帳篷外的操練喊殺聲和修築工事、挖掘壕溝的噪音摻雜在一起,響成一片,而帳篷內卻顯得安靜多了,林清華正與方世玉和洪熙官站在一起,商議著軍中的一些瑣事。
林清華問道:「劉良佐部隊的整編開始了嗎?」
洪熙官道:「已經開始了,不過,依我看可能需要很長一段時間才能把這些兵痞訓練成真正的士兵。」
林清華點頭道:「是啊!雖然劉良佐的部隊比劉澤清的部隊要好一點兒,但也是半斤八兩,誰也不讓著誰,真不知道他們是怎麼帶兵的。」他轉過頭去,問方世玉:「這幾天劉良佐還老實嗎?」
方世玉道:「侯爺儘管放心。那劉良佐整天抱著佛經念,連帳篷都不出,好像已經四大皆空了一樣。」
林清華道:「你還是要多加留心,他畢竟是在官場混了那麼多年的老狐狸了,狡猾的很,千萬不要被他做出來的假象迷惑住了,一定要看緊他,特別是不要讓他的那些部下與他見面或交談。」
方世玉道:「我明白。不過,他的那個寶貝兒子整天在鬧騰,不是大喊就是大叫,再不就是砸東西放火,我很擔心他會發瘋,早知這樣,我們還不如把他和他的那幾個傻兄弟一起關在揚州呢!」
林清華道:「劉良佐就這麼一個兒子不是傻子,所以這就是他的心頭肉,如果把他也留在揚州,我實在是不放心,若是他跑了,恐怕劉良佐就會少一分牽掛,就不會這麼老實了。所以,我們除了看緊劉良佐之外,還要把這個活寶看緊,不能讓他出什麼差錯。」
方世玉說道:「那好,我現在就去看著他,免得他又放火燒帳篷,那幾個看守他的士兵都是愣頭青,別又激怒了他。」說完,他轉身便走出了帳篷。
洪熙官道:「現在那些被裁下來的劉良佐的軍官都在外面等著呢,雖然他們拿了銀子,但我還是怕他們搗亂,所以暫時沒有將他們趕出軍營。還有,你以前答應提升趙九為把總,不過現在軍制改了,那應該怎麼處理?」
林清華低頭想了會兒,道:「那就這樣吧,把軍官都集中起來,再給他們每人補一百兩銀子,然後再把那些裁下來的老弱士兵也集中起來,每人也補十兩銀子,銀子補完之後,就跟他們說,願意留下的可以留下當輜重兵,當官的照樣當官,軍餉照發,這樣一來,恐怕他們就鬧不起來了。至於趙九嘛,就任命他為營長好了。」
洪熙官領命而去,剛出去沒多久,一名衛兵進來報告,說派去給史可法送信的人回來了。林清華命那人進來,將他帶回來的史可法的信拆開。
史可法在信中同意了林清華的要求,不過他還是讓林清華隨時做好西進支援的準備,並將向大軍運送糧草輜重的任務全部交給了林清華。
林清華的心裡鬆了口氣,他問那送信的人:「史閣部讓我軍運送糧草輜重,只是我軍現在沒有多的馬車,如何運送?」
那人道:「史閣部也料想到了,所以他派人隨標下一起回來,將他軍中所有用不著的馬車都送過來了。」
林清華隨著那人走出帳篷,到了軍營外一看,只見一支望不到邊的馬車長龍浩浩蕩蕩的從遠處走來,最前面的已經停在了軍營外邊,而最遠處的卻還在向這裡移動。
林清華問道:「為什麼不用鄭芝龍的船運呢?」
那人道:「標下也曾問過史閣部,但他像是有什麼難言之隱,後來標下找到閻先生,才得知原來是那鄭芝龍不服調遣,以休整士卒、修理艦船為名,有意拖延,而且他還說,囤積在揚州和瓜洲的糧草太多,但那一帶的碼頭年久失修,他的船多是海船,無法靠岸,所以也無法運送糧草輜重。史閣部明知這是托詞,但也不得不由著他了。」
林清華暗道:「狠啊!比我還狠!佩服,佩服!不愧是被海風吹厚了臉皮的老狐狸。」他見事已至此,只好令士兵將那些馬車編組,分批停於軍營附近。
雖說是馬車,但拉這些馬車的牲口有不少是驢、騾子,甚至還有一些是牛,從那些趕車的腳夫衣服上,林清華猜測這些馬車可能是從附近的鄉鎮徵集來的,因為大軍從江北過江時,帶的多是獨輪車,馬車很少。這些馬車仍然是兩輪車,載重量不大。雖然林清華也曾動過製造四輪馬車的念頭,但他最後還是暫時放棄了,因為他手上的工匠人數有限,有技術的就更少了,而且還必須先用在最急需的武器生產上,除此之外,還有一個原因,那就是道路。林清華以前曾經看過一些報道,那上面說,中國之所以未能在清末大規模運用四輪馬車,其中一個很重要的原因是因為四輪馬車需要相對良好的道路,而中國的道路情況很差,只有對道路要求較低的兩輪馬車才能較好的適應這種道路,所以四輪馬車只在城市裡少量存在,而城鄉交通所用的最重要的交通工具還是兩輪馬車。
經過清點,此次派來的馬車一共兩千五百七十二架,林清華將其分成甲、乙、丙、丁四組,由甲乙兩組專門負責向南京圍城大軍運送糧草輜重,而丙丁兩組則專門負責從瓜洲向他的軍營運送糧草輜重,他的軍營則作為中轉站,將一些來不及轉運的輜重暫時存放於此。為了保護車隊的安全,他還派了鎮虜軍四個步兵營和四個騎兵連負責保護。
一切準備就緒之後,糧草輜重的運送便開始了,當糧草輜重從瓜洲運到軍營之後,甲組直接接收丙組的車輛,並將自己的車輛交給丙組,兩組換車不換人,以免去多次搬運和長途跋涉之苦。當甲組從南京城下返回時,則乙組準備出發,而負責從軍營至瓜洲之間運輸的丙丁兩組則與此相同,這樣既保證了安全,又能以最快的速度運輸。為了讓趕車的腳夫不至於過與疲勞,每組腳夫也分成兩組,輪流趕車,為了提高腳夫的積極性,並減少可能出現的逃跑現象,林清華還許諾每人每天可得一錢銀子的工錢,並且由軍隊管飯。
望著那些手掌上長滿老繭、胳膊上根根青筋緊繃、臉上卻帶著微笑的腳夫,林清華感慨不已,對於這些百姓來說,每天管飯、每天一錢銀子工錢的報酬就已經讓他們很滿意了。中國人身上知足長樂、隨遇而安的性格在他們身上得到了最好的體現。
就在林清華站在江堤上,望著那長長的輜重大軍發著感慨的時候,距離南京城數千里之外的川北的崇山峻嶺中,一場激烈的戰鬥正在進行,槍炮聲和喊殺聲響徹整個山谷,硝煙將周圍的一切都籠罩在一片白霧中。
大西皇帝、「八大王」張獻忠正站在一座小山的半山腰上,望著對面那高高聳立著的山峰發呆。與周圍的山峰比起來,這個山峰顯得那樣的突兀,其高度遠超過其它的山峰,就像是一巨人,高高在上的俯視著身邊的矮個子。
「驢日的!真是見了鬼了!一個小小的山峰都打不下來,真他媽窩囊!老子『八大王』自從起兵以來還真沒遇到過這麼硬的骨頭。」張獻忠抽出腰刀,狠狠的將身邊的一棵小樹攔腰砍斷。這時,一陣跑步聲從身後傳來,將他的注意力引向身後,他轉過頭來,望著那跑過來的一個文士打扮的人,問道:「汪兆齡,你說說看,老子該怎麼辦?」
文士來到張獻忠身前,愣了一下,問道:「臣不知皇上所問何事?」
張獻忠道:「老子是問你這裡打了這麼多天也打不下來,現在老子該怎麼辦?」
汪兆齡猶豫了片刻,道:「這個……這個……,臣以為還是繞道過去的好,要不我們再向南撤?」
張獻忠「啪」的甩了汪兆齡一個耳光,罵道:「你個驢日的!老子讓你當宰相可不是讓你吃閒飯的。繞道過去?你以為那些官軍都是傻子啊?萬一老子跟漢中的官軍打得正熱鬧,忽然他們給老子兜屁股來上一傢伙,老子還能活嗎?要真像你說的那樣,老子可能連象劉進忠那樣逃出漢中也不可能了!」
汪兆齡捂著已開始腫起來的臉,含混的說道:「那就南下吧,剛才臣得到消息……」
不等他說完,張獻忠「啪」的一聲又甩了他一個耳光,引得身邊的眾親兵一陣快樂的哄笑。張獻忠道:「別人都說『吃一塹長一智』,可老子怎麼覺得你就不長記性呢?向南走?難道你忘了,老子不就是從南邊過來的嗎?那些不識相的傢伙竟敢把糧食都藏起來,害得老子大開殺戒,殺得老子的手都軟了,可連個糧食的影子都看不見,你讓老子回去,難道是想把老子餓死?與其回去餓死,不如拚死一戰,衝過漢中,到中原就糧。」
張獻忠「霍」的一聲將腰刀平端,指著那汪兆齡的鼻子,說道:「老子已經忍你很久了,今天老子就殺了你祭旗!」他正想舉刀,卻被身後傳來的一聲「皇上,刀下留人!」的喊聲阻止了。
張獻忠連頭也不回,說道:「你個婦道人家別插嘴!老子教訓手下,用不著你嘮叨。老子是他們的主子,『君叫臣死,臣不得不死』,老子要殺他,誰也別想抗命!」
汪兆齡見張獻忠身後來了救星,立刻跪倒,哭道:「皇上,娘娘,臣實在是愚蠢,但還請皇上看在臣任勞任怨的份兒上,饒臣一命。」
張獻忠皺眉道:「一個大老爺們兒哭個球!站起來,別丟了我們大西軍的人!」他回過頭去,望著那阻止他殺人的女人,說道:「你不在帳篷裡好好呆著,又跑出來幹什麼?」
那女人就是張獻忠最寵愛的小妾尹氏了,她貼上張獻忠的背,兩手搭在他的肩膀上,膩聲說道:「皇上,你把人家一個人丟在帳篷裡,人家寂寞嘛!所以出來透透氣,卻不料正好看見你想殺人,人家不想再看你殺人了,所以才出聲阻止。」
張獻忠用左手摸著她的纖手,道:「你又在給老子發騷了!怎麼仗打得越激烈,你就騷得越厲害?行了,老子這幾天沒空,你就一個人呆幾天吧,等出了川,老子再好好疼疼你。」
尹氏道:「那你還殺不殺人?」
張獻忠道:「好,好,好!今天就聽你的,先饒他一命。」他望著汪兆齡,冷冷的說道:「今天娘娘替你求情,老子就先饒你一命,不過你這宰相就不用幹了!以後要是再給老子瞎出主意,老子就把你的頭擰下來當夜壺!」
汪兆齡忙跪謝道:「小人謝萬歲不殺之恩!小人以後一定為皇上盡心辦事。」
張獻忠道:「起來吧。對了,前幾天老子讓你派人去查看米倉道,你派人了嗎?」
汪兆齡哪敢站起,仍是跪在那裡,戰戰兢兢的說道:「回皇上,臣已經派人去查看了,那些人是劉進忠的部下,都是川人,熟悉這一帶的地形。要是一切順利的話,可能今晚就能回來。」
張獻忠道:「要是米倉道能通,那我們就走米倉道,不從這該死的金牛道走了,免得孩兒們在這裡死傷慘重。」他將刀放回鞘裡,對著尹氏說道:「好了,好了。你回帳篷裡去吧,老子還要指揮打仗呢!」
汪兆齡猶豫了片刻,又說道:「臣還有一事稟報皇上。」
張獻忠道:「還有什麼事?別廢話。快說。」
汪兆齡道:「皇上,剛才臣派到湖廣一帶探察軍情的探子回來了,他們帶回來一個天大的好消息。」他抬頭望了望張獻忠那蠟黃的臉,卻不再說下去。
張獻忠不耐煩道:「有屁快放,有話快說!怎麼說話吞吞吐吐的?難道你們讀書人都把自己給讀傻了?怪不得老子在成都青羊宮殺了那麼多書獃子,竟然沒一個想到反抗呢!」
汪兆齡趕緊說道:「那些探子回來稟報說,明朝自己打起來了,駐守湖廣一帶的左夢庚帶著軍隊到南京去了,現在湖廣一帶兵力空虛,正是進攻的好時候,所以……」
張獻忠一腳將汪兆齡踢倒在地,罵道:「你個驢日的!怎麼不早說?也省得老子在這裡乾耗。」
汪兆齡道:「臣……臣也是剛剛得到消息,所以就立刻跑來了,沒敢耽誤。要不……要不我軍現在就全軍南下,從峽江出川?」
張獻忠搖搖頭,道:「不行!老子在這裡耗了這麼多天,竟然拿不下一個小小的朝天嶺。老子嚥不下這口氣,老子一定要給這裡的官軍一點兒顏色看看!」他盯著汪兆齡,說道:「你現在就給老子回成都去,把糧食、輜重都準備好,等老子給這裡的官軍一點教訓之後,老子就從這裡出川,然後進陝西。要是進不去嘛……,老子再回成都,從那裡沿江東進,到湖廣一帶就糧。老子可警告你,要是你在半個月內不把糧草輜重還有船隻準備好,老子一定親手把你的頭擰下來!你聽見沒有?別老低著頭!抬起頭來!」看到汪兆齡的頭始終低著,張獻忠的聲音不免又大了幾分。
汪兆齡哪兒還敢吱聲,只是一個勁兒的磕頭,並口稱:「遵旨!」隨後他將頭抬起。
尹氏趴在張獻忠背上膩聲輕笑,並趁人不備,向汪兆齡拋了個媚眼,直把汪兆齡嚇得混身哆嗦。
幸虧此時張獻忠正望著那高高的朝天嶺發呆,並未注意到汪兆齡異樣的神情,他歎了口氣,說道:「朝天嶺啊,朝天嶺!到底那裡的官軍是從哪兒冒出來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