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華異史 正文 第四章 奪鼎 第五十九節 枕邊間諜
    烏雲越來越濃了,天也越來越黑了,眼看著就要下雨了。

    悶熱,潮濕,人的心情非常的鬱悶。

    林清華的心情也非常的鬱悶,而且和別的人比較起來,他的心情簡直可以說是壞透了。

    因為他不得不面對一個相當殘酷的事實——他的一位紅顏知己居然是一個內奸,這讓他非常的痛苦,心中的煩悶無以言表。

    今天的東帥府早早的就關上了大門,門外和院牆四周的士兵更多了,他們手中的快槍上挑著明晃晃的刺刀,並用警惕的目光盯著周圍的一切。

    東帥府附近的一些街道也被封鎖了,行人必須繞個遠道才能過去,很顯然,東帥府中一定發生了什麼相當嚴重的事情。

    林清華坐在自己的那間簡樸的書房中,書房的門和窗戶緊緊的關閉著,所以顯得更加的悶熱。

    書房中並非只有林清華一個人,除了端坐在太師椅上的林清華之外,還有七個人,確切的說,是六個男人和一個女人,男人都穿著近衛旅的軍服,腰上紮著武裝帶,武裝帶上別著手槍,還掛著腰刀,他們全部都站得筆直,並用冷峻的目光盯著那名跪在林清華面前三尺外的女人。

    女人年紀不大,大約二十歲左右,梳著兩條辮子,身上穿著一身水紅色繡裙,看起來應該是一名丫鬟。這個女人長的雖然說不上漂亮,但是也不算醜,只不過,由於她臉上那滿臉的淒苦與驚恐的表情,使她看起來有些不太順眼。

    書房中一直處於一種相當沉悶的氣氛當中,既沒有人說話,也沒有人大聲喘氣,只有那名跪在地上的女人那緊張的心跳聲撞擊著每一個人的耳朵。

    也許是由於太害怕的緣故,也許是這種壓抑的氣氛影響的緣故,那跪在地上的女人開始發抖,那不停顫抖的肩膀彷彿在向書房中的所有人表述它主人內心的驚恐一般。

    沉默了半天的林清華終於開口了,他歎了口氣,問道:「你……你把你跟洪熙官他們說的話再跟我說一遍,雖然他們沒有對你用刑,但是我希望你說的都是真話。」

    那女人哆哆嗦嗦的抬起頭來,用那雙滿含眼淚的眼睛望著林清華,並用稍顯生硬的漢語說道:「元帥是好人,小桃不敢蒙騙元帥,其實一直以來,都是夫人吩咐小桃去那布匹鋪送信的,小桃不知道那信中寫的是什麼,也不知道夫人為何要送那些信,小桃只知道遵照夫人的話去做。」

    林清華又歎了一口氣,他看著那名跪著的女人,又沉默了下來。他眼前的這個女人是全玉姬的侍女,因為全玉姬很喜歡桃花,所以全玉姬給她起的中國名字是小桃。這個小桃是全玉姬最喜歡的一個侍女,並且屬於那種貼身侍女,全玉姬所有的重要的事情全部是交給她去做的,而這前往布匹鋪送信自然也是小桃經手。

    為了找出內奸,洪熙官與方世玉幾乎將林清華的左右親信全部查了一遍,但是最後還是沒有找到,因此他們不得不將目光轉移到林清華身邊的人身上,當莫不計的一句「也許內奸就在元帥床上」的玩笑話說出來的時候,洪熙官立刻受到了啟發,他在稟報林清華知道之後,便開始秘密調查林清華的老婆們,當然了,還有她們身邊的丫鬟、侍女、太監,並很快的找出了一些頭緒,在繼續的調查、跟蹤了幾天之後,這個深藏已久的內奸終於被他們找了出來。

    內奸居然會是自己最喜歡的全玉姬,這個殘酷的事實讓林清華無法相信,在仔細的詢問了洪熙官與方世玉之後,他終於還是決定親自審問一下那個去送信的侍女小桃。

    林清華非常希望小桃講的話是假的,但是,事實擺在他的眼前,不僅小桃痛快的說出了真相,而且小桃送往布匹鋪的那封最新的信也被洪熙官截獲,而這封信現在就擺在林清華身邊的書桌之上,不由得他不信。

    人證物證俱在,林清華不得不接受這個殘酷的現實,那信上的筆跡再清楚不過了,林清華可以很肯定的說,那信就是全玉姬的親筆信,信上記載了林清華最近的一些安排與部署,並將湖廣新建的一座機器場的消息透露了出去,雖然信上沒有署名,也沒有收信人的名字,但是很顯然,這封信應該就是送給鄭森的。

    林清華痛苦的回憶起來,他回憶起全玉姬以前的一些所做所為,頭腦中也漸漸的明朗了起來。

    與萍兒與芳兒不同,全玉姬似乎更喜歡協助林清華工作,而這卻是林清華非常高興的,因為他認為,這樣一來自己就有了可靠而且值得信賴的幫手,所以也就放心的讓她協助自己處理一些公文、政務,並將自己書房的鑰匙交給了她,這樣一來,她就可以自由進出書房,也就可以自由的取得情報了。

    至於為什麼有些情報全玉姬並不清楚,這個原因林清華也馬上想到了,因為那些情報並不是以公文或者是奏章的形式出現的,有的是屬下的口頭稟報,而有的則是屬下的一些密信,而這些密信林清華是不會輕易交給別人看的,而且他自己也會以口頭或者是密信的方式回復這些事情,因此,全玉姬自然不會知道。

    林清華懊惱的從太師椅上站起來,背著手來回踱了幾步,隨即轉過身子,詢問那小桃道:「你是什麼時候開始送信的?」

    小桃抬起頭,回憶片刻,隨後並不太確定的答道:「好像是在三年前,是在與元帥回到湖廣後不久。」

    林清華接著問道:「那時候你將信送到哪裡去?」

    小桃答道:「當時也是送到一家店舖裡,不過卻不是布匹鋪,而是一家茶葉鋪,那掌櫃的親自收信。」

    林清華問道:「你一直是這樣送信的嗎?」

    小桃答道:「是……是的,夫人吩咐,小桃不敢不去。」

    林清華正欲繼續詢問,但書房外卻傳來一陣喧囂,既有女人的呵斥聲,也有士兵們的叫嚷聲。

    林清華走到門邊,伸手推開緊閉著的房門,卻見全玉姬正站在門外一丈處,正與幾個攔住她的衛兵們爭吵,萍兒與芳兒卻站在她的身後不遠處,靜靜的看著這裡發生的一切。

    林清華怒道:「你出來幹什麼?我不是說過,在我下令之前,你們都必須呆在各自的屋子裡嗎?」

    全玉姬聽見林清華的聲音,隨即抬頭望去,哽咽道:「有什麼話你就直接和我說吧!不關小桃的是,一切都是我幹的,要懲罰就懲罰我吧!」

    林清華看著全玉姬那張有些淒楚的俏臉,再看看那在眼眶中不停打轉的淚珠,心中有些無奈,片刻的沉默之後,隨即說道:「放她進來。」

    兩名衛兵一左一右護著全玉姬走進了書房,並將門再次關上,持槍站在門外。

    全玉姬走到小桃身邊,伸手欲將她拉起來,但小桃卻不敢站起,低著頭說道:「小婢不敢。」

    林清華走到小桃另一側,說道:「你起來吧,這裡沒你的事了,現在你到全玉姬的房間裡去,沒有我的命令,你哪裡也不許去。」

    待小桃被門外的兩名士兵押走,林清華才轉過頭去,看著全玉姬的眼睛,語氣變得相當嚴厲,問道:「你說吧,把這件事情原原本本的給我說出來,如果你能全部都說出來的話,我或許可以考慮從輕處罰你。」

    全玉姬的嘴唇翕動著,半天方才吐出幾個字:「請……請你命這些士兵離開,因為我不想他們知道我的秘密。」

    林清華一愣,隨即將手一揮,便令士兵守在門外。

    但那六名士兵卻沒有絲毫離開的意思,其中一人說道:「元帥,方才洪教官與莫先生特意叮囑過我們,要小心保護元帥的安全,不能讓你一個人在書房中審訊人犯。假如我們離開,萬一有人想刺殺你,那麼我們的罪過就大了。」

    全玉姬淒然道:「我會刺殺他?難道你們都是這樣看我的嗎?難道你們真的以為我想這樣嗎?你們全錯了!我是迫不得已的!」說到後來,全玉姬已經有些激動了,她的聲音也變得高了許多,簡直就是尖叫了。

    林清華深呼一口氣,隨即向那六名士兵說道:「你們出去吧,我一個大男人難道還對付不了一個手無寸鐵的女人?出去,這是我的命令!」

    六名士兵見狀,只得走了出去,不過他們還是留給林清華兩支手槍,以防不測。

    林清華兩隻手各拿著一支手槍,走到書桌邊,將手槍放到書桌之上,隨後轉過身子,對全玉姬說道:「人已經按照你的意思出去了,現在這裡只有我們兩個人了,你可以說了吧?」

    全玉姬抬起滿是淚水的俏臉,看著林清華那張平靜的讓人感到害怕的臉,猶豫半晌,歎了口氣,輕聲說道:「我知道,你一定以為我是個壞女人,是個吃裡爬外的內奸,你的心裡一定很痛恨我,是不是?」

    林清華將牙猛的一咬,說道:「別說這些廢話了,快說些我想聽的吧。」

    全玉姬低下頭去,喃喃道:「說起來話就長了,其實我並不是朝鮮將軍全奉武的親生女兒,我是她的養女。」她停下說話,抬起頭,看著林清華那張顯出驚訝之色的臉,接著說道:「當然,全奉武將軍,也就是我的養父,他並不知道我不是他的親生女兒,他一直以為我是他和母親的親生骨肉,他一直蒙在鼓裡。其實我應該姓鄭,而不應該姓全。」

    全玉姬盯著林清華那試圖躲閃的眼睛,說道:「我應該叫鄭玉姬,相信你應該能從我的這個姓氏中猜出真相來吧?」

    林清華心中猛然一震,他有些難以置信的看著全玉姬那漸漸平靜下來的俏臉,說道:「你……你姓鄭,莫非……莫非鄭芝龍是你的什麼……親戚?」

    全玉姬苦笑道:「你猜出來了。不錯,鄭芝龍確實是我的親戚,確切的說,他是我的父親,親生父親!」

    「這個……這個……怎麼一回事?」林清華已經完全糊塗了,「你在朝鮮,鄭芝龍在福建,這個實在是有點兒遠了吧?」

    全玉姬轉過頭去,逼開林清華那讓她感到不安的目光,望著那緊閉著的窗戶,說道:「你一定知道,早年我父親鄭芝龍曾經在日本經商的事情吧?」

    林清華點頭道:「知道,他就是在那個時候逐漸發跡的。」

    全玉姬目光忽然變得有些迷茫,她彷彿在回憶著什麼,但是她沉默了半天,卻像是什麼也沒有想清楚,她輕輕的歎了口氣,說道:「其實我的母親也是大明朝的人,她並不是朝鮮人。父親當年在日本經商,雖然說起來是個商人,但是實際上只是當地藩主的經商奴才而已,父親表面上很風光,但是他的心裡卻十分的苦悶。

    為了派遣苦悶,父親常常到藝妓那裡去,在藝妓們的強顏歡笑中尋求解脫,雖然後來他娶了一位當地的日本女人,而且還生了孩子,但是他仍舊經常光顧妓院。他的岳父不願見他這樣消沉,於是便與他的結拜兄長顏思齊商量了一個辦法,那就是派他去朝鮮,從那裡偷運人參,販運到日本。我的父親與母親也就是在那個時候認識的。

    我的母親是漢人,她姓齊,她的父親,也就是我的外祖父,是當時大明朝的撫順守將李永芳的管家。大明萬曆四十六年,努爾哈赤髮布『七大恨』告天征明,率軍二萬,進攻撫順城。那李永芳是個軟骨頭,見後金兵勢大難制,未經大戰便降了努爾哈赤,我的外祖父也就跟著那降將李永芳回到了後金國都赫圖阿拉。

    努爾哈赤苛虐漢人,像李永芳這樣的降將還好點兒,起碼沒有性命之憂,但是普通百姓就不行了,八旗旗主把他們當做是牲口一般,想打就打想殺就殺,那些被俘虜的漢人整日活在恐懼之中。我的外祖父雖然是李永芳的管家,但是那李永芳也只是個降將,根本就無法保護他的屬下。有一天,正黃旗旗主的親信,固山額真阿敦到李永芳府上喝酒,當他醉醺醺的闖進後花園時,卻正好碰見了正陪著外祖父在花園酒坊中釀酒的我的母親,他一眼就看中了她,便欲上前非禮,幸好外祖父早年學過武,阿敦才沒有得手,而且那李永芳也聞訊趕來,將那阿敦勸開。

    阿敦怎肯善罷甘休?他逼著李永芳將母親獻上,李永芳懼怕阿敦,便答應過幾天就派人送去。那阿敦是個瘋子,凡是落入他手的漢人女子,沒有一個能夠活過兩年。我的外祖母去世的早,外祖父與母親相依為命多年,他自然是不會將母親交出去的。

    外祖父一向對李永芳忠心耿耿,卻不料此時被李永芳出賣,他心中既恨又惱,當即便開始尋找脫身的辦法。幸虧外祖父為人一向隨和,對待下人也很好,所以大家都同情他和母親,故而也並不特別阻攔他們,終於在第二天晚上,外祖父找到了機會,帶著母親溜出李永芳府邸,一路向南跑。

    但是,那阿敦怎能容到嘴的美味飛去?他知道外祖父帶著母親逃跑後,先是用鞭子抽了李永芳一頓,接著便領著輕騎一路尋跡追去。

    外祖父畢竟不是當地人,對於當地的地形十分陌生,由於追兵追的急,好幾次差點落入阿敦手中,無奈之下,他們兩人只得向東跑,翻越數座大山,過了條大河,終於甩開了追兵。當他們終於可以舒一口氣的時候,這才知道,不知不覺間兩人已經來到了朝鮮境內。

    身在異國他鄉,不僅言語不通,而且連家也沒有,外祖父與母親兩人好生淒苦,他們在好心人的幫助下,在一條官道邊搭了座草棚,暫時安頓下來,幸虧外祖父有一手釀酒的好手藝,於是他們兩人便以賣酒為生,雖然言語不通,但是由於外祖父的手藝好,而且價錢公道,後來漸漸的有了名氣,便被一名朝鮮大官請去,成了他的酒師,這樣,他們的生活才漸漸安頓下來。

    那朝鮮大官的府中有漢人教師,因此外祖父與母親才得以跟隨那教師學習朝鮮話,時間慢慢的過去,他們已經忘記了故鄉,忘記了過去的那些痛苦,專心的在朝鮮隱居下來。

    他們本來想安安靜靜生活下去,但不料,我的生父鄭芝龍的到來,打破了他們的平靜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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