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長的峽江哎——
天下第一長,天下第一長!
船工的日子哎——
比那黃連苦,比那黃連苦!
峽江的男人哎——
膽氣比天高,膽氣比天高!
燕窩石的灘!
嘿吼——嘿吼——
崆嶺峽的水!
嘿吼——嘿吼——
………………」
聽著岸上那些拉縴的船工們粗獷的號子聲,秦侃有些激動,同時也有些緊張,畢竟這是他第一次獨自指揮一支軍隊單獨行動,而且離後方那麼的遠,而他所帶的那三個師戰鬥經驗又不是很豐富,兵力也遠少於對手,所以他不得不小心從事。
自從在西平寨接到林清華的命令後,他和趙奉就立即率領著六個師南下湖廣,迅速擊潰了左夢庚留守湖廣的五萬烏合之眾,接著便分兵兩路,一路由趙奉率領,乘船順流東下,帶著大量輜重糧草支援林清華,而另一路則由他親自率領,由長江逆流而上,進入四川,準備協助明朝留守四川的軍隊,以阻止張獻忠出川流竄。
秦侃雖然是山東人,但他卻沒有見過大海,也沒有見過像三峽這麼險峻的地方,所以當他帶著軍隊進入西陵峽後,就立刻被那險峻的峽谷和湍急的江水所震懾,而當他前天經過夔門附近的燕窩石時,更是被眼前的景象驚呆了,只見狹窄的江面上,江水湍急,幾塊黑黝黝的礁石隱藏在江水之下,並時不時的從江中露出崢嶸,整個峽口就像是一隻餓極了的猛獸張開了血盆大口,而那幾塊水下的礁石則像極了猛獸的利牙,彷彿要將整個軍隊吞噬。
幸虧有這些見慣了大場面的船工縴夫引導和拉縴,否則的話,三萬多人的大軍是不可能這麼快就進來的。秦侃看著岸上那些縴夫的赤腳和那光光的腚,敬佩之情油然而生,「威毅侯說的好,只有窮地方的人才最能吃苦!」他抬起頭,向著江兩岸望去,只見陡峭的山坡上,兩支長長的隊伍正順著山勢蜿蜒前進,雖然不斷有人跌倒,但很快就在戰友的幫助下爬起來,重新邁動著堅定的步伐向前跋涉。「我的部下也不差!也能吃苦!」秦侃自豪的想道。
「軍爺,再往前就出了峽江了,水勢也就平緩多了!」船老大的話打斷了秦侃的思緒。秦侃轉頭向前方望去,果然覺得眼前豁然開朗,江面也寬多了。
秦侃高興的站起來,說道:「很好,你駕船的本領真是不錯。不過,還是要多加小心,這船上裝的可都是兵器火藥,可見不得水!」
船老大靦腆的笑了笑,說道:「您放心好了,在川江上駕船,講得就是一個『穩』字,再說了,這是我們看家的本領,就指望著它吃飯了,現在已經出了最險的地段,要是在這裡翻了船,那我們也沒臉再在這川江上混下去了。現在世道不好,船家日子難過,好不容易來筆大生意,我們怎麼能不小心?若是能把軍爺們安全送到地方,我們這一年的生活就有著落了!」
秦侃拍了拍船老大的肩膀,說道:「放心吧,剩下那一半銀子是一定會給你的,要是你早一天到,那我就多給你五十兩,早兩天到,那你就多入帳一百兩!」看著笑得合不攏嘴的船老大,秦侃又說道:「只是這船還是太少了,要是再多上幾倍就好了,也免得將士們長途跋涉。」
船老大歎了口氣,說道:「要是擱往年啊,這川江之上滿眼都是船,隨便招呼一聲,三五十條船就靠過來了,別說三萬人,就是三十萬人也沒問題。」他話鋒一轉,道:「不過嘛,現在兵荒馬亂的,船家混日子不容易啊!派丁拉夫是免不了的,這還不算什麼,日子也能慢慢的熬,但後來『八大王』張獻忠入川,船家就活不下去了。」
秦侃對於張獻忠在四川的所作所為並不熟悉,他問道:「那是為何?」
船老大說道:「您有所不知,那張獻忠本來就是個殺人如麻的賊寇,他入川後,先是殺官老爺,接著殺讀書人,到了後來,凡是他看不慣的人都成了刀下之鬼,什麼商人、農人、兵戶、鹽戶,船戶,都得給他祭刀,我還聽說他把殺掉的一些人用鹽醃起來,以補充軍糧。眾船家看活不下去了,所以紛紛攜家帶口,駕著船逃出這世代居住的川江,到湖廣一帶謀生,小人也是在那個時候逃到湖廣的,後來就再也不敢入川了。」
秦侃道:「那你現在怎麼又敢入川了?」
船老大笑了笑,說道:「那還不是因為有大軍保護嘛!小人以前見慣了各種兵丁,但就是沒見過象貴軍這樣的軍隊,不僅不搶百姓的東西,而且雇我們船家還肯給錢,這可真是讓小人很有些吃驚呢!再說了,這麼些天相處下來,小人知道貴軍軍紀嚴明,令出必行,可比那張獻忠的匪兵強上萬倍,就算是碰上了,小人也不怕,只怕那些匪兵跑都沒地兒跑呢!」
秦侃很高興別人這樣看他手下的這些士兵,他早已下定決心,在下次的比武大會上,自己所帶的這些師中至少要有一個師拿到「擲彈兵師」的榮譽。他吩咐船老大繼續行船,轉身來到船後那小小的船艙,望著裡面喊道:「萬先生,你好些了嗎?若是還暈船,那不如到岸上去,我找幾名士兵抬著你走。」
坐在船艙裡的萬明燦說道:「多謝將軍美意,我已好多了。唉,像我這樣手無縛雞之力的讀書人真是沒用啊,盡給大軍添亂,還望將軍莫怪。」
秦侃道:「先生客氣了,這些天來與先生相處,使得秦侃明白了不少道理,況且秦侃斗大的字也認不得幾個,這入川以後的公事就全仰仗先生了。」
萬明燦苦笑道:「原以為行軍打仗不過就是那麼回事兒,卻不料跟我所想完全不同,現在萬某方知什麼叫『蜀道難,難於上青天!』。」
秦侃微微一笑,暗道:「誰讓你自充好漢,一聽說大軍南下,就立馬跑來,口口聲聲要從軍報國,現在你總算知道厲害了吧?可惜啊,現在就是我想送你回去也來不及了。」
萬明燦忽覺胃中一陣難受,急忙直起身子,將一個葫蘆打開,一口氣灌了半葫蘆水,稍微喘了口氣,然後問道:「不知沈猛沈將軍他們那裡怎麼樣了?是否已將張獻忠的匪軍擊退?」
秦侃俯身鑽進船艙,坐到萬明燦身邊,說道:「他所帶的那三萬人是精銳之師,對付張獻忠的軍隊應該沒什麼大的困難,只要他謹記威毅侯的囑咐,只固守漢中、川北,不貿然向川中進攻就沒什麼問題。威毅侯說過,張獻忠這樣的流寇重在這個『流』字上,他們既不懂與民休息,也不懂藏富於民,只知道殺人搶劫。只要把他們牢牢的困在川中,不讓他們到處流竄,同時封鎖川中各處要道,使他們無處就糧,那麼用不了多久,就能將他們消滅。」
萬明燦點點頭,道:「不錯,把他們困住,沒有糧食,他們的軍隊再多也沒用。」
秦侃與萬明燦說的輕鬆,但他們沒有想到的是,沈猛所率領的軍隊正進行著怎樣殘酷的一場戰鬥。由於張獻忠入川以後,他不思與民修養的政策,反而肆意屠殺百姓,燒殺擄掠與往日與異,仍是不改流寇本色,所以激起川中士民反抗,凡是沒有落入大西軍手中的城市、寨子,無一不是高築牆、廣積糧,與大西軍對抗。雖然張獻忠攻下這些地方後往往殺一儆百,將其中百姓全部殺光,但這樣一來,剩下的地方反而更是增強了堅守自保的決心。這樣時間一長,張獻忠的數十萬大軍就面臨著嚴重的糧荒,為了到陝西、中原一帶就糧,他不得不派五萬人進攻漢中,以打通糧道。
當他的部下、川將劉進忠率領著五萬人剛攻下被清軍放棄的漢中不到十天的時間,沈猛率領的近三萬鎮虜軍就在陝西忠明義軍的支援下打上門來,只用了不到三天的時間,就又把攻入漢中的大西軍打回了川北,並進一步向川北進攻,在幾名當地獵戶的指引下,佔領了川北的兩條交通要道——金牛道、米倉道,把大西軍北上的通道完全堵死,使得張獻忠到中原就糧的企圖落空。
聽說部下被人像趕羊一樣趕了回來,張獻忠大怒,先命人將劉進忠狠狠打了五十大板,隨後便親率二十萬大軍北上,欲從鎮虜軍手中搶回出川通道。
戰鬥進行了近一個月,對於鎮虜軍來說,這是一場真正的惡戰,比起與清軍打的那場中原會戰來一點也不差,何況雙方兵力差距懸殊,若不是鎮虜軍搶佔了居高臨下的有利陣地,並有優勢火力做後盾的話,只怕根本就無法守住這裡。
沈猛親自率領兩個團守衛朝天嶺,這裡是整個金牛道中地勢最高、同時也是最險要的地方,周圍都是崇山峻嶺,山嶺之下只有一條狹窄的小道可供軍隊通過,這裡可稱得上是「一夫當關,萬夫莫開」的絕地。守住了這裡,那麼就守住了金牛道,若丟掉了這裡,那麼張獻忠就可以直接衝向漢中,所以朝天嶺的得失對於雙方來講至關重要。
槍炮聲與喊殺聲暫時停了下來,沈猛知道,這意味著大西軍的又一次衝鋒被打退了。他蹲在戰壕裡,右手拿著一個樹枝,在地上胡亂的畫著圈,耳朵裡則傾聽著一名士兵的報告:「現在我軍的彈藥還夠用大約三天至五天,部隊的傷亡並不大,還有一千五百多人能繼續戰鬥。」
現在讓沈猛最頭疼的還不是彈藥的補給,而是水。雖然上山之前他就命士兵們準備了大量的水,全部裝在木桶裡,加上蓋子後再埋於坑道中,但他萬萬沒有想到,這場仗竟然打了這麼久,看來張獻忠似乎已經打定了主意非要拿下這裡不可。現在軍中所剩的水只夠用一天了,再不想辦法的話,不用大西軍進攻,部隊就會自己垮的。
沈猛站起身來,趴在戰壕的沿兒上,向下望去。只見陡峭的山坡上到處都是大西軍士兵的屍體,他們大多是被槍彈遠距離打死的,所以身上看不見明顯的傷口,不過,與此形成鮮明對比的是,少數屍體卻是身首分家,想來應該是被他們自己的軍官或督戰隊砍死的。他又抬起頭,向對面山上望去,發現那裡也是一樣,山坡上佈滿了大西軍的屍體,而陣地卻仍牢牢的掌握在鎮虜軍手中。他向北面不遠處的山谷望去,看見那五丈寬、三丈深的壕溝裡和壕溝的南邊同樣躺滿了屍體,而壕溝的北邊,仍有大炮射擊後所形成的硝煙不時升起。
「炮兵幹的不錯,應該嘉獎。」沈猛想道。由於他帶來的大炮都是一些小炮,而且數量不多,所以全部用於守衛金牛道中的那條搶挖的壕溝,只要壕溝不失,那麼大西軍就只能先攻佔這裡的山坡,只有佔領了附近的幾個山坡,大西軍才有可能居高臨下轟擊鎮虜軍的炮兵和守衛壕溝的數千名步兵。
沈猛看了看四周那些光禿禿的山坡,有些替那些被砍倒的百年老樹惋惜,不過為了防止大西軍用火攻,這樣破壞植被也是值得的,而且這樣一來,遮擋士兵視線的障礙物也被清除了,鎮虜軍的射擊也就更準確了。
「嘿嘿!你想用火燒我,想的倒美!呸!」沈猛向著山坡下面狠狠的吐了口吐沫,他正想向著下面撒泡尿,忽然心中靈機一動,喃喃道:「火攻,火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