鄭森駐紮在南京城內的軍隊撤退的日子,三萬軍隊分成兩路,一路由陸路向南開拔,經過南直隸和江浙一帶,回到鄭森的老家福建,而另一路則從南京上船,直接用船運往南洋,去支援那裡的鄭森軍隊,準備加強那裡的要塞防禦,以抵禦那一帶不斷增多的英國海盜的騷擾。

    除了鄭森的一萬餘陸軍部隊要用船運走之外,鎮虜軍的兩個步兵旅也將從南京上船,不過,他們的目的地卻並不是南邊,他們將先行北上山東,將剛剛從湖廣運來的五門以散件方式運輸的「雷神」大炮運到那裡,並在那裡等候從淮北、河南一帶運來的大量輜重糧草,然後再與由山東出發的兩個步兵師一道乘船北上,用突然襲擊的方式,佔領山海關,掐斷滿清出關最重要的通道,與由漠南蒙古和山西北部東進的鎮虜軍騎兵部隊和蒙古騎兵部隊一同從側翼威脅滿清,以保證林清華的戰略得到完整實施。

    至於這些鎮虜軍步兵身上背著的兩支快槍,除了一支為他們自己使用之外,另外的一支將在他們抵達山海關後與大量的子彈一同交給隨船返回的鄭森艦隊,由他們直接帶回南洋,以裝備鄭森部隊,而這六千餘支快槍與大量的子彈也是林清華與鄭森關係破裂之後,雙方的第一次正式的軍火交易。

    作為表示對於此次撤軍行動的重視,林清華親自來到了城北,去與鄭森派來的全權代表劉國軒會面。

    劉國軒的心情是非常的複雜的,對於鄭森與林清華和解的決定,他既感到有些吃驚,但同時也非常的理解,因為在他看來,如今的鎮虜軍實力絕對不可小視,尤其是陸上戰爭,鎮虜軍更是一支百戰之師,也許鄭森的軍隊海戰經驗豐富,但是,在鎮虜軍面前,鄭森的陸軍部隊將變得不堪一擊,這一點是所有的聰明人都承認的,他當然也不例外。

    劉國軒當然也捨不得離開富庶的江南,但是他不得不正視現實,畢竟對於鄭家來說,保住來之不易的家業才是最最要緊的,至於爭霸天下的奢望,目前是沒有什麼可能了,既然連鄭家的掌舵人鄭森都放棄了,那麼自己這個鄭家的將領還有什麼好怨言的呢?所幸的是,作為鄭森的親信之一,劉國軒在那份協議正式公佈之前就得到了準確的消息,因而得以早一步將名下的產業賣出,並用賣得的錢在南洋買了很大一塊土地,那塊土地上有山有水,景色宜人,確實是他非常喜歡的地方,他已經將自己的全家都遷到了那裡,雖然思鄉之情是免不了的,但是畢竟還是前程最要緊,況且在一向勇於冒險的福建人看來,到南洋就好比是去鄰居家的菜地一樣方便,除了要冒些海上的風浪之險之外,實在也想不出什麼好拒絕的理由,尤其是南洋充滿了讓人為之瘋狂的憧憬,那裡的土地肥沃,氣候濕潤,是個很不錯的新家,比起貧瘠的福建山地來,那裡應該是充滿了希望的。

    站在城頭上的林清華當然是不可能知道站在自己身邊的劉國軒的心思的,他現在只是在用心的用手中的千里鏡觀看著那些正在上船的鎮虜軍士兵,默默的在心裡祝福著他們。

    劉國軒自然也是不會去打擾林清華的,因為他現在實在是找不到什麼話說,況且他畢竟是鄭森的親將,還是與林清華保持適當的距離為好。

    不過,林清華最終還是開口了,他收起手中的千里鏡,對身邊的劉國軒說道:「多謝劉將軍率領艦隊前來,若是一舉拿下山海關,我相信這裡一定有你的一份功勞。」

    劉國軒謙虛的搖了搖頭,並說道:「元帥過謙了!其實如今劉某倒真是佩服的很呢,元帥如此的大手筆,當真是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直接派兵去佔領那險峻的天下第一關,真是氣魄非凡。」

    林清華搖了搖頭,說道:「劉將軍過譽了!其實我這樣安排也是迫不得已啊!前幾天從山東傳來塘報,塘報上說,那滿清正在將從中原各地搶去的金銀珠寶集中起來,並且在逐步的收縮兵力,種種跡象表明,滿清也許正準備逃出關去,這可不是個好消息。」

    劉國軒愣了愣,隨後問道:「韃子想逃,這難道不是好消息?元帥是如何想的?劉某願聞其詳。」

    林清華解釋道:「我原本是打算將韃子圍困在關內的,這樣一來,可以輕易將其收服。你可以想想,經過幾次大戰,韃子精銳盡失,進取的雄心也被打的沒影了,所以,他們現在的想法大概就是撈一把就走。打個比方來說,韃子就好像是闖進主人家偷盜的賊,趁著主人家鬧內訌的機會,進來大肆的搶掠,正當他們以為可以取代主人成為這個家的新主人的時候,卻忽然被醒悟過來的原主人痛打了一頓,他吃打不過,便想帶著搶來的東西逃走,可是,天下有這麼便宜的事情嗎?沒有!絕對沒有!只有將盜賊抓住,才能維護正義,維護主人家的尊嚴,所以,我的意思就是趁機將滿清收服,徹底的將關外的邊患解除。」

    劉國軒有些明白了,他沉默了片刻,問道:「元帥的意思是,你想將滿清象漠南蒙古那樣收服,為我所用?」

    林清華點了點頭,隨後走前幾步,來到城牆垛口邊,望著北方,悠然說道:「是的,為我所用。滿清世居關外,對那裡的氣候、地形、習俗非常的熟悉,有他們在那裡,東北邊疆就可以保持優勢,以防備北邊來的更貪婪的敵人。」

    「北邊的敵人?」劉國軒也走前幾步,來到林清華身後,問道:「據劉某所知,那極北乃蠻荒之地,那裡的居民多是一些漁獵之人,根本就沒有什麼可以擔心的,元帥是否有些杯弓蛇影了?」

    林清華笑了笑,回頭看著劉國軒,說道:「劉將軍跟隨靖海公在海上漂泊了這麼些年,應該見識過海外的一些國家吧?我聽說你在前年曾經率領著一支小船隊,去了印度,也就是天竺,是否有這件事?」

    劉國軒有些意外,他不知道林清華是從那裡聽來的,但既然他問起,那麼自己也不能不回答,於是便說道:「有這件事,不過不是劉某自己要去的,而是我家元帥吩咐的,當時我率領一隻船隊協助西班牙艦隊攻擊荷蘭人佔據的島嶼錫蘭(斯里蘭卡),雖然最後沒有成功,不過還是搶了荷蘭人十幾艘船。」

    林清華轉回頭,繼續看著遠處那熙熙攘攘的人群和那密密麻麻的艦隊,靜靜的等了片刻,隨後說道:「荷蘭只是歐洲一個很小的國家,它的海軍雖然厲害,但是陸軍並不強大,這樣的一個國家注定只能靠著一時的地理優勢稱霸一段不長的時間,真正可怕的是那些既有海又有龐大國土的國家,一旦等其羽翼豐滿,那麼就會成為大敵。」他停下說話,又轉回頭,看著劉國軒,問道:「你有沒有聽說過俄羅斯這個國家?」

    劉國軒略微思索一番,隨即答道:「聽說過,是個歐洲國家,不過好像很窮,也沒有什麼像樣的艦隊。難道元帥說的是這個國家?」

    林清華點頭道:「這個國家現在確實很窮,也很弱,海軍基本上沒有,陸軍也不算強大,不過,它的野心卻很大,從一百多年前開始,它主要靠著一些被稱為哥薩克的部隊和一些膽子很大的皮毛商向東擴張,雖然敗仗吃了不少,但是它的野心卻一點兒沒變,而且越來越大了,它的實力也在漸漸的增強,也許有一天它會來到東方的,我必須提早防範。」

    劉國軒心中越來越迷惑了,他問道:「不過,元帥如今的軍隊如此強大,對付一個小小的俄羅斯應該沒什麼困難吧?而且據我所知,現在各國軍隊中的槍械還是以元帥所造的快槍最好,相信俄羅斯是無法成為元帥的對手的。」

    林清華微微一笑,說道:「這個我當然知道,所以我才想讓滿清替我守衛關外,其實滿清足以對付俄羅斯。這也正是我為什麼一定要收服而不是消滅滿清的原因,只要他們替我守住了東北方向,那麼我就能騰出手來,向西經營,那樣一來,任何人都無法阻擋我。而且我必須格外留意東方的日本,那才是真正的心腹之患。」

    聽到林清華這樣說,劉國軒心中猛的一動,他沒有想到,林清華的野心居然這麼大,但他顯然無心過多的關注這一點,因此他很快就轉移了話題。

    劉國軒向著城下看了看,隨後說道:「元帥,眼下人已經上的差不多了,風也起來了,看起來是到了開船的時候了。」

    林清華揮了揮手,說道:「去吧,替我帶個口信給靖海公,就說我謝謝他了,希望我們今後能更好的合作下去,這對我們雙方都有好處。」

    劉國軒轉過身子欲走,但是沒走幾步就又停了下來,轉回身對林清華說道:「元帥……」

    林清華有些詫異,說道:「劉將軍有話就講,不必吞吞吐吐。」

    劉國軒表情忽然變得不自然起來,他猶豫再三,最終還是沒有說出來,只是向林清華抱了抱拳,歎了口氣,隨後便轉身離去。

    林清華是無心關注劉國軒的怪異表現的,他仍舊留在城頭,看著那遠處江面上的眾人船隻,還有那一片狼籍的碼頭。

    剛才遠遠的站在一邊的莫不計走上前來,他看了看林清華的臉,隨後輕聲說道:「元帥有沒有問劉國軒,為何鄭森會派他來?原先不是說準備派施琅前來嗎?」

    林清華歎道:「施琅恐怕是不能來了,聽劉國軒說,施琅前幾天就被鄭森派到南洋去打英國海盜去了,其實我猜測施琅可能已經越來越受鄭森排擠了,這恐怕才是真正的原因。」

    莫不計搖了搖頭,也歎道:「施琅號稱『海上蛟龍』,這打海戰的本領實在是很不錯的,鄭森卻將此人疏遠,當真是有些不智。」

    林清華看著那正在升帆的艦隊,說道:「其實施琅這也是自找的,上次我跟他在鐵甲船上聊天,從他嘴裡我得知,他跟鄭森部下的多數將領都不合,你好好想想,如果你是鄭森,你會重用這樣的人嗎?」

    莫不計想了想,隨後搖頭道:「不會!若用此人,則其他將領必定漸漸離心而去,所以,要想收買人心,必須捨棄此人。看起來,鄭森不用此人也並非是無識人之明,施琅此人確實有些跋扈,不討人喜歡。」

    林清華不想繼續討論這個問題,於是便將話鋒一轉,問道:「剛才沒有來得及問你,最近幾天,張慎言他們鬧騰的怎麼樣了?」

    莫不計臉色有些古怪,說道:「鄭森已經不再與他們一唱一和了,因此他們的聲勢小了不少,目前他們除了抓住原來的那『二主共和』不放之外,還抓住上次元帥廢除了『自賣人法』一事而糾纏不休,說元帥出爾反爾,言而無信。」

    林清華冷哼一聲,說道:「他們心中打得什麼算盤,我還能不知道?其實他們就是怕我一旦廢除了這個法律之後,他們家的那些下人、僕人們就要鬧著離開了。其實他們大可以放心,現在討生活不容易,只要有口飯吃,主人家不虐待他們,那些僕人們是不會去官府的,當初我之所以立這麼個法,不過是個權宜之計,眼下天下漸漸平靜,荒地甚多,而無妻之人又不少,這些富貴人家佔著那麼多人口不放,不僅不利於恢復秩序,而且還阻礙了農業的恢復,況且光棍兒沒老婆,人口也就上不去,所以,現在這個法必須廢除不可!」

    林清華頓了一頓,隨後看了看江上那正在起航的船隻,接著說道:「我不僅要廢除這樣的法令,而且還要重新立法,以前的那些法律條文也許將再也看不見了,所有將人分成三六九等的法律也將再也看不見了!現在鄭森已經放棄了,我就可以放手幹了,以前的那種緩慢的改變將逐漸變的讓人目瞪口呆!巫婆神漢將被一個一個的發配邊疆,傻子和近親也將不能結婚,女人的小腳要放開,丫鬟和家丁要按時發月俸,男人尤其是書生要恢復漢唐時期的尚武精神,不僅要會做詩寫詞,而且要會騎馬、放槍,官場上的風氣也將讓人再也認不出來!也許用不了五十年,整個神州的面貌將渙然一新!」

    不等天下人目瞪口呆,莫不計就已經有些目瞪口呆了,他有些吃驚的望著林清華,愣在那裡半天也沒有說出什麼別的話來,直到林清華轉身離去,他才從震驚中緩過勁兒來,隨著林清華向城內走去。

    不知道為什麼,林清華現在的精神完全處於亢奮狀態,他對於身邊的一切都充滿了興趣,雖然他在路上沒有停過腳,但他卻將街道兩邊的一切都仔仔細細的看在了眼裡,他的腳步越來越快,甚至連那跟在身後的馬車都有些跟不上了,而那些護衛著他的衛兵更是緊張的一路小跑,不敢有絲毫的馬虎大意。

    雖然從北城門到東帥府有不短的距離,但在林清華看來,卻好像僅僅只有幾步遠一樣,當他回到府外的時候,他卻一點兒也不累。他馬上親自前往咨議府,將留守兵部的一些軍官集合起來,將自己心中的北伐計劃向他們和盤托出,徵求著他們的意見。

    不知不覺間,時間很快過去了,中午已到,當軍營裡的午飯開飯的號聲響起來的時候,林清華才發覺自己已經滔滔不絕的講了一上午了。

    林清華從書桌邊直起身子,將手中拿著的一根筆管扔在攤在桌子上的地圖上,掃視一眼身邊的十幾名軍官,說道:「好了,上午就說到這裡,下午繼續。你們吃過飯後再好好想想,看看我的計劃還有什麼疵漏沒有?順便再商量一下給山西騎兵補給的事情,我下午再來與你們討論。」

    林清華帶著衛兵返回府邸,當他剛剛走進大門,卻發現婷兒正站在門後,雙肩不停的抽搐,似乎是在哭泣。

    林清華走過去,揮手示意婷兒身邊的那些丫鬟散開,隨後他走到婷兒身邊,將她輕輕抱住,並向她臉上看去,果然看見兩行淚珠掛在婷兒的臉上。

    林清華伸出手去,用不算太粗糙的手拭去婷兒臉上的淚,問道:「怎麼?誰欺負你了?」

    婷兒咬了咬嘴唇,隨後搖了搖頭,說道:「沒……沒人欺負我。」

    「那為什麼哭?」林清華輕聲問道。

    婷兒又搖了搖頭,說道:「不為什麼。」

    林清華的眼睛在婷兒的臉上逡巡著,見婷兒的目光似乎在躲閃著,很顯然,婷兒有什麼事情瞞著自己。

    林清華不願意逼婷兒,於是便準備放棄繼續追問下去的慾望,但就在他準備將話題轉移的時候,卻忽然看見婷兒的脖子上多了條項鏈。

    婷兒平時從來沒有戴過這條項鏈,而且對於林清華來說,這條項鏈有些眼熟。他伸出手去,將那項鏈從婷兒胸前提起,當他看清楚那項鏈下懸著的東西時,他愣住了。

    這條項鏈的下面拴著一個很小的銅片,仔細看去,可以認出那銅片其實應該是一個銅製的鑰匙,鑰匙上刻著一個細小的漢字,字跡工整,古意十足,卻正是個「黃」字。

    這條項鏈實在是太熟悉不過了,林清華永遠也忘不了那天晚上所發生的一切,忘不了全玉姬離開時的那種夾雜著依戀、不捨、羞愧、痛苦的表情的臉,忘不了自己當時那種說不出來的心情。

    這條項鏈正是全玉姬的那條項鏈,是她父親鄭芝龍用來讓她認親的信物,林清華對此印象深刻。

    看到林清華的表情,婷兒忽然明白過來,她知道林清華恐怕已經猜出來了,於是猶豫再三,終於說了出來:「剛才玉姬姐姐悄悄的來過這裡,她是來與我告別的,順便將我的兄長與姐姐送來。以前我每年到福州去一次,去看望我的兄長和姐姐,而那時玉姬姐姐也一定會到他們府上來看我的,她與我在一起時很少說別的事情,只是說起你,問你還好嗎?……其實我知道,她是真的喜歡你的,真的,這可以從她的眼神裡看出來。剛才她來了,是跟劉國軒的船隊一起來的,當時我就告訴她你就在隔壁咨議府裡,可是她沒敢去見你。不過,我知道,其實她來並不是為了看我,其實她是想最後見見你的,因為……因為她就要去南洋了,她說她不想再在大明呆下去了,她想到很遠的地方去,忘掉以前的一切。雖然她說她只是來見見我,因為我們以後也許不會再見面了,但是我知道,其實她是來看你的,因為她在你的臥房外站了很久,走的時候她哭了……」說到這裡,婷兒又泣不成聲。

    林清華抬頭,聲音嘶啞的問道:「她怎麼進來的?衛兵沒有攔住她?」

    婷兒擦了擦眼淚,用力搖了搖頭,哽咽道:「有我帶著,外院的衛兵自然是不敢攔的,她又沒有進內院,那內院的衛兵想攔都沒有機會。況且……況且……那些衛兵根本就不可能認出玉姬姐姐,因為她的樣子已經變了,你不可能相信,一個本來珠圓玉潤的美娘子居然會變成柴火棒,她瘦得厲害,一開始就連我也沒認出來。」

    「瘦得厲害?」林清華喃喃道,「這個項鏈是她留給你的?」

    婷兒又搖了搖頭,說道:「不是,是我自己向她要來的,留個紀念,南洋和南京相隔太遠了,以後也許我們真的不能再見面了。」

    林清華心中有些迷茫,他將項鏈交還給婷兒,說道:「南洋並不遠,也許以後你們還是能見面的。」

    「真的?」婷兒睜大美麗的眼睛,看著滿臉迷茫的林清華問道,「真的不遠?」

    但林清華並沒有回答這個問題,他的腦子裡已經完全混亂起來,壓抑了多年的感情又開始撕扯著他的心,直到婷兒的下一句話,才將他猛的驚醒過來。

    「玉姬姐姐剛走,就在你進門前不到一盞茶的工夫,你現在去追也許還追得上。」婷兒完全停止了抽泣,聲音也提高了些。

    聽到這句話,林清華的身子就像是觸了電一樣,猛的向後竄去,他一路奔跑,直接奔進咨議府,從馬廄裡牽了匹看起來最結實有力的馬,解開韁繩,翻身騎上,連鞭子都來不及拿,口中便吆喝一聲,雙腿一夾,那戰馬便飛一般衝了出去,將身後那些來不及反應過來的衛兵遠遠的拋在了後面。

    一路上林清華大聲吆喝,馬蹄聲也肆無忌憚的撞擊著人們的耳鼓,街道上的行人紛紛散到一邊,看著那遠去的騎士,互相打聽著,但不等他們說上幾句話,便又有數十騎士奔將過來,將行人又驅到了路邊,一時之間,街道上亂成一片。

    當林清華趕回城北碼頭的時候,那裡的所有船隻已經消失在遠方了,只留下一些雜物漂浮在江面上,雜物隨著江浪一蕩一蕩,彷彿在嘲笑著林清華的遲鈍。

    一輪紅日高高的掛在天空,將那金色的陽光灑在林清華的身上,彷彿和那江上飄著的雜物一樣,在嘲笑著他,直到幾片淡淡的白雲飄到一起,才暫時終止了自己的放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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