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台清揚一個月接連收到三封元楚的求救信,她對這人的能力已經失望,又嫌她沒擔待,自以為是擅自主張,出了差錯就到她面前來哭。她早恨此人容易誤事,早想找機會拋棄,可又顧忌一些事拖延至今。而今聽了鳴瑛一段話豁然開朗,心道正好借花子夜這把刀除了此人,又賣花子夜一個人情,可謂一舉兩得。而此人乃是永州出來的,若做得好她也能博一個大公無私的名聲。
想到這裡心情愉悅,頓時放聲大笑,鳴瑛含笑舉杯,兩人相對頓有英雄相惜之情。正當此時但聞樓梯聲響,不一會簾子挑開一人在門邊小心翼翼的探頭,兩人都認出是王府的屬官,鳴瑛當即離席。一個轉眼她返回房中眼中都帶著笑意,清揚瞟了一眼淡淡道:「何事如此歡喜?」
「鳴瑛要恭喜殿下。」
「何喜之有?」
「蘇郡南江州叛亂。」
蘇郡位於鶴舞郡以北,丹霞郡以東丘陵地帶,歷來民風強悍。自古而來這裡就有揭竿而起、反抗強權的傳統,更讓蘇郡聞名遐邇的就是這裡的北江州是蘇台王朝開國君主蘇台蘭的故鄉。蘇台這個家名就來自於北江州菡江邊的著名古跡「蘇台」——安靖歷史上最著名的平民起義的發源地。蘇蘭——也就是後來的蘇台蘭——少年時代四海飄零,往返於菡江上下,時常在「蘇台」思懷問古,或許就在那個時候埋下重整乾坤的志氣,故而在推翻清渺之後將家名定為「蘇台」二字,又將郡名從菡郡改為蘇郡。蘇郡全境都處於丘陵地帶,不是凜霜、鶴舞、扶風那樣崇山峻嶺的險惡。但是山脈連綿、群峰挺立,山地地貌為那些揭竿而起的「義軍」或者叫「盜匪」「叛軍」提供了絕佳的藏身之地;也養育了當地彪悍民風。天下但無事則可,有事則蘇郡必先動盪,當年大宰流雲錯曾稱蘇郡為「安靖朝政之鏡」。
清揚微微一挑眉:「蘇郡叛亂與本王何干?若是鶴舞動盪到還值得慶幸。」
「請殿下請命平叛。」
「本王……」正想說本王要做這種吃力的事情做什麼,卻看鳴瑛那種神秘的表情,忽然明白過來,含笑道:「不錯,本王也該為朝廷盡點力了。」
「丹舒遙尚無任命,其女賦閒京城,殿下可聘其父女為都督及先鋒。」
「職方司流珩也可一用。」
「不妥,扶風軍將領用得太多那就不是殿下的軍隊了。倒不如起用琴林拂霄,此人在夏官任職多年,也該上戰場立點功勳,殿下也能給琴林家作個人情。」
「照卿的意思,文書難道要點洛西城?」
「殿下又在玩笑!殿下怎不說點西城玉台築,千山萬水疆場博命之後或能給殿下添翼王妃。」
「你敢戲弄本王?」
「臣不敢,依臣之見……」
蘇檯曆兩百二十六年春天,並沒有像人們希望的那樣,經過一年恢復之後重現國泰民安,相反,從蘇郡北江州的叛亂揭開蘇台王朝動盪不安的序幕。
「王可知道為何前年北辰入侵之時各地百姓忠誠於皇帝,一年太平之後反而四處動盪?」
晉王趴在書桌邊上,看自己的司殿筆走游龍的寫一封不知道給誰的書信,一邊抓緊機會拿現實案例教育自己治國之道,聽到這句問話非常實事求是的搖搖頭,露出一臉求知表情。水影瞟他一眼,蘸一下墨一邊寫一邊道:「外敵入侵之時群情激奮,自會圍繞於皇帝身邊。然北辰入侵掃掠半壁江山,無數百姓流離失所、田園荒蕪、流民聚集。自古而來,流民為動盪之基,朝廷擊退北辰後本當即刻安撫受兵災嚴重的地區,減免稅賦並下令各地官府清點戶籍勸逃難的百姓盡早回歸田園。然而,朝廷只著力修復京城城防,恢復京畿各要塞,對京畿以外受難百姓不聞不問。另外——」她扭頭看一眼晉王:「王應該聽說過朝廷是如何對待北辰入侵之時那些倉皇撤退的軍士的。」
「那些人食朝廷俸祿卻在危難之時各顧妻子倉皇逃竄,難道不應該懲罰?」
「正常的時候的確如此,凜霜三關一夜盡失,內地官兵倉促應戰,驚慌之間棄城而逃也是可以原諒的。再說了,要處罰也該先處罰凜霜大都督才對。另外,王也該知道,當時為了抵抗北辰,朝廷倉促調了好幾路軍千里馳援。然而當時各地道路阻斷,加上沒有統一指揮混亂不堪,很多軍士未能準時抵達,其間又有不少是臨時徵召的新兵,這些人畏懼軍法紛紛流落山林。聖上本該在京城解圍之後下旨特赦這些士兵,讓他們該回軍隊的各自回歸本隊,臨時徵召的返回田園,只可惜聖上好像忘了這件事,就連大司馬也忽略了。」說到這裡一封書信寫罷,收拾筆墨。晉王趴在長書案的一頭,看不清楚內容,只看到字跡俊秀。水影學的是千月體,也就是前朝千月江漪的書法,清秀挺拔、外顯嬌柔內藏傲骨,是安靖最著名的幾種書體之一。
這天是大朝會,作為在京城且已經服禮的皇子,晉王照慣例去上朝,聽到蘇郡叛亂又在朝上見清揚主動請命要帶兵平叛,回來後就將事情一五一十告訴了自己的司殿。水影聽完就命人準備文房四寶動筆寫信,如今對他上完課信也寫好又用紅漆封口,命人去喚日照。過了一會下人回話說到處都找不到日照,水影微微皺眉又命叫來一個下位女官要她將信送到正親王府面呈花子夜。隨後皺著眉喃喃道:「日照這傢伙跑哪裡去了,從來不曾有過這樣的事啊……」
晉王已經走到門口,聽到這句話腳步一頓歪著頭想了想忽然道:「這就奇怪了啊,剛剛還在的——」水影轉臉去看他,眼中有幾分疑問,晉王轉過身來補充道:「本王回府的時候還看到日照往王傅這邊走——啊,對了,後面還帶了個宮女。怎麼一轉眼功夫就找不到人了呢?」
日照看著眼前笑吟吟垂手而立的女子一臉的驚慌,額頭都有一排密密的汗珠子,雙眉緊皺,愣了半晌後跺腳道:「你怎麼到京城來了?」
女子笑吟吟的還伸手想要拉他,被他閃身躲開,這才道:「怎麼了,這永寧城又不是你家的,我怎來不得?」
「你——你是——」
「我是什麼?」
此時外面有人喊「日照」,日照嚇得一哆嗦,頓時摒氣凝神,過了一會兒聽外面有人說:「好像不在裡面。」又有人應答:「那到哪裡去了,你們留神點,見到了就說女官找他。」然後人聲漸遠,他這才鬆一口氣,狠狠瞪一眼面前的女子:「你是朝廷通緝要犯,居然敢跑到京城來,你不想活了是不是?」
女子嬌笑道:「我是朝廷通緝的要犯麼?怎的一路走來沒看到哪裡有貼告示,更沒有張貼畫像,這偌大個京城誰認得我,除非……」拋一個媚眼:「除非小哥你去告密。」
日照也翻了個白眼,又皺眉道:「你來找我做什麼?這地方也是你能來的?」
「啊呀,我初入京城,人生地不熟,思前想後只有小哥你是熟識的,當然就來投奔你了。」說得誠懇,而且一臉無辜。然後自說自話在桌子邊的凳子上坐下,目光掃了房間擺設一圈挑眉道:「當初在丹霞看你救主心切,還以為你家主子還不知道將你寵愛到什麼地步。原來就讓你住這樣的房子,哎呀,怎麼什麼東西都沒有,我看還不如我那裡好,這就是堂堂一家王府啊——」日照忍不住又翻了個白眼,很想趕她出去可又怕這人鬧起來讓人聽到,皺著眉低聲道:「我不過是王府的一個宮侍,難道還要金柱玉鑲,雕龍繪鳳,還有,誰說不如你那裡好?」
「那也太寒磣了。」說話間又站起身走了一圈,最後更跑到床邊上翻翻被子,眼睛一翻又道:「啊啊啊,太過分了,這是什麼天氣,居然給你蓋這麼薄的被子。」日照見她自說自話的亂翻亂摸居然翻到自己床上去了,實在無可忍受,撲上來用力朝她手上拍上去怒道:「凝川你太過分了!」
凝川在床沿邊一坐一臉委屈:「我這是為日照你鳴不平!堂堂一個王府連棉絮錢都出不起麼,這麼虐待你,美人兒這個冬天你怎麼熬過來的?」
「你明白什麼,我又不睡這兒——」說了一半忽然意識到這句話會產生什麼效果,臉上頓時緋紅一片。果然,凝川眼睛微微瞇起笑容曖昧,哦哦了幾聲,故意壓低聲音一字字道:「果然是受寵……」
日照一跺腳:「說了你什麼都不懂——」說罷扭過頭一臉「我懶得和你解釋」。凝川一笑,故意大聲自言自語道:「啊呀,不就是大戶人家都有的排場麼,怎麼就不知道了呢。這大戶人家的姑娘們連睡了都要人在外間隨時侯著,一個晚上就真有那麼多事要使喚人麼?」
日照心道這關你什麼事,臉上又恢復了往常的平靜柔和,定定心道:「凝川姑娘,您到京城來到底為什麼?您對日照有恩,若是有用得著日照的地方請只管說,日照一定盡心盡力。不過,這王府人多嘴雜,又是要緊地方,日照在此不過一個小小的奴婢,請姑娘沒有特別的事不要再來找我,以防萬一。」
這天下午他剛剛整理了一下水影的房間就傳來話說:外面有人自稱是你的朋友,從丹霞過來看你,問要不要見。日照想來想去自己在丹霞郡並沒有什麼交情好到會找上門來的朋友,滿懷好奇到門口一看嚇得臉色都變了。但見一人笑吟吟在外面站著,看到他滿臉堆笑就差沒直接撲上來,那輕佻神情除了丹霞大營裡的三當家凝川還會有誰?
日照是恨不得立刻將她往外面趕,可他在清平關和凝川幾次接觸下來,知道這人膽大皮厚,真要糾纏起來她是不要命的主,自己可不能沾上「私通盜匪」的罪名來給主子惹禍。照著王府的規矩,宮侍、宮女們有人來訪並不能帶到裡面去,西門旁邊專門有屋子給他們會友。然而日照知道此人的身份哪裡敢將她那個人來人往的地方,幸好人人都知道他是司殿女官身邊第一親信,而且水影旁邊除了他再沒第二得寵的,王府裡的下人都討好他幾分。加上日照又往門子手裡塞了點碎銀子,說「這是我的一個遠房親戚,想在王府某個差事,哥哥行個方便,讓我帶了她進去見司殿」,那人自是答應還滿口說「日照哥哥吩咐就是要什麼銀子」,話雖這麼說,那點碎銀子可是立刻塞到荷包裡。
日照先將她帶到一處空的房間,想法子弄了一套宮女的服裝讓她穿上,反正王府夠大,偶然出現一個生面孔的宮女也沒有人會懷疑。看看一切妥當又囑咐幾句,才將她帶到自己房裡。他心想王府中還只有自己房中比較安全,除了晉王和水影,這王府裡再沒有第三個人會闖到自己房裡來。哪裡想到這凝川簡直是江山易改本性難移,隻身進了這晉王府居然還是滿口調笑沒一時正經。他帶凝川進來也是想到兩個主子都不在,卻沒料到凝川前腳進門後腳水影就派人來找他,這下心神不寧,只想著怎麼能快點送走這個要命的主。
凝川大概是看出他實在是害怕,終於不再戲弄,正色道:「前些日子衛方托人給我家大姐來了封信,信中許諾我家大姐三個條件,想要招降我們丹霞大營。我們幾個商量了一下,這幾個條件提得的確誘人,尤其能赦免我等手下之人,允許他們重歸田園。我們都是被官府逼得沒辦法才上山的,並不是要和皇帝搶天下,能夠返回田園那是再好不過。但是,有元楚襄南誘降在前,我們不敢隨便相信。故而,大姐命我到京城來探探朝廷的消息,看看皇帝大姐到底是不是真心要我們歸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