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黑沉沉的,整個成都城沒有一點兒生氣,只有那城牆上還偶爾透出些燈光來,那是守城兵丁手中提著的燈籠所發出的光亮。
張獻忠的行宮也是一片漆黑,大部分宮殿都沒有點燈,只有那最西頭的一間側殿裡透出光亮來,而且還有幾條長長的人影映射在窗戶紙上,隨著燈光的搖曳,人影忽而變長,忽而變短,顯得有些詭異。
側殿裡站在幾個人,他們個個眉頭緊皺,低著頭,盯著地面。
地上放著一具已經僵硬的屍體,屍體的軀幹部分是完整的,但屍體卻沒有頭,脖子上血肉模糊,一根脊柱骨隱隱從血肉中冒出些許,看起來屍體一定是從別處移過來的,因為地面上並沒有血跡。
圍著屍體站著的幾個人不是別人,卻正是張獻忠最親信的幾個部下,其中就有他的四個義子。
作為張獻忠義子中最得張獻忠信任的一個,李定國的神情尤其顯得沮喪,他蹲下身子,將那無頭屍體的左手袖子拉上去,抬起那屍體的左胳膊仔細的看了看,隨後他站了起來,神情變得更加的沮喪,而且其中似乎還夾雜著些許悲哀。
李定國聲音有些沙啞的說道:「沒錯了,這就是皇上。」
「你確定?」張獻忠的另一個義子孫可望問道,「人頭都沒有了,光憑身子就能確定?」
李定國點頭道:「確實是皇上。當年在谷城時,李自成想吞併我軍,但為皇上拒絕,那李自成便派人前來刺殺皇上,但那箭射偏了,僅傷了皇上的左胳膊,當時我就在他身邊,傷口還是我替他包紮的呢!這屍體的左胳膊上也有個傷疤,而且位置一模一樣,應該錯不了。」
「是的,李哥說的沒錯,當時義父回營後,我曾問過,因而也知道此事,後來傷口癒合了,我也見過那道傷疤,跟屍體上一樣。」張獻忠另一個義子艾能奇也說道。
「是誰這麼大膽,竟敢入宮行刺?」張獻忠義子劉文秀咬牙切齒的問道。
李定國搖了搖頭,說道:「如今城內混亂不堪,到底是誰幹的,恐怕一時半會兒查不出來。」
「嘿嘿!查不出來?恐怕是不想查吧?」孫可望皮笑肉不笑的說道,「依我看,這多半是自己人幹的!」
「你這是什麼意思?」聽出孫可望話中有話,李定國不禁火冒三丈,他一把抓住孫可望的衣襟,大聲問道。
「放開!」孫可望掙扎的將李定國的手推開,他整理了一下衣襟,抬起頭向著屋子中站著的所有人掃了一眼,隨後說道:「這行宮佈局複雜,外人根本不可能進入,更別說摸到後花園去了。而且皇上平時根本就很少去那後花園,而他的屍體卻是在後花園找到的,可見他一定是被人誆去的,那人一定是皇上最為信任的人。」
李定國瞪著孫可望,說道:「有話你就挑明,別這麼指東道西的,倒像個長嘴潑婦一樣!」
「嘿嘿!」孫可望又冷笑兩聲,他避開李定國那逼視的目光,將頭歪向一邊,口中喃喃道:「大概是見小皇子死了,知道皇上立儲一事恐怕不成了,所以有的人就急著想奪位了,因此便殺害了皇上。此人心機當真是深不可測!」
李定國怒不可遏的瞪著孫可望,臉已經變得通紅,眼見就要發作。
劉文秀素知李定國與孫可望平時水火不容,二人雖然同樣都是張獻忠的義子,可是卻很少買對方的帳,兩人的這種矛盾連張獻忠也沒有辦法調和。他生怕兩人此時又起爭端,當即走到二人之間,隔開他們,口中則說道:「如今查明兇手之事暫且往後放放,咱們現在應該好好合計一下,怎樣為皇上料理後事吧!」
孫可望知道自己武藝不高,要真打起來,他肯定不是李定國的對手,而且由於張獻忠已死,沒人能夠鎮得住李定國,自己這眼前虧是吃定了。所以,他馬上就坡下驢,說道:「這還用說?咱們應該以最隆重的葬儀來給皇上料理後事!」
艾能奇問道:「你是說以天子之禮?那咱們可得把宰相請來,他懂這些,咱們這些大老粗對這些東西一竅不通。」
劉文秀說道:「宰相不知道到哪裡去了,我剛才派了十幾個人去找他,但就是找不到。」
李定國搖頭道:「人一死,萬事皆休,還講這些排場幹什麼?入土為安,還是盡快下葬吧。」
孫可望冷笑道:「早就知道你對義父是虛情假意,現在看來我果然沒有看錯!嘿嘿!」
李定國怒道:「你這個蠢貨!現在我軍已經處於十分危險的境地,再也不能耽擱了!要是真的按照那套羅裡巴嗦的天子禮儀,官軍早就殺光我們了!」
劉文秀見他二人又開吵了,生怕局面失控,於是趕緊插嘴道:「不如請娘娘來主持吧!」
孫可望搖頭道:「剛才娘娘不是已經發話了嗎?這事她不管!」
艾能奇皺著眉頭說道:「娘娘跟了皇上那麼多年,怎麼這樣的冷漠?俗話說『一日夫妻百日恩』,可我怎麼看著他們象陌路人呢?」
李定國歎道:「這些事情我們是弄不明白的,還是不要再往下說了吧!」
「那我軍該如何行事?現在各軍已經集結,就等皇上的命令一下,我軍就可向西進軍。可是如今皇上已經駕崩,主心骨沒了,這可如何是好?」劉文秀痛苦的說道。
李定國沉吟道:「西去之路艱險異常,是福是禍還很難說,但若留守成都,也只有死路一條,此事當真難辦的很。」
孫可望眼珠子一轉,忽然說道:「與其這麼等死,不如奮力一搏!」
「你是說打?」艾能奇問道。
孫可望「呸」了一聲,說道:「你還打得動?」
「那你的意思是……」劉文秀覺得孫可望好像欲言又止的樣子,心中已經模糊的猜到了他的意思。
孫可望說道:「前些天官軍不是射信入營來招降我軍嗎?不如我軍向官軍投降,那樣不僅可以免於全軍覆沒,而且說不定還可混個官兒當當。」
屋子裡頓時變得寂靜無比,所有的人都陷入了沉思。
過了半晌,劉文秀方才開口說道:「我軍曾在湖廣投降過官軍,但是後來卻又反水而走,此次官軍能夠放心的收留我們嗎?」
孫可望說道:「那些當官的都喜歡銀子,咱們只需撒出大把的銀子,就不怕他們不收留,糧食咱們沒有,可是這銀子卻還有不少。」
「那,不知我軍應向何人投降?」站在屋子角落裡的一名將領終於開口說話,「如今包圍成都的有三支人馬,一為楊展,二為曾英,三為鎮虜軍,他們看似親密無間,但恐怕不會是鐵板一塊,要想混個好出路,必須找個好靠山。」
孫可望望著那名將領,問道:「那依你之見,我軍應該向何人投降?」
將領道:「那曾英不過是一總兵而已,而那楊展更不過一區區參將,他們在這四川能夠暫時呼風喚雨一時,但卻畢竟官小權微,在朝廷中說不上話。」
孫可望略微點了點頭,說道:「有道理,那你的意思是向鎮虜軍投降?」
將領點了點頭,說道:「正是!末將曾聽部下講過,那鎮虜軍是大明威毅侯部下,而那威毅侯可是當朝大紅人,如果找到他做靠山,那麼咱們今後的前程就不可限量啊!」
聽到那將領這樣說,屋子頓時又熱鬧起來,一時之間眾人議論紛紛,好像已經完全忘記了他們主子的屍體還冷冰冰的躺在地上,等著他們去安葬。
李定國將雙手一揮,呵斥道:「你們都在幹什麼?現在是這樣亂起哄的時候嗎?莫要忘記了,咱們是大西的軍隊,咱們已經不是當年的那支流寇了!」
孫可望不滿的看著李定國,問道:「那依你的意思,咱們就在這成都城裡等死?」
李定國低著頭看了看張獻忠的無頭屍體,隨即將桌子上的一條被面兒拿起,蓋在張獻忠屍體上。他靜靜的蹲在地上半天,隨後站起身來,掃了眼眾人,說道:「皇上駕崩了,可是我軍還有皇后做主,何去何從,我們應該聽從她的安排才是!」
孫可望「呲」道:「大老爺們居然要聽個娘們的話,說出去也不怕別人笑話!」
李定國將聲音提高了些,說道:「我再說一遍,如今我們已不是流寇了,我們是大西軍!一切都要按照規矩來!」
孫可望道:「那,假如她不同意呢?」
李定國沉吟道:「她應該會同意的,因為現在我軍已無路可走。」
炮聲已經平息,硝煙已經散盡,成都城城頭上的大西旗幟已經落下了旗桿,一面繡著鳳凰的戰旗升起在城頭,成都城在陷落於張獻忠之手兩年之後,再一次換了主人。
秦侃高興的看著那面烈火鳳凰旗,隨後轉頭問莫不計:「莫先生,你帶來的這面旗幟可真是不錯,看著就比原來的旗幟好看。」
莫不計笑了笑,說道:「這面旗幟可是楚國公親自命人製作的,此次入川之時,他特意命我帶來幾面給你們用,等沈猛的軍隊到了之後,我就把剩下的那幾面給他,讓他也見識一下我軍的新戰旗。」說到這裡,莫不計忽然又問道:「沈猛他們什麼時候到?」
秦侃說道:「按照他們現在的行進速度,今日下午就能到。」他望著城中遍地的白骨,歎道:「沒想到成都城中這樣淒慘,百姓好像死光了,只剩下那些張獻忠的匪兵還在苟延殘喘了。」
莫不計點頭道:「是啊!要不是他們識時務的話,恐怕他們也餓死了。」他順手從地上撿起一面殘破的大西軍的旗幟,問道:「此次一共招降多少人?」
秦侃道:「一共有八萬人投降我軍,另外還有兩萬人被楊展收編了。現在那些降兵已經全部集中到了城南一帶,正等著我軍給他們喝粥呢!」
莫不計冷哼一聲,說道:「一群禽獸!居然吃人!真是禽獸!」
秦侃歎道:「沒辦法,人餓起來就不是人了,莫先生可能沒有挨過餓,不知道這其中的滋味。當年山東大旱,顆粒無收,遍地餓殍,樹皮、草根都被吃光了,然後就開始吃人,先是吃死人,接著吃活人,當真是慘不忍睹!我也是在那時候入的響馬,幸虧我們去直隸南邊幹了一票買賣,搶了幾百石粗糧,寨子裡的弟兄們才沒被餓死。」
莫不計無言以對,雖然這饑民易子而食的事情他在書上讀到過,而且遊歷湖廣一帶的時候也親眼看見過,但他始終無法理解這種吃人的行為,他一向認為那些吃人的人已經不能算是人了。今天進了成都,那慘烈的景象再一次刺痛了他的心,那遍地的人骨,人骨上留下的刀刻痕跡,都顯示著城中曾經發生的那一幕幕可怕的人間悲劇。
莫不計深深的歎了口氣,沉默半晌,方才問道:「張獻忠的那些部將怎樣?他們還在他們軍中嗎?」
秦侃道:「他們說部下需要他們維持紀律,不能離開軍營。實際上,他們是害怕我軍出爾反爾,將他們殺死,因此不敢到我軍中來,看來只有慢慢的讓他們消除疑慮了。」
莫不計道:「不能讓他們太舒服,免得養虎遺患。」
秦侃道:「這個我想到了,我已經命令部下,在給他們吃的東西的時候,盡量不要讓他們吃飽,一天只給兩碗粥,免得他們吃得太飽,有了力氣以後又要造反。」
莫不計道:「我軍糧食也不多,這樣下去也不是辦法,必須想辦法將這些人盡快的安置妥當。」
秦侃說道:「我部下有人曾建議將這些人全部都……」他提起右手,在脖子上橫著劃了一下。
莫不計搖頭道:「楚國公特意叮囑過我,一定要盡量少殺人,現在這些人既然已經投降,那就不能殺,否則的話,以後誰還敢向我軍投降?那樣一來,豈不是自毀名聲嗎?」
秦侃說道:「我也是這麼想的,所以沒有同意。不過,這八萬人這麼吃下去,要不了多久,我軍的糧食又要告罄了!」
莫不計說道:「我已經給楚國公寫信了,送信的人已經出發,如果順利的話,最多半個月,楚國公就能收到信,我曾聽說河南的麥子長勢很不錯,如果豐收的話,應該能夠抽出一部分運過來。」
秦侃說道:「這全靠當年楚國公讓人修的水渠和堰塘,當年我也挖過溝,現在想起還真是有些讓人捨不得呢!」
莫不計笑道:「怎麼?你不想當將軍了?」
秦侃說道:「等天下安定了,我一定回家種地,看著那壯實的莊稼,心裡可是高興著呢!」
由於張獻忠已經死亡,因此大西軍群龍無首,再加上張獻忠諸義子,特別是孫可望與李定國兩人互相爭位,因而大西軍大勢已去,當官軍在第二天一早發動猛攻之後,大西軍就決定投降。在混亂之中,剩下的十萬大西軍有八萬人在張獻忠四名義子的率領下投降了鎮虜軍,而另外的兩萬則投降了楊展,成都城終於被攻破,不過,此時的成都城已經完全變成了一座兵城,城中除了大西軍的士兵之外,再也沒有了百姓的身影,因為那些百姓要麼餓死,要麼被大西軍的餓兵殺死吃掉,整個城中到處都可以看到人吃人所留下的殘留物,這讓鎮虜軍士兵非常的驚訝和憤怒。
雖然戰事已經結束,但是城中各處還是亂哄哄的,到處都是跑來跑去的士兵,他們正在四處尋找著可以當做戰利品的東西,他們的收穫很不錯,因為城中的百姓差不多已經死光了,由於糧食才是最珍貴的,因而銀子和銅錢已經不算什麼了,況且由於沒有遭到百姓的反抗,因而他們收穫甚豐。
看著那些在街上走來走去,雖然瘦得皮包骨頭,但卻眉開眼笑的士兵,莫不計搖頭歎息,他向秦侃說道:「這些兵士都是楊展的人吧?怎麼如此的貪婪?」
秦侃看了看那些士兵,隨後說道:「不只是楊展的人,還有曾英的部下,看起來他們已經安頓好了降卒,開始放手搶東西了。」
莫不計猛的一震,他拉住秦侃的衣服,小聲說道:「我曾聽說張獻忠從各地搶了不少銀子,現在在那些降軍之中應該還剩下不少吧?」
秦侃說道:「我聽士兵們說過,他們看見張獻忠部下護送著大批馬車在城南集結,看起來那馬車上應該就是他們多年搜刮來的銀子,不過,現在不能打他們的主意,萬一將他們逼急,恐怕又是一場兵災。」
莫不計與秦侃領著眾衛兵徑直向城中走去,不多時就來到了張獻忠的行宮前。
望著那龐大的行宮群,莫不計歎道:「想不到張獻忠倒挺會享受,皇帝沒當幾年,行宮倒是修的很漂亮。不過,可惜呀,可惜!如今這萬丈宮厥恐怕已經不是他的了!」
兩人邊說邊走,不多時便進了行宮。
與外面的街道上一樣,這裡也到處都是楊展與曾英的士兵,他們正忙著從行宮中搬運大量的東西,其中既有桌椅板凳,也有綾羅綢緞,眾人忙得不亦樂乎。
這時,幾名士兵抬著一具屍體出來,當他們走到莫不計身前時,卻被莫不計叫住,因為莫不計已經看出那是一具女人的屍體。
莫不計問道:「這是何人?因何而死?」
那群士兵本不想答話,但他們隨後看出莫不計身邊站著的秦侃是一名鎮虜軍將領,便有一人說道:「聽宮女們說,這是張獻忠的皇后,她是上吊死的,我等正準備將其抬往軍中,也好領取賞錢。」
秦侃將手一揮,放這些士兵過去,隨後對莫不計說道:「想不到張獻忠的皇后也死了。」
莫不計搖頭歎息,但卻並未接過話頭,他只是看著那些士兵遠去的身影,若有所思的摸著鬍子。
兩人只在混亂的行宮中待了不到一柱香的時間就又出來了,因為那行宮裡亂哄哄的,到處都是哄搶東西的兵丁,他們將整個行宮搞得一塌糊塗,而且還有少數士兵為了爭搶東西而互相毆打,這種情景讓莫不計與秦侃很是厭惡。
他二人最終決定馬上返回部隊,並派人向張獻忠的降軍傳話,命他們派人前來商議善後事宜,免得又發生什麼意外情況。
作為大西軍的全權代表,李定國被推舉出來往見秦侃,他雖然也不太信任自己這個新的上司,但為了表示自己投降的誠意,他還是決定獨自一人前往秦侃軍中。
秦侃很吃驚於李定國的大膽,他仔細的打量了一番眼前的這名張獻忠的義子,對他面不改色的表現很是佩服。他與坐在身邊的莫不計對望一眼之後,便指著莫不計對面的那張太師椅,說道:「李將軍不必拘禮,請坐下回話。」
李定國落坐後,便一言不發的看著坐在對面的莫不計,他對於眼前的這個讀書人很是不屑,認為他們都是一路貨色,只會出歪點子。
莫不計也在看著李定國,他已經從李定國的眼睛中看出了李定國的不屑,但他並未生氣,因為他知道這樣的武人一般來說都是看不起讀書人的,像林清華那樣禮賢下士的人確實是很少見的。
三人沉默片刻,秦侃首先開口,他看著李定國的臉,說道:「聽說張獻忠已經死了?」
李定國神色黯淡的說道:「是的,大西皇上已經駕崩。」
莫不計笑道:「非也,非也!張獻忠並非皇上,怎說『駕崩』?」
李定國憤然道:「登基之後就是皇上,誰敢說不是?」
莫不計道:「李將軍莫非沒有聽說過『成王敗寇』的道理?如今大西軍已經敗了,這張獻忠就自然不再是皇上了!況且你如今已然降了楚國公,那麼你以後就不能再稱呼張獻忠為皇上,你要一心一意的輔佐楚國公才是,否則的話,怎能讓我軍放心用你?」
李定國心中一驚,猛然意識到自己剛才說的話分明是在向對方示意自己仍然是張獻忠的部下,這可真是不妙,萬一對方因此而心生殺機,那麼自己肯定不可能倖免了。
想到這裡,李定國神色又是一變,忙站起身來,向秦侃作揖道:「小人剛才說漏嘴了,還望秦將軍莫怪。」
秦侃看了看莫不計,隨後笑著站起,走到李定國身前,扶著他的手,命他直起身子,隨後說道:「我也知道李將軍為張獻忠義子,感情菲淺,平時說慣了,自然一時半會兒改不過來,我是不會怪你的!不過嘛,這以後你可要注意了,不僅自己不能再呼張獻忠為皇上,而且還要約束部下,因為現在你們已經是我鎮虜軍的部下了,是官軍了,不再是夕日那些士人們口中的流寇了,這些事情你要千萬記住了!」
李定國心下凜然,他趕緊表白道:「小人遵命。」
莫不計也站起來,走到二人身邊,笑著說道:「李將軍此話就不對了!」
李定國心中又是一凜,茫然轉過頭去,看著莫不計那笑瞇瞇的臉,問道:「不對?」
莫不計道:「當然不對!現如今你已是秦將軍屬下,自然應該自稱『標下』、『末將』或是『屬下』,這小人二字可聽得不大對頭啊!」
李定國恍然大悟,他看看莫不計,又看看秦侃,尷尬的笑了笑。秦侃隨後也笑了起來,他拍了拍李定國的肩膀說道:「從今往後,咱們就是一家人了,你要全心輔佐楚國公才是。」
李定國肅然道:「我軍軍勢疲敝,多虧有鎮虜軍收留,否則的話前途渺茫,小人……標下自然是不會有二心的!請秦將軍放心好了。」
莫不計隨後也笑道:「這就是了,大家從今日起,就是自己人了!」
三人相視大笑,帳篷中的陰鬱氣氛一掃而光。
莫不計看著李定國那漸漸舒展開的臉,問道:「張獻忠……啊,你義父下葬沒有?」
李定國猛然一愣,說道:「你問這幹嘛?我是不會將義父的棺木交出去的。」
莫不計看了看秦侃,隨後笑道:「將軍誤會了!我可不是那麼不通情理之人,我只是問問,你義父的頭顱是怎麼處理的?」
「什麼?」李定國聞言一愣,不覺向後退了幾步,臉色變得難看起來,說道:「你怎麼知道義父首級被人割去的?莫非……」
秦侃趕緊解釋道:「將軍別誤會,割去張獻忠首級的並非是我們,而是另有其人。」
「誰?」李定國的眼睛裡彷彿要冒出火來。
秦侃轉過頭去看了看莫不計,隨後又轉回頭來,對李定國說道:「是汪兆齡和張獻忠的寵妃尹氏,他二人勾搭成奸,因事洩被張獻忠察覺,而且又見成都被圍,便合謀將他殺死,取了人頭到曾英大營領賞去了。」
「哦?是他們?」李定國的心一下子沉了下去,由於張獻忠死後,頭顱一直沒有找到,因此下葬之時用的是一個用木頭草草雕刻而成的木腦袋,現在他忽然聽到秦侃這樣說,頓時明白過來。
李定國咬牙切齒的問道:「請問我義父的頭顱還在曾英那裡嗎?」
莫不計搖頭道:「已經不在了,那曾英邀功心切,已經在昨晚派人將你義父的首級送到重慶去了,準備再從那裡送到南京,向朝廷報功。」
「豈有此理!」李定國暴喝道,「曾英匹夫,不得好死!」
莫不計趕緊勸道:「將軍莫要這麼大聲,萬一讓曾英聽到了,豈不是又惹事上身?」
「惹事就惹事!他能將我怎樣?」李定國說道,「不知那兩個忘恩負義的東西在哪裡?莫非還在曾英大營?」
莫不計說道:「將軍是說汪兆齡與尹氏吧?他們二人知道將軍肯定不會放過他們,因此便躲入曾英大營不肯出來,今日一早,曾英已經派人將他們也送走了,具體從何處走,我也不知道,將軍若要報仇,只怕是來不及了。」
李定國沉默不語,他低著頭,呆呆的看著地面,雙手攥成拳頭,緊緊貼在腿上。
秦侃安慰道:「將軍勿要煩惱,如今還是先想想你的部下怎麼安置吧!」
李定國抬起頭來,說道:「標下先謝過秦將軍,我聽說貴軍糧食也不多,可你仍吩咐部下送來粥菜給我軍食用,這番大恩標下很是感動。只是如今川中饑荒甚重,若這麼多大軍在這裡久留的話,恐怕會無處籌糧,因此,以標下看,最好盡快離開這裡,到別處就糧。」
秦侃問道:「那依你之見,何處為好?」
李定國猶豫片刻,終於說道:「不如去雲南,那裡承平已久,雖然前些時候沙定洲謀反,可是畢竟未經大戰,因此那裡還是可以養不少軍隊的,況且那沙定洲兵少力弱,正是我軍南下的好時候。而且……」他猶豫再三,最終還是將龍在田派阿來婆前來為大西軍領路南下之事說了出來。
「哦?」秦侃有些驚奇,他問道:「那阿來婆現在何處?」
李定國答道:「還在我軍之中,不過已經混入尋常兵丁之中,只有少數幾個將領知道他的真實身份,若是秦將軍下令,標下立刻將他押來。」
秦侃轉頭望著莫不計,向他徵詢意見。
莫不計知道李定國的流寇習氣又犯了,他尋思片刻,隨後說道:「這樣,目前我軍必須先將四川安定下來,而且還要賑濟饑民,只有等這些事情了結之後,放可抽出兵力去雲南,況且楚國公還未下達南下雲南的命令,我軍還是不要輕動為好。至於糧食的事情,我將再給楚國公寫封信,相信應該能夠解決的。這樣吧,你先下去,派人將那阿來婆送到秦將軍軍中,秦將軍自有主意。」
李定國並未立刻退下,而是轉頭看著秦侃。
秦侃點頭說道:「莫先生說的沒錯,你就下去辦理吧。」
待李定國行禮退下,走出中軍行轅,莫不計方才舒了口氣,他對秦侃說道:「恭喜秦將軍收服李定國。」
秦侃苦笑道:「我總覺得有些不大好,玩陰謀詭計我可不太喜歡。」
莫不計笑道:「欲成大事者不可顧慮太多,秦將軍不喜詭計,確是坦蕩君子,這讓莫某很是佩服,不過,將軍需知,在這官場、戰場之上若是心腸太過耿直的話,是很難笑到最後的。」
秦侃歎道:「還是在戰場上真刀真槍的撕殺過癮。」他將兩手緊握成拳,互相碰擊幾下,隨後又說道:「莫先生怎麼知道那曾英一定會聽你的話,把張獻忠的人頭和汪兆齡、尹氏送走呢?」
莫不計說道:「我曾向人打聽過,知道曾英此人最是好大喜功,張獻忠的人頭既然落到了他的手上,他怎能不好好的利用一番?不過,這也可看出,曾英手下沒什麼厲害的幕僚,要不然他也不會真的這麼聽話,連夜派人將張獻忠的人頭送回南京請功去了。」
秦侃道:「莫先生確實厲害,這樣一來,可是絕了大西軍轉投曾英部的念頭了。」
莫不計說道:「其實我只是為了以防萬一,畢竟現在糧食才是最重要的,我軍糧食不如曾英軍糧食多,如果我軍糧食用盡,難保大西軍不會轉投曾英,所以我才用此計將李定國逼怒。」
秦侃說道:「可是別忘了,楊展軍中的糧食比我軍和曾英軍加起來都要多,這可不是好兆頭。」
莫不計點頭應和道:「不錯,這倒真是一個麻煩,看來必須想辦法解決我軍的糧食短缺問題,否則的話,恐怕會很麻煩。不過,比起曾英來,楊展似乎要好對付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