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賦 中篇 第十四章 秦時明月漢時關 下
    「漣明蘇的遇刺?」

    「是啊,臣打聽了一下,這位刺客頗為有趣,只砍了少宰左手手腕一下,而且左淺右深,左上右下……」

    蘇台清揚聽到這裡手中青瓷杯連著杯中酒狠狠摔在地上,冷哼兩聲道:「好,好,好得很。好他個漣明蘇,居然玩自殺的花樣來和本王作對。他不想去凜霜,本王還非要他去,除非他真的踏進鬼門關本王拖他不回來,不然——鳴瑛,你親自去辦!」

    鳴瑛默默撿起地上的青瓷碎片,又拿出帕子裹在手上將一些細碎的瓷片包起,清揚半天聽不到她回話,一轉身怒道:「卿的志向變成做本王的宮女了麼?」

    鳴瑛微微一笑將帕子放在桌角低聲道:「瓷片碎小片片尖銳,不立刻收拾了,不定什麼時候就傷了殿下。」

    「哼——」

    「臣去太醫院問過,少宰大人失血過多,沒有兩三個月調養不好。」

    「哦,玩花樣差點玩掉性命麼?」

    「屬下以為少宰並非詐死,而是真的不想活了。殿下這些日子怕是將他逼得太緊了。」

    清揚愣了一下道:「真的是尋死?」

    「血流滿地,若不是少宰夫人偶然看到,少宰大人就真的踏進鬼門關了。」

    「哼,這麼說反而是本王不對?」

    「殿下哪有什麼不對,是漣明蘇這個人死心眼,不識好歹。不過,此人才華卓著,官聲純良,朝中人緣也頗為不錯,日後還有的是能用他的地方。既然太醫要少宰靜養數月,殿下是不是……」

    「好——本王就放他數月太平。不過,這樣一來,凜霜那邊就麻煩了。」

    那日漣明蘇遇刺的消息一傳出,在京城和親王府留守的鳴瑛立刻帶上一大堆禮物上門慰問。頭兩日少宰大人一直推托身體虛弱不肯見客,鳴瑛從不生氣,每天吃過午飯帶著禮物上門坐下求見,見不到就向從人打聽一下少宰恢復情況,慰問兩句然後說「明日再來探望」,悠悠然走了。第二天重複一遍,到了第四天漣明蘇將她請到內宅,蒼白著一張臉好不容易坐起身子見了她,兩人關起門說了一頓飯工夫的話,少宰夫人在見到丈夫時候見他緊閉雙眼,精疲力盡的樣子。

    當夜,鳴瑛飛馬出京日夜兼程,七八天後就抵達蘇郡南江州親自向清揚匯報其中「蹊蹺」之處,果然,清揚一聽便勃然大怒。鳴瑛暗自慶幸自己預料在先親自前來,若是驛站傳信清揚這一怒無人阻擋,漣明蘇免不了要吃苦頭。而在她看來這一年多下來,漣明蘇的精神已經到了崩潰邊緣,清揚要是再逼他一次,這位少宰恐怕又要尋死,真到那個時候「逼死朝廷重臣」的罪可擔當不起,更何況兔子急了還咬人,誰知道死過一次的漣明蘇逼急了會做出什麼事。

    雖然聽了她的諫言,蘇台清揚依然面沉似水,冷冷道:「卿離開京城時對漣明蘇說過了什麼?」

    「臣只是代表殿下探望了一下少宰,說的都是探病時應該說的話。不過,臣暫時把那個人打發走了。少宰『遇刺』京城偵騎四出,那人留在府裡萬一叫人什麼人看見了不好,何況鶴舞那裡也只有他最清楚。」

    清揚冷哼一聲不置可否。鳴瑛知道她不滿意,笑盈盈又道:「至於凜霜。臣的想法與殿下一樣,這一回的密報有八九分是真的。這位凜霜大都督有異心也不是一天兩天了,當年蘇台丹綾叛亂時她也牽扯在內,要不是她那弟弟嫁給端孝親王的女兒當王妃,有端孝親王遮掩著,早就上了斷頭台。這些年她的心恐怕是一天都沒定下來過。

    「臣也知道,殿下想要趁此機會拉攏她,所以看中了漣明蘇。此人羈傲不馴卻知恩必報,漣明蘇十來年前對她有救命之恩,少宰出馬或許能成。不過——」

    「如何?」

    「臣看來,此人不過一屆莽夫,眼高手低成不了大事,說不定還會壞了王的多年經營。依臣看,想要凜霜兵權法子並不是只有一個!」

    「說來本王聽聽。」說此話時面色已平和,唇角微揚目光如水。鳴瑛暗地裡呼了一口氣,她雖然笑意盈盈其實早已汗濕重衫,此刻鬆了一口氣頓時覺得衣服貼在身上濕冷難受,也只能歎口氣繼續道:「凜霜守將反了朝廷總要派兵鎮壓,鎮壓完了還是要另選名將鎮守邊關,只要這個新任守將是向殿下您效忠的,何必非要去湊今兒這個熱鬧呢?」

    「說的有理,看來本王是心急了些。」

    「邊關四鎮,鶴舞是迦嵐殿下的領地,兵精量足。扶風邯鄲蓼乃是丹舒遙的學生,前兩年丹夕然到永州搬救兵,殿下沒給她,這位丹家小姐怕是把咱們和親王府狠到牙癢癢了。丹舒遙麼……屬下看他怕是投了花子夜,扶風軍恐怕也要歸花子夜殿下。東方鳴鳳為我安靖米糧倉庫,繁華富庶國中第一。鳴鳳軍雖不以驍勇善戰聞名,然此地水網密佈湖泊星羅,水軍之強冠絕蘇台。安靖民謠,得蘇郡者得天下,因蘇郡地處九省通衢之地,加之民風強悍。然而的鳴鳳者縱不能得天下,也足得數十年偏安,倘能同得蘇郡與鳴鳳,以蘇郡出兵,鳴鳳為糧草後援,天下唾手可得。只可惜……」

    清揚冷笑道:「只可惜鳴鳳是邊關四鎮中唯一一個雙將並行之地,雖有朝廷任命的都督,實際掌控之人卻是本王的王叔——安平王玉夢。什麼人本王都能試著拉攏,唯獨這個『玉夢皇子』本王連嘗試的勇氣都沒有。」

    「安平王乃皇室貴胄,確不是人間富貴榮華、美人權力能打動的。不過,玉夢皇子是清心寡慾、隨遇而安之人,縱然不會幫助殿下,也不會與殿下作對。等殿下成了大事,玉夢殿下也會為您駐守鳴鳳,保我安靖米糧倉庫。」

    「邊關四鎮,就只剩下一個凜霜,駐軍最多戰力也最為強大的凜霜郡,破寒軍!」

    「破寒軍——凜霜關山萬里,黃沙撲面,八月飛雪之地披雪斗寒的破寒軍。敬皇帝時蘇台第一名將衛靈所建,曾破關斬將,直殺入北辰境內七百餘里,為我蘇台擴邊百里新增五城,從此破寒軍聞名天下……」說到這裡鳴瑛目光迷離,彷彿也沉醉於破寒軍威震北方時的傲骨雄風之中。

    「本王一定要拿到這支軍隊。對了,花子夜和迦嵐那邊如何?」

    「屬下離開永寧城的時候迦嵐殿下好像對凜霜兵權沒什麼興趣,至於花子夜殿下——好像也不關注。不過,屬下偶然間聽到一個很有趣的傳言,據說少王傅殿下私下裡請求過凜霜撫慰使的職務。這只是偶然聽說,並沒有考證過。」

    「哦——我說鳴瑛啊,如果少王傅喜歡,就讓她去也無妨,少王傅進宮十六年,回一次故鄉也是因該的。再說,本王也很好奇什麼樣的人家生出少王傅這般鍾靈毓秀的人物。至於你……你既然來了就留下,替本王收編投降的叛軍,重整官軍,選一個合適的新都督,還有……準備迎駕。」

    蘇檯曆兩百二十六年,皇帝蘇台偌娜登基後第一次離開京師永寧城巡幸剛剛發生叛亂的蘇郡南江州。隨駕為大宰衛暗如、大司禮紫名彥、大司寇琴林映雪等一二位高官十餘人,其餘隨員不計其數,以停雲營兩萬兵馬護衛,浩浩蕩蕩從永寧城出發。沿途郡縣接到迎駕命令頓時忙亂不堪,佈置行宮,準備酒宴,大城尚好,小城便是要對付隨行這些人的居住飲食已經疲憊不堪。皇帝出巡,所到之處郡縣長官率眾迎接,百姓還要扶老攜幼歡呼迎駕,以示太平盛世,皇恩浩蕩,當時正農忙時節,多少人從自家田頭被拉出來修葺行宮,長街迎駕,君王不過一餐停留,卻要一城百姓為之奔忙。

    迎駕倒也罷了,然隨駕多重臣,沿途郡縣那些官員一輩子沒機會見到那些朝廷一二位的高官,好不容易逮到這麼個天大的好機會,想方設法要奉承上幾個高官日後好飛黃騰達。於是便有那麼些人變著法子收刮民脂民膏,挖空心思找珍奇古玩,就等高官們到了湊上去送禮拍馬。

    偌娜巡幸南江州,詔以正親王花子夜監國,以大司徒西城照容代領百官,京城政務悉交花子夜,軍務由花子夜與大司馬迦嵐共商。

    偌娜啟程後第二天,大司馬蘇台迦嵐與花子夜商議後以夏官四位司勳一個四十出頭出於紫家旁系的女子為撫慰使,前往凜霜軍前,名為勞軍,實則查探密告虛實。出發之前迦嵐面授機宜賜夏官大司馬密令一封,可執以調動凜霜周邊郡縣兵馬,告其若見對方果有不軌之心可便宜行事。而之前私下裡「毛遂自薦」的兩個人——水影和南安郡王蘇台齊霜都未入迦嵐的備選。任命狀下來之後水影淡淡一笑,對身邊的日照道:「要讓大司馬信任我看樣子還需要很長時間。」而南安郡王拍案而起,將桌子上的茶杯震倒在地怒道:「那小兒當了兩天正親王就連皇家長幼都忘乾淨了,本爵這樣求她,她倒給本爵擺起架子來了!」一邊蘇台詠也道:「幸好咱們回來了,在那青州地方一住十幾年,朝廷上這些人都忘了咱們也是蘇台皇家的子孫,而且是一代正親王后裔。迦嵐當太子的時候就眼高於頂,對長輩沒規矩,而今春風得意更是張狂。」

    齊霜冷哼一聲忽然道:「不是本爵要說,你我夫妻落到被自家晚輩輕視的地步都要怪你那親弟弟。俗話說得好,胳膊肘往裡拐,你那弟弟呢,權傾天下的時候全不知道還有個兄長在青州閒置不說,還妄圖強帝位,弄出個逼宮謀反,差點害死我們一家三口。旁的不說,迦嵐只要提嘉幽郡王四個字,我就休想抬起頭來!叛臣家眷,何以重用。哎,本爵倒也算了,可憐你我的女兒也要閒置終身,這南安封號、蘇台家名是傳不到孫兒身上了。」

    蘇台詠聽了這幾句話當下連頭都抬不起來,他從見到齊霜第一眼起就情種深埋,當年鬧出宛明期的事情,親族中多的是為他鳴不平,要他休了齊霜且請皇帝重重處罰,讓這個膽敢騙婚皇家的女人一點好看。然而他一點報復的念頭都沒有,相反,看到風神俊朗的宛明期心慌意亂,深怕妻子棄自己而去。這些年來照理說齊霜愧對與他,可他們兩人中驚惶不安的始終是他,到丹綾叛亂,他嚇得魂不附體,齊霜卻鎮定異常對他說:「但有我在,定保南安一系。」那個時候他眼中的齊霜頂天立地,是他此生唯一依靠。那日過皎原他下意識的朝江寧道小山上樹木掩映的殿宇方向看,想到自己的妹妹青春韶齡長居幽禁,一時傷感起來,卻聽旁邊的妻子連連冷笑,一轉頭聽她低聲道:「你還指望那不成器的東西什麼?」他垂著頭說:「畢竟是親兄妹,既然到了京城是不是尋個時機去看一下……」齊霜臉色一沉:「亂臣賊子避之唯恐不及,還嫌她給我們家惹的禍不夠多麼?」

    看齊霜臉色鐵青,蘇台詠低聲道:「凜霜苦寒之地,北辰又彪悍,連年戰事,真要讓女兒去那兒我還不放心,既然不叫去那就算了吧。」

    「你懂什麼,自古而來要建功立業莫過於沙場立威,從來馬上覓封侯。手握重兵,鎮守一方,乃是王侯事業。我在青州那麼多年,這凜霜郡守是不是有反意再清楚不過,她不反則罷,只要一反,本爵立刻調動周邊兵馬,憑本爵的本事要平定她的倉促起兵易如反掌。待到叛亂一平,本爵順勢請求駐守邊關,讓我們的女兒當副將,如此三五年還怕沒有功勳可用?」

    剛說到這裡下人近來跪報說後宮典瑞求見。齊霜聞聽大喜連聲說請,轉眼間下人領著紫妍近來,齊霜三步並作兩步跑下台階,紫妍身子剛剛彎了一下便被她抱住道:「不用多禮,好侄女,也只有你還記著我們。」一邊說一邊拉著紫妍進殿,又向蘇台詠見了禮,兩廂入座,齊霜先對她升任皇后典瑞恭喜了幾句,紫妍笑吟吟領了也道:「郡王重回京城也是可喜可賀。」原來蘇台詠的表弟嫁給紫名彥的二妹作續絃,紫名彥這妹子生過一子二女可都少年夭折,便過繼了紫妍。紫妍從小在姑母家長大,和南安郡王一脈就親切起來。三人說了些閒話等蘇台詠回了後宅,紫妍臉色一正道:「侄女聽說郡王進京的第二天到皎原向大司馬求職務?」

    齊霜覺得此事丟臉最不想人提起,當下沉著臉點點頭。

    「莫不是請為平叛主帥?」

    「嗯。」

    「哎,嬸嬸這件事便作的有欠考慮。您也知道那凜霜大都督的弟弟嫁入端孝親王府,而端孝親王當年最疼愛迦嵐殿下。大司馬這點私心就不能讓她聽到一個叛字。另外麼……」她故意笑了笑略等一會才道:「在郡王之前有一個花子夜殿下的人也來求這個職位,侄女揣測大司馬也為難得很,同是蘇台皇族,給了郡王您難保花子夜殿下不滿,倒不如選個不沾邊的外人。」

    「花子夜身邊的哪一位有此雄心?」

    「還有哪位,能讓大司馬為難的自然是正親王身邊第一紅人的少王傅大人。」

    「哼!」

    「嬸嬸消消氣,侄女倒是有個主意。嬸嬸也知道和親王殿下剛剛平定了蘇郡南江州叛亂,正受皇上眷寵之時。而那蘇郡郡守不能保一方太平,此番降職調任是難免的,這麼一來蘇郡就空出個三位官……和親王殿下在京城的時候幾次提起過嬸嬸,常說『南安郡王是難得的人才,只在青州為一知府真是可惜』。嬸嬸您看,是不是給和親王寫封信,聯絡一下同宗情誼?」

    齊霜沉思一會哈哈一笑:「本爵在青州多年難為和親王殿下還記得,大家都是蘇台皇族的人,自該多親近。」

    紫妍微微一笑,知道這說客算是說成了,於是拿起杯子喝了幾口茶潤潤嗓子,一邊觀察齊霜的神色。見她面色深沉、目光飄忽,過了好半天忽然微微一笑,隨即也拿過杯子一口氣喝乾,往茶几上重重一放側身道:「往後還要麻煩侄女許多,尤其是你那表妹,從未離開本絕膝下,毫不懂事,你要多提點幾分。」紫妍連連擺手道:「表妹不嫌棄我是庶出侄女已經非常感激,提點二字折殺侄女。」說話間左右看看,齊霜心領神會屏退從人。紫妍身子為位前傾用近似於耳語的聲音道:「和親王殿下近來得到一個消息,據說——」略一停,忽然起身走到門口確認左近確實無人,又轉回來道:「據說南平國大丞相宛明期的獨生女兒因為逃婚離家出走,有傳言說她……進了我安靖境內。殿下要我轉告嬸嬸一聲,恐怕這位大丞相千金潛入蘇台是來找郡王您的,請您早作準備。」

    齊霜聽到南平國三字臉色已是鐵青,好不容易聽完一拍桌子:「本眾所皆知,宛明期嫁給我之後不守夫道,不孝順婆母,還與我那妹子不清不白的糾纏,早在我進京趕考之時已給他留下休書,哪有什麼孩子。三五年後他也不知道哪裡弄來一個野種想要攀龍附鳳,爵這一生就一個女兒,便是我與蘇台詠所出,堂堂蘇台皇家的骨血。那野種敢來踏我南安郡王府的大門本爵親手將她捆了送交官府,問她個奸細之罪!」

    紫妍微微一笑:「嬸嬸有所準備便好,侄女也放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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