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賦 下篇 第二章 美人如玉劍如虹 上
    蘇檯曆兩百二十七年的京城從一開始就不怎麼太平,朝廷充滿了壓抑氣氛,人事變動依然頻繁,讓朝臣們從一開始的迷惑漸漸轉變為人人自危的事發生在四月,剛剛提升不久的蘇郡郡守因為下屬司士被發現與叛匪有勾結而下獄自身也因律下不嚴而遭彈劾,皇帝念其到位時短,不降重罪,降兩階調任某州知州。

    朝臣們私下裡都在搖頭,心想這就叫做欲加之罪何患無辭,那知州就算和匪徒勾結,也是在蘇郡平叛之前,現任郡守乃是蘇郡平叛之後才調任的,你叫她怎麼個「律下」法。

    沒兩天,皇帝下詔任命新的蘇郡郡守,乃是願青州知州,南安郡王蘇台齊霜。早朝上詔書一下,臣子們相互使眼神,想的都是「看吧,果然如此,誰讓她擋了南安郡王的飛騰路」。又有不少人將目光悄悄投向花子夜,想到當初為了蘇郡郡守人選這位正親王在朝堂上被皇帝痛罵,差一點當廷大哭。如今看過去,見他目光低垂,坐在一邊頭不動、身不搖宛若泥塑木雕,西城照容本想替蘇郡那兩人求個情,步子微微一動卻被人拉住衣袖,轉眼見衛暗如投過來一個警告的目光,又看花子夜的樣子,終於作罷。

    就在這種低沉的氣氛中,京城的杏花季走到了終結,連皎原游春的心情也因為頻繁人事變動而遭到破壞。光是五大名門就有三家沒有到前去踏青,反而青青楊柳因多離別而遭攀折苦。連西城照容和衛暗如這樣久經官場的人都覺得疲倦畏懼,衛暗如甚至對丈夫感慨說「你這個官丟的正是時候,暫時如此也好,這個渾水,我們衛家少淌一個是一個。」唏噓半天,忽然道:「說起來,我最擔心的還是秋水清,我們這個女兒啊——對了,她還在偷偷跑皎原?」

    衛簡苦笑著點點頭。

    大宰的臉色頓時又難看三分,皺眉道:「她在皎原藏了什麼人?」

    衛簡丟過去一個「你倒是有經驗」的眼神,緩緩道:「是一個舞伎,年紀不大,看樣子也就是剛剛服禮一兩年。這孩子深居簡出,我也不想讓秋水清知道,沒讓人再查下去。」看看妻子的臉色,皺眉道:「你不滿意?」

    「不——」她搖了搖頭:「你做得對。我是在想這事麻煩了。我們這個孩子從來都不是容易動心的人,她比誰都明白一個女官長要什麼樣的名聲,所以……」她沒有說下去,衛簡也能明白後面的意思,跟著歎息一聲,相對無語。

    後宮和朝廷一樣,十天一個旬假,只不過朝廷的旬假是統一的,而後宮職官們的休假是排班的。作為女官長的衛秋水清乃是龐大後宮體系的當家人,根據蘇台禮制,後宮之主當然是皇后,但皇后是不直接過問後宮的種種營運,真正管理後宮內外事務,使之井井有條的乃是自三位而下直到十位的職官們。除了女官長,還有被稱為後宮三大女官的人,也就是司禮、司儀和皇后典瑞。與三大女官並列,是位階在此之下,卻因皇子師身份格外受尊敬的文書女官;接著就是皇帝御書房侍應、四妃典瑞;然後便是位在七階以下例如司服、司膳、司輿等職能官員,到了這一階層就不一定要由女子承擔。同樣的,為皇子們啟蒙的文書官也允許由男子擔當,但必須是未婚且私生活清白的男子。女官長和四大女官都可以在婚後留任,但丈夫不能進宮,其餘的女官一旦成親就必須離開皇宮另謀出路。事實上,蘇台後宮中帶有終身制的只有女官長一席,一個皇帝一個女官長,親信知己,若非死別或有重大變故輕易不更改。而且除非謀逆實證(也就是正式起兵),女官長不受家族株連,故而前代有女官長笑稱自己是「嫁給了皇宮」。

    前代女官長水影從映秀殿粗使這個最沒有希望的工作上,先是遇到蘆桐葉而得以脫離映秀殿,此後又入了君王眼,從皇帝貼身一等宮女開始,直到受封為御書房侍應進階;然後一步步走向後宮職司官員的巔峰。她是蘇台歷史上最年輕的女官長,也是出生最為低賤的一個,而在愛紋鏡因為當時的司禮「穢亂後宮」而貶謫女官長後,眾人心中有一個遠比水影更為合適的女官長人選,如果那人當選,同樣會成為蘇台歷史上最年輕的女官長,那就是衛秋水清。

    衛秋水清的人生幾乎就是為成為女官長而定制的,出生京師第一名門衛家,家主嫡女,十來歲入宮從下位女官開始見習,短短六七年就成為司禮,這個時候距離女官長已經只有一步之遙。而且,衛秋水清進宮後在德妃典瑞手下見習,進階後最初的幾個職務也都是德妃宮中的職司,在偌娜還是孩童的時候就已經陪伴在她身邊,這一切都符合歷代女官長「君王心腹、青梅之好」的要求。

    也不知從哪個年代起就有不成文的傳統,前任皇帝駕崩,新君登基之後必然會更換女官長;而前任皇帝會在遺詔中安排自己的女官長的未來道路,通常都是出任某一地的郡守,也有直接擔任同階京官;而愛紋鏡在自己的遺詔中卻將女官長水影降階為少王傅,同時又不讓她離開後宮體系,王傅之外,兼晉王府司殿,這些都是完全違背傳統的做法。或許就是以內遺詔中對水影不利的內容太多,從她自己的職務變更,一直到正親王冊封,故而對她的重傷雖多卻沒有人說她篡改遺詔的。

    偌娜登基,秋水清在沒有任何競爭對手的情況下出任女官長,這位衛家繼承人怡然於這種命運。此後數年間她近乎完美地履行了女官長的職責,主持後宮、節御賓侍,而相比春官紫名彥堪稱混亂的私生活,秋水清在這個方面也完全符合禮法要求,完美的找不到半點瑕疵。

    秋水清這一年已經二十七歲,與迦嵐、紫千同齡,尚未成親,也沒有特別的中意過什麼人。在私生活上,秋水清有一點禁慾氣質,暖席禮之後整整四年才第一次和一個男子纏綿,此後和其他女官一樣,有一兩個暖席的宮侍,除此之外不曾出現過任何桃色傳聞。秋水清容貌艷麗,加上顯赫家世和美好前程,也是京城貴族青年企盼的對象。然而,這位年輕的女官長一次又一次的拒絕提親,最後連她的母親也忍無可忍,問她到底想要什麼樣的男子。秋水清歪著頭想了半天說:「聰明能幹,性情柔順就好,就像洛西城那個樣子的。」然後對著衛暗如吃驚的表情連連擺手,說自己並沒有喜歡洛西城,只不過做個比較,又說「洛西城麼,外柔內剛,決絕了些,我不喜歡。」

    這樣的秋水清卻在旬假前一日就匆匆忙忙交接公務,交待了後面一兩天的工作,又請了一天假,甚至嫌馬車太慢,騎馬飛奔,趕在城門關閉前出城,一路策馬直奔皎原。

    到皎原已經滿天星斗、明月當空;青山之麓、杏花林畔,白牆黛瓦、素樸民居。秋水清拉住馬,緩緩而行,越靠近臉上越是期盼喜悅混合的神情。

    門扉緊閉,她是中夜歸家的遊子,明月清泉畔,輕叩月下門。

    輕快的腳步聲,輕快纖細的身影。

    門在她面前打開,一雙手伸出來拉住她,少年的身子貼了上來,與她擁抱在一起,在皎原春末夏初混合著草木清香的涼風中。

    「女官,您回來了——」

    他低語著,用著迎接親人回家的詞句。

    秋水清和少年相擁著往裡走,院落並不大,房子也很樸素,然窗明几淨,簷下掛著燈籠,淡淡的光照亮從門到正屋的碎石路。門開著,內裡燭光明亮,飄出飯菜的香氣,對一個歸家的人,再沒有比這更讓人愉悅的味道了。快到門邊的時候少年放開她三兩步跑進房,輕快的跑到桌邊掀起紗籠,往正座旁一站,雙手交叉在身前笑吟吟道:「請女官用膳。」

    桌上是四菜一湯,菜色並不豪華,都是普通家常菜,但每一道都做得精緻美觀,且還冒著熱氣。秋水清看著眼前的一切,想到年幼時,也就是雙親還沒有鬧翻的那些日子,神奇的又被派在一處為官;衛簡有時候會趕在妻子回來之前跑回家,親手做一桌子菜等妻子回來,有時候東西都做好了衛暗如遲遲不歸,她在桌子邊轉來轉去想偷吃一點,被父親抱到一邊丟給下人,而衛簡小心翼翼的呵護一桌子菜,皺著眉說:「怎麼還不回來,要冷掉了……」這是秋水清對家這個詞彙最溫馨的記憶,此後那兩人官階日高,往昔的甜蜜蕩然無存,直到分房而居,互為陌路,而她也離開家步入後宮,開始獨立而艱難的通向後宮職官巔峰的道路。

    少年已經盛好飯,拉她坐下,雙手奉上筷子,笑吟吟的看著,眼中滿是「好不好吃」的疑問,和被表揚的期待。

    少年的手藝她已經不止一次品嚐,常常感慨說比她家裡的廚子作的還好,這個時候少年會撲閃著漂亮的眼睛淡淡一笑,然後說:「女官天天吃御廚做的東西,我算什麼,女官疼我才這麼說的吧。」

    菜還是溫熱的,她拉著少年夾了一筷子餵他,一邊笑道:「時間拿捏得正好,你怎知我這個時候來?」

    「上一次,還有再上一次都是這個時候來的。」

    「要是我有事纏住了怎辦?」

    「那織蘿就守著這桌子菜慢慢的等,冷了再熱,不好吃了就重做,一直等到女官來。」

    秋水清聽得眉開眼笑,伸手抱住他道:「你真是個可心的人兒。」

    這少年名叫織蘿,這一年剛滿十七歲,身材纖細容貌秀美,或許是舞伎這種風塵生涯的影響,說話看人都透著一股嬌俏,然而他年紀尚小,看上去又比實際年齡還要少個一兩歲,這般嬌俏倒也不讓人討厭,反而招人疼愛。他尚未長成,比秋水清矮上一兩分,但看身材比例,將來必定是玉樹臨風的好體態。

    秋水清是在一個很偶然的情況下遇到織蘿的,也是一個上弦月的晚上,女官長連夜騎馬回京,從人在月光下看到臥倒在官道上的人形。秋水清雖然不是善男信女,也不是會把餓暈了的人就這麼丟在路上,何況還是一個眉清目秀見之可憐的少年。

    少年是在驛站中的一個房間內醒過來的,第一件事就是掙扎著要謝救了他的人,秋水清聽到回報先起了三分好感。

    少年說他是一名舞伎,跟隨歌舞戲班四處遊歷靠賣藝為生,前些日子經過某個城鎮的時候當地豪強看中他一定要他當親從。他聽說這人性格殘暴,以前有親從被活活打死,也有被折磨到自殺,至於被轉賣的數都數不清,跟了此人的沒有一個有好結果。他自然是不肯,結果某日去某家表演回來的路上,這家居然派人來強搶,他被逼到無路可逃,看情景一旦落到對方手裡只怕會被折磨得更慘,仗著自己還有點水性一狠心從斷崖上跳河。

    從高處跳入遄急的河流和他想像的差距很大,他的水性的確救了他一命,讓他在精疲力盡前抓住一根隨水漂來的枯木。等到從昏迷中醒過來已經被水沖到岸邊,舉目都是山林,人煙稀少。在山林裡掙扎了好幾天終於走到有人煙的地方,才知道自己走錯了方向,離歌舞班停留的縣城已經百餘里。織蘿一來擔心那豪強還是不肯放過他,二來也擔心退回去歌舞班早就離開。左思右想,他知道所屬的長林班最終的目的地是京師永寧城,咬咬牙少年向京城進發。這是非常艱難的旅程,少年身上幾乎沒有錢,只有一點點沒被水沖掉的飾品可以拿來當掉,兩個月來風餐露宿,到熱鬧城鎮就嘗試著擺攤賣藝,可難免受到其他藝人的排擠,有一頓沒一頓的熬著,終於有一天走著走著暈倒在官道上。

    那時秋水清為了公務外出後返回,距離京城還有騎馬兩天的路程,那兩天那個名叫織蘿的少年跟在她身邊。一開始,她告訴自己,帶這少年到京城就好,第一天走下來,她想「到時候要留給他一點錢,這樣的少年怎麼能有一頓沒一頓的吃苦……是叫長林班麼,到時候讓他們到家裡表演一場。」到了第二天晚上,在少年伺候完她梳洗之後,她叫住少年問他:「織蘿,你到底服禮沒有?」少年的服飾已經是成年男子的裝扮,可她聽說有些風塵中人為了謀生會謊報年齡。

    少年低下頭輕輕的「嗯」了一聲,隨即轉身伸手輕輕抱住了她,嬌媚一笑:「我十七歲了。」

    在永寧城城門應該分別的時候,看著織蘿秀美的臉龐和略帶撒嬌的眼神,她的心就禁不住溫柔起來。隨從裡有人看出她的心思,小心翼翼對她說:「女官要是不放心,先讓這孩子住到我家裡去。」見她沒有拒絕,膽子大了一分,又道:「小的是皎原人,那裡還有一處祖宅,地方幽靜,房子也乾淨……」

    織蘿就這樣前往皎原,當她熬到一個旬假撲向皎原的時候,迎接她的已經是一個「家」一樣的地方。

    上一次他們纏綿之後,她忽然衝動起來,對少年說:「我帶你回家怎樣?」

    少年起身,認真地看著她搖了搖頭。

    「不願跟我?為什麼?」

    織蘿垂下目光,輕輕笑著,笑容依然嬌媚,緩緩道:「我雖沒讀過什麼書,可跟著長林班學了不少戲文,看得更多。這戲文裡有許多有趣的東西。像女官這樣的人,即便是親從也要身家清白,織蘿配不上的。

    「織蘿能遇到女官已經是三生福分。」他這樣補充。

    「日後你要怎麼過呢……」她歎息著。

    「我啊,我等長林班啊。班主對我很好,我跟著他們四海為家,要是有福氣,五六年後興許能找個好人家跟了,要不日後也拉個班子一輩子賣藝為生。」

    「好吃麼?」少年的聲音打斷她的回想,秋水清給了一個嘉許笑容,見到喜悅漣漪一樣在那秀美的臉龐上蕩漾開。秋水清有時候問自己,怎麼就偏偏這樣喜歡織蘿,要說美,美少年她還見得少麼。現在看著他的笑容一下子明白過來,她所著迷的是這個少年身上純真直率的氣質。她身邊的宮侍只知道獻媚,小心翼翼,卑躬屈膝,她看膩了;織蘿不會,他柔順乖巧,卻會撒嬌,會任性,看著她的時候一顰一笑都帶著率性的一面,也不掩飾他風塵中人的一些習性。

    織蘿是一個出色的舞伎,閒暇的時候他會翩然起舞、放聲高歌,他擅長劍舞,剛柔相濟的華麗,美人如玉,其劍如虹。第一次看的時候,她都被少年出色的技藝震驚了,對他說:「就憑你這一舞便可傾倒京城。」

    少年輕巧地轉個圈,笑道:「我是長林班的台柱哦。」說完忽然沉下臉,皺眉道:「啊呀,沒有我在,長林班會不會不敢進京了。班主也說有我在能紅遍京城,這才打算進京的,要是他們不來……」臉上頓時有了驚惶之色。

    那時秋水清心中有了難以描述的酸澀,苦笑道:「織蘿啊,你便這麼想離開我?」

    少年的笑容一瞬間也帶上苦澀:「若織蘿早兩年——不,只要在服禮之前遇到女官,就是趕,織蘿也不走。」

    秋水清頓時默然不語,她其實是明白的,對她而言是沒有辦法給這個少年承諾的,那些東西她其實根本給不起。也許她能夠說服雙親接受她有一個在風塵中數年的小妾,可她不能放縱自己給蘇台女官長的歷史畫上污點;如果她真的要留下織蘿並給他未來,她就必須考慮離開後宮重新定位自己的人生。

    晚餐耗費的時間不算太長,織蘿幾乎沒吃什麼東西,被她問起笑著說自己早就吃過了,再說了,一個舞伎不能吃太多,吃胖了就不能紅遍京城。秋水清笑著將他拉到身邊,兩人談笑了一陣,年長的那個終於歎了口氣:「和你在一起才知道什麼叫光陰似箭。不早了,睡吧。」織蘿應了一聲說自己要收拾一下桌子,讓她自己打水,說完了轉眸一笑:「小的就不伺候女官梳洗了。」

    皎原的這個房子是非常普通的中等人家居所,從任何一個地方來看都還不及她家中心腹家奴的住處,更不要說後宮倚鳳殿。織蘿住下來之後不但沒一處都打掃得乾乾淨淨,還買了些彩紗裝點房間。少年用了很短的時間便摸清她愛好華麗旖旎的習性,將臥室佈置得輕紗低垂、濃香繚繞,秋水清斜倚在枕上,透過低垂的輕薄粉紅色窗幔看著少年推門而入,一身白衣裹著纖細卻又有力的翩翩身姿。曾有一次她讚歎地對少年說:「曾以為你會是體不勝衣的嬌柔,不過……」她沒有說下去,而少年笑著接過話道:「我是跳舞的人啊,柔柔弱弱的哪能跳劍舞。」

    她從床幔間伸出手,等待著少年,要和他度過纏綿的一夜。

    這一次,少年沒有如往常般順從的過來,反而在距離床一兩步的地方停下,少年隔著輕紗看著她,用輕柔的聲音道:「女官,長林班已經進京了。」

    秋水清用了很長一段時間才調整好心情,開口的時候聲音還微微有一些澀:「這麼說,你要離開我了……」她本來想說的是「你要回去了」,情感卻篡改了話語出口時的情景,變成了讓她自己也有些沮喪的表達。

    「真像被拋棄的怨夫」她這樣想著。

    少年雙手交叉在身前,深深彎下腰:「這是織蘿最後伺候您了,昨日織蘿已經去見了班主,等女官回京,織蘿就回到自己的地方去了。」他的聲音裡有一點點傷感,輕紗遮擋了少年的容貌,看不清表情。

    「要是沒有女官,織蘿只怕早就餓死街頭,救命之恩終身難忘。織蘿卑賤之人,不敢說能有報答之日,但盼來生結草啣環。」

    她笑了出來:「傻孩子,我要你報答做什麼。」她起身拉開帳子,坐在床邊笑道:「總說自己沒讀過書,看你遣詞用句,哪裡像不識字的粗人,我看,我那幾個弟弟還不見得有你說話那麼文雅。

    「得了——別又說什麼唱戲學會的,唱戲能唱出那麼多好處,我對母親說去,我們家別請夫子,請戲班子來教弟弟妹妹們算了。」

    織蘿笑出聲來,抬眼看到她認真的表情,低聲道:「小時候在家裡讀過點書,曾經也是好人家的子弟。」

    「織蘿,我從來沒有問過你,你是哪裡人?」

    「凜霜。」

    「安靖國的北邊關。凜霜哪裡?」

    「五城州,寒關縣。」

    秋水清微微皺一下眉,為這個名詞的熟悉程度,記得同僚中也有一個人出生於那個偏僻的地方,她差一點把「水影」這個名字叫出聲來。想到這個名字秋水清想起一些事來,伸手讓少年坐到自己身邊,拉過被子將兩人裹住靠在床頭,蘇台王朝現任女官長緩緩道:「你既然想要回去,我也不攔你,憑你的才貌必然紅遍京城。不過……織蘿啊,你願不願等我一年。」

    織蘿徹底迷惑了,瞪大眼睛看著比自己長十歲的女子。

    「我有一個同僚,也是朝廷高官,而且是春官中的翹楚。她要迎娶一個出生非常卑賤的人當側室,我原覺得這違反禮法,定會遭彈劾,現在看來,雖還沒實施,真要做了,說不定也就波瀾不興的過去了。什麼事總是有法子的,你說是不是?」

    織蘿有些吃驚,他沒有想到經過那麼長時間後,秋水清依然有著將他永遠留在身邊並許諾他未來的想法。在秋水清之前,他的風塵生涯中也遇到過一些甜言蜜語的富貴女子,也有為他的才貌傾倒迷醉,山盟海誓,但當他冷靜的告訴對方自己的卑賤身份會給她們帶來什麼不利之後,那些迷醉也就清醒了,煙雲一般消散。

    秋水清在枕前對他許諾的時候,在織蘿看來也不過是鏡花水月一樣的美夢,天明即散。然而,這個他所遇到的最高貴的女子卻比以往所有的人都要認真,在他已經夢醒後依然堅持。織蘿感動起來,閉上眼睛喃喃道:「我等,別說一年,女官有這個心,兩年三年五年我都等下去。便是等不下去了,也會告訴女官,要女官點了頭,織蘿才許終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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