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檯曆兩百一十七年二月的瓊林夜宴是昭彤影與水影的第一次相識,那一年年長的那個十八,年少的尚未服禮。此時昭彤影才華初展,已經表現出日後出將入相的名臣風姿,而第二年夏天才行服禮的水影還只是深宮中侍奉君前的女官,到她震懾王侯還有很漫長的時間和很艱難的道路。
而那一天這兩個人並沒有基本禮貌之上的接觸,在水影經歷同科的排擠後對人充滿了戒心,難免冷淡。然而,昭彤影的出現依然改變了這個後宮女子的人生。昭彤影的一張請柬讓她第一次因為「自己的原因」踏出深宮;也是在昭彤影的府邸,她第一次以「水影」的身份被人奉為上賓;更是在昭彤影的宴席上她結識了那些在未來歲月中能影響蘇台王朝命運的人——西城靜選、黎安.璇璐、琴林拂霄……
在那個時候這段友誼對水影的價值遠大於對昭彤影,這件事本身在昭彤影而言也不過是一時的俠義之氣。她年少美貌、多才多金,即便沒有位階都足以成為京城富貴人家爭相結交的對象,她的生活多姿多彩,正是五陵年少,躍馬平原,醉臥秦樓的逍遙快活。
轉眼春去夏至,杏花枝頭登科的考生結束了一場場飲宴,送別金榜題名天下聞的得意,開始踏上官場生涯。這一科外放的人格外多,就連榜首拂霄也外放南方某州出任五位知州,是這一批中獲官最高的一個。玉藻前也放了外官,位在六階,地方倒不錯是臨近京畿的中原某州。後宮女官水影也獲得了應有的榮譽——六位文書女官,擔任皇子們的總教習。在蘇台兩百多年的歷史上這是第二次出現未行服禮就出任文書的案例,也因此驚動京城,皇帝用這個舉動告訴天下人他對這年輕女子的器重,也給了她在眾人面前一展才華的機會。
夏天到來的時候,蘇台朝廷出了一件不大不小的事情。西方扶風郡守軍在與西珉接壤的邊境捕獲一隊私自出關的商旅,沒收大量糧食和武器。地方官一開始只當作普通的私運來辦,只不過私運武器糧草到異國是要殺頭的。那些商人也滿口認罪,本來這案子要結了。卻有一個細心的人發現許多武器的手柄上都有被摩擦過的痕跡,類似用刀刮掉了一些東西。此人起了好奇心,將繳獲的武器一件件查過來,結果從一柄刀的刀柄上看到了未刮乾淨的幾個字「凜霜豫河」。此人當即大驚失色,這豫河是凜霜郡最大的軍械生產地,也是凜霜軍械庫所在,換句話說這些人倒賣的並不是普通兵器而是已經入庫的軍械。當地州府知道此事非同小可不敢自作主張,報到扶風大都督府,扶風都督邯鄲蓼一看「豫河」二字顯然牽涉到了凜霜郡,在自己職權之外,一道折子上到朝廷連同涉案所有人和全部贓物打個包派人押運上京請皇帝處置。
大司馬丹舒遙收到下屬的公文冷汗當即就下來了,忙著請來大宰、少宰二人,那兩人弄明白事情經過也是面面相覷。原來這件事一看就知道和扶風大都督脫不了關係,入了庫的軍械,先有司庫查點驗收,再上面有軍司馬行司馬定期複查,更有巡查使抽查。凜霜是蘇台邊關重中之重,加上當地交通不便,軍需糧草運輸困難,庫藏查得越發緊,要不是有強硬到極點的後台,什麼人敢私賣入庫的軍械。至於那些糧食,恐怕也是軍糧。然而,這凜霜大都督乃是皇帝愛紋鏡的舅父,皇帝生母穆皇太后同父兄弟,名門紫家的公子,幾重身份加在一起誰敢動手。幾人商量一下當天聯袂進宮求見皇帝,結果折子遞上去整整十天沒有得到半點回音,皇帝不說查不說不查。此時扶風押運的軍官也到了京城,大宰弄不明白皇帝的心思,只能吩咐將人押在天牢,東西縮在夏官署的倉庫裡。如此又是三天,一日早上天牢守關慘白著臉來報說在押的兩個主犯撞牆死了,衛暗如剛要前往天牢打探,夏官署又來報倉庫遭竊,丟了不少要緊東西包括那柄有軍械標誌的刀。這一來,連丹舒遙也成了熱鍋上的螞蟻。
這天牢人犯自殺,司馬署證物丟失的消息報到皇帝面前頓時惱了愛紋鏡。皇帝也知道自己的舅父脫不了干係,一來他是孝子,而來牽涉到一大世家的榮耀,他也知道這舅父也就是貪錢而不是真的要叛國。他將軍械糧草賣給西珉叛軍而非直接從凜霜出境給北辰,也就是為了西珉與安靖素來聯手。他將折子押了半個月不聞不問,就是想以此歇事寧人,又請父後寫了封信給舅父,要他安分守己。哪裡想到這人將皇太后的意思理解到反面去,以為是暗示他事情敗露要他應變,這一應變就弄出了天牢和司馬署的案子。這一來,愛紋鏡真的被激怒了,不但怒他膽大包天,更吃驚於一個遠在邊關的都督居然能在如此短的時間內從戒備森嚴的天牢和司馬署逼死犯人、偷出證物,那是何等可怕的關係網。想到這一點愛紋鏡就動了殺意。然而他即不想讓皇太后傷心,又不願直接和自己的父系對立,加上幾大世家把持朝綱,平常誰也看不慣誰,可到了關鍵時候盤根錯節相互幫襯,牽一髮而動全身,頓時就為難起來。
這日他看完奏章又看到衛暗如請示扶風這樁事,只覺心煩意亂,在書房中一圈圈轉,直到深夜也不就寢。到了子時棲凰殿宮侍長進來,他揮揮手說朕不想休息,出去出去。宮侍長笑了笑躬身道:「陛下,文書女官求見。」
那少女總是帶著一點溫柔笑容,行禮後依言在愛紋鏡身邊坐下,見她嬌媚一笑道:「陛下可是在為凜霜軍械之事煩憂?」
愛紋鏡歎息道:「只有卿知道朕的煩憂。」言下之意就是枉費我那麼多子女,那麼些天了一個來關心此事的都沒有。他素來喜歡這女孩兒的聰慧,當下微笑道:「不過,卿可知道朕在煩心什麼?」
「臣斗膽猜測了些。」
「哦——」
「臣斗膽問陛下一句,此事陛下到底想不想查?」
君王一愣,往日這孩子也每每在他煩悶之時來勸慰,可從不主動過問朝政,當下起了好奇心,溫言道:「卿猜猜看。」
少女眼珠子一轉:「臣揣測,陛下已經不想保凜霜大都督了。」
「……」
「陛下所難,只是找不到一個可以托付此案的人。位階高的,辦起來容易,可高位多世家,盤根錯節。位階低的,未必敢辦,即便有膽量,也不見得辦得下來。陛下不願明裡,要靠那查案的人自己解開這盤根錯節的網,理清脈絡收集證據,然後上報朝廷。到那時,陛下看著人證物證,就可以揮淚斬舅父……」
「水影——」
水影當即伏倒在地:「臣斗膽,陛下贖罪。」
愛紋鏡怔了好半天才歎了口氣說朕什麼時候怪罪你了,你這孩子——未說出的話卻是「朕都看走眼了,原來除了文才出眾,博覽群書外你還有這般才幹。」
「陛下,臣斗膽推舉一人。」
「說——」
「昭彤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