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賦 上篇 第二十一章 山城夜話 下
    瑛白轉身望著他略微一怔,隨即上前雙手攙扶,皺眉道:「小兄弟這是什麼意思?」

    「大人不必偽裝。十來年前日照曾見過大人好幾次,大人的樣貌並沒有大變化,您就是昔日的地官司救,而今鶴舞司寇大人白皖。」

    那人雙眉緊鎖,過了好半天忽然哈哈一笑,眉間舒展笑道:「你真是好記性,那時你還是尚未服禮的孩子吧。而今已經長大成人,一點都認不出來了。」

    日照笑道:「大人風采依舊。」

    「你那時跟隨後宮教習弓馬的女官,春葉冰和我有些沾親帶故,帶你到我這裡玩過幾次,沒想到那麼多年過去你居然還能記得。」

    「大人待日照甚為親切,日照感恩戴德,不曾有一日忘懷。」說到這裡,他後退一步再度跪倒:「求大人救我家主人。」

    白皖又一挑眉:「你家主人……難道晉王殿下被困?」略一頓搖了搖頭:「不可能,殿下過鶴舞時我尚在明州,推算時日早該過了此地。」

    「不是晉王。殿下安然無恙,在京城已經行了服禮大典。」

    「那你家主人……」

    「小人伺候的是晉王府司殿女官。」

    他一下子還真想不起晉王的司殿是什麼人,正想著就聽日照道:「女官兼拜少王傅,現任丹霞郡司制,也在正親王花子夜殿下軍前聽令……」

    「哦——原來是少王傅水影。她在明州建了大功,怎麼,還未回到白鶴關?」

    「小人位卑,不能在軍中效力,並未陪伴主人前往鶴舞。前些日子在丹州聽到家主被困潮陽縣,又說山賊遷怒丹霞眾官,要拿家主為那些被誘殺的匪首報仇。」

    「嗯,那你不請丹霞郡守發兵,一個人到此地為何,又要本官幫你什麼?」

    「小人在丹州聽到消息後心急如焚,日照這樣卑賤之人不能知道郡守府的舉動,又不甘束手無策,故而到此,但求早日與家主相見,請大人援手。」說話間叩了下去。白皖連連擺手,又一次將他扶起,苦笑道:「你這傻孩子,你忠誠可嘉,可你單槍匹馬去了何用?莫要說救王傅,能不能活著看到潮陽縣城都難說。」

    日照淡淡笑著:「大人,日照既然到了這裡就早已將生死置之度外。不過日照也不是一味魯莽,只要能讓我出城,小人有七成把握能救出家主,而且還能解潮陽之圍。」

    白皖大吃一驚,望著他道:「此話怎講?」

    「大人品行高貴,故而日照敢將此事相告,不過,此事可大可小。大人,在日照講述之前,小的要說明,以下一切皆是日照擅自作主,與我家主人無關,將來要是有小人用此事對我家主人不利,請大人記得今天的話,為我家主人作證。」說罷,也不等白皖答覆,上前雙手呈上一物:「請大人過目。」

    白皖見是一封信,信封上沒有寫字,也沒有封口,打開來一看頓時變色,起身又將門窗檢查了一遍方返回,正色道:「你可知道這是什麼人?」

    「少朝——丹霞郡匪首。也有說不單丹霞,丹霞山以南二十一州的山賊都唯她馬首是瞻。」

    「你——這東西從何而來?」

    「小人去求來的。」

    「什麼?」

    「小人離開丹州後想到既然少朝被稱作丹霞匪首,或許丹霞郡的山賊都聽她的話,所以就上了丹霞山求見少朝,求到了這封信。」

    清平關陷落一事讓少朝兩個字傳遍全國,她名氣實在是太響了,故而白皖一見之下大吃一驚。他畢竟是擔任鶴舞司寇見過大世面的人,不一會就平靜下來,雖聽日照這些話說得奇怪卻也不見震驚之色,平平靜靜道:「那你又如何能讓她寫出這樣一封信?怎樣能讓她這個丹霞匪首親筆書信要襄南那些盜寇放你家主人一條生路?」

    日照神色泰然,在白皖銳利目光下沒有半點畏懼,緩緩道:「小的不過是說動了少朝,叫她相信若只是想要為那些被誘殺之人報仇,靠他們殺州官圍潮陽是沒有用的。誘殺一事乃是元楚所為,與我家主人何干。就是殺了家主,那些人九泉之下就會高興?那元楚現下在丹州快快活活當她的司救,看樣子過些日子還要高昇。不錯,她少朝兵強馬壯,可她能打下丹州?」

    白皖聽到這裡微微一笑道:「不錯,她要真有這能耐,早就動手了。」

    日照聽了一愣,心道「啊呀,和我說的一模一樣」。當時少朝還真的冷笑一聲說:「日照,你當我真的沒這個能耐?」當時旁邊還有好幾家首領,一陣鼓噪,一個個柳眉倒豎彷彿一句話不中聽就要斬殺他當場。他冷笑一聲:「各位要是真有這能耐,少朝大姐和凝川姑娘就不必孤身進丹州城意欲暗殺,以身犯險了。」

    當下又道:「小的又對她說家主嫉惡如仇,誘殺一事有違禮法,我家主人若是在丹州絕不會放任如此惡行。少朝若是肯援救我家主人,家主脫困後一定會彈劾元楚,還各位一個公道。」

    「她居然信你?」

    日照一笑:「江湖兒女講究的是意氣相投,或許日照的行止為人還算投綠林人的喜好。」白皖當然聽得出這只是一句敷衍的話,但也不想真的探求真相。日照想到了丹霞大營的那一天,他下意識的說出「少朝大姐和凝川姑娘就不必孤身進丹州城意欲暗殺,以身犯險」這句話之後少朝和凝川對看了一眼,兩人都流露出震驚神色。旋即,少朝令人帶他去休息,說今晚宴請眾位英雄,其餘的事明天再說,又吩咐手下好好款待他。凝川笑吟吟的自告奮勇要「招待客人」,卻被少朝笑話說:「若是三妹去,恐怕對這位小哥來說就不是款待了。」

    日照並沒等到第二天,當天深夜,聚義廳裡宴席未散,凝川就將他帶到少朝面前。他已經意識到這個轉變產生的原委,並且決定好好的利用。不出他所料,少朝劈頭就問他如何得知她們二人曾入丹州城意圖刺殺元楚為桐縣枉死的姊妹們報仇。日照立刻道:「小的七月初九在丹州城沁香樓見到二位,看樣子,那一日二位剛剛進城。」

    「是初九麼?」凝川笑吟吟道:「我們明明是十一日才去了沁香樓的。」

    「凝川姑娘說笑了。丹州五城兵馬司在九日晚上大舉出動,將沁香樓團團包圍,且徹查丹州大小客棧……」說到這裡停了一下,目光在兩人身上一轉,繼續道:「據說是有人見到殺官要犯潛入丹州。其後數日丹州城大小客棧均嚴加防備,直到十四日驚動了郡守衛方大人後才告終結。若是兩位十一日尚且留在丹州城,而且大搖大擺的上沁香樓,只怕丹霞大營早已無主了。」

    事後,他對自己的表現都忍不住要得意一下,那日他在沁香樓偶遇少朝、凝川,頓時聯想到元楚提前拜會春葉冰且號稱要給她一個天大功勞的事。他不能否認,一開始純粹是出於義憤,元楚囂張過市,縱奴行兇的場面讓他極為憤怒,從而更增加了對桐縣那些素昧平生的被害者的同情。可最終實施卻是認真考慮過得,水影曾對他說過衛方治理丹霞的方略是以仁政為主,首選詔安其次鎮壓;又說自己也贊同衛方的政略,丹霞要長治久安靠兵力鎮壓反賊是沒有用的,必須要從基本上讓丹霞百姓安居樂業。至於少朝和丹霞大營,水影則評論說:「少朝治下嚴謹,若逢亂世當為一支傑出的義軍,縱不能爭奪天下,也可保一方平安。」日照明白,水影的言下之意是說若是不能根除丹霞盜匪四起的基礎,與其讓別人來掌管丹霞大營,還不如讓治下嚴謹的少朝控制,對於丹霞百姓來說可能更好一些。

    「不如賣一個交情給少朝,既有利於丹霞穩定,也說不定哪一天能夠幫上水影大人」這是他最終的決定,事實證明這個伏筆不到兩個月就派上了用場。

    「大人,」他含笑道:「只要他們真的只不過想復仇,那就別無他選。家主新立戰功,退敵於無形,正當天下聞名之時,襄南盜匪若是殺了她,就是殺了保國之英雄。世人定會百般唾棄,與其如此,不如將希望放在家主身上。大人,您說是不是?」

    「的確有道理。只要他們的確只是想要復仇,確能信你。」

    「少朝怎麼想日照不敢妄下斷言,可襄南匪首確是一心復仇。再說了,當時旁邊那麼多頭領,少朝就算真有什麼想法,也只能收拾起來。」

    白皖聽到這裡撫掌大笑。

    他在沈縣很有些日子,襄南誘殺一事知道得清清楚楚。更知道當下圍困潮陽的匪首乃是被誘殺匪首的丈夫,本是好人家的男子,出嫁從妻才上了山,一直安分守己,在山上也只是耕田種地,從不劫道分贓,原本沒指揮過人馬。這一次妻子慘死之後為了復仇,他散盡家財登高一呼,居然讓其妻舊部追隨馬後,這才有後面的火燒州府,斬殺官員。

    想到這裡笑聲一停,正色道:「你忠心可表,也確實有所準備。可本官不想幫你。」

    「為何?」

    「本官的事情你是知道的,這世上有一個人本官終身不想見。日照——你可知沈縣知縣是什麼人?」

    日照心中一硌楞,暗道「不會吧,不會這麼倒霉,偏偏是那個人?」白皖看著他臉色變化淡淡一笑:「不錯。就是你心中所想。」

    日照倒吸了一口冷氣,一時間說不出的傷心,怔了好半晌又一次跪倒在地:「大人,求大人勉為其難,讓小的能出城門前往潮陽,日照……」

    白皖重重歎了一口氣再次拉他起身,柔聲道:「你不過是要出城罷了,今天和你我同席的那個女子是從京城裡來的官員,位階應該不低,身上也帶著官憑,你何不去求她?」

    「司刑大人……」他苦笑起來:「大人,日照信不過司刑。」

    「怎麼說?」

    「大人剛剛看過日照帶來的東西。這少朝是丹霞郡的匪首,朝廷通緝要犯。昔日我家主子曾對我說,身為官員最忌諱兩件事,一個是受賄,另一個就是擁兵。前者是自取死路,後者卻是懷璧其罪。又說朝廷上爭鬥,要人降職丟官,就告他監守自盜或是受賄;倘若要人死,就告他心懷不軌。至於這心懷不軌的花樣就多了,從出言不遜到陰養死士皆是可用之法,而與江湖中人結交,好的時候是豪俠仗義,不好的時候就是圖謀不軌。」他一雙眸子黑白分明,望定白皖,緩緩道:「日照手中這樣東西,若是叫用心不純的人知道了,說不準哪一日就害了家主,所以,日照不敢隨意求助於人。司刑大人雖然沒有不好的名聲,可也不曾聽說她有過兩肋插刀的義舉。」

    白皖一愣:「難道本官就有過兩肋插刀的義舉?」

    「我家主人閒暇時常和我說些朝廷裡的事,也曾說過朝官中哪一些是在危難之中可以向其求助,絕境之中能夠托以後事的人,其中就有鶴舞司寇大人。」

    白皖微微皺眉,心道當初離開京城的時候並不曾聽說過「水影」這麼個人。後來她十五歲一等進階名滿天下,邸報來時他順口問過,幾個人都不不知道這是個什麼人。倒是西城雅聽到後笑笑:「那是皇上身邊的小宮女,不是名門貴族之後。」算算年齡,那女子比迦嵐尚且小上兩三歲,對他的以往不能瞭解太多。

    日照看著他的神色,補充道:「家主人說,這世上有兩種人。一種人自己受了委屈,受了不平,就恨不得天下人都和他一般倒霉;另一種人卻是己所不欲,不施於人,自己受了不平待遇,就但願天下再無不公。家主說,大人就是後一種。大人昔日受夠了被人落井下石的滋味,絕對不會做出同樣的事情。」

    白皖沒有開口,心中卻暗道「這人倒是我的知己。」雖這麼想,神色依舊淡然,更搖了搖頭:「王傅過獎了,白皖不過是個怕事的庸俗之徒,但求自保,太平度日而已。」

    日照淡淡一笑:「大人,家主在正親王面前說得上話,又新建了天大功業,也就是在這丹霞郡也不知道和什麼犯沖,過了這一劫定然前途無量。我家主子是知恩圖報之人,往後保不準有用的上的地方。大人舉手之勞,何樂不為?」

    白皖又一愣,隨即哈哈大笑,拍拍日照的肩道:「你這樣的人居然是個奴僕,可惜了。」

    「都是我家主人教得。」

    「能把宮侍調教成你這個樣子,王傅名不虛傳,皇子們能有這樣的先生,是蘇台皇室的福氣。」

    「家主原就是罕見的人才。」

    「好,既然是這樣的人才,落在山賊之手而死實在是可惜。」

    他眼睛一亮:「這麼說,大人願幫忙?」

    「本官在沈縣耽擱的時間夠長了,也該返回明州。另外,那位司刑恐怕也是個背負皇命的人,同樣耽擱不得。潮陽若是早日解圍,對本官,對那位司刑都是好事。明天一早本官就走一趟衙門吧。」

    日照大喜倒頭就拜,白皖苦笑著要他起身,緩緩道:「告訴你家主子,她欠我一個天大人情。」

    那日日照在外間睡地板,他心事沉沉,就想著千山萬水總算到了最後一關,也不知能不能成功,更不知道趕不趕得及,如此七上八下哪裡睡得著。偏偏內間的白皖也是睡不著的樣子,不斷聽到他在裡面踱步,有時安靜了一會兒又聽到下床的聲音,隨即燭光又亮,還傳來低低的歎息聲。日照心道當年的事就真的叫他這般放不下麼?這麼想著,也就想到了當年轟動京城的故事。

    那個當年要推算到宮變之前,白皖在地官任職,是年輕一代中的拔尖。二十出頭進階考榜首出身,一進階就拜五位,一年後晉陞為四位,都在京城任職,倍受重用乃是前途無量的青年才俊。然而,一切前途在宮變之前的那段日子險些化為泡影。

    白皖是平民子弟,出於京兆殷實人家,家裡三女一子,他最年少,是父母掌上明珠,從小要什麼給什麼,百依百順。也正因為如此,他哭鬧著要和姐姐們一起讀書的時候,父母雖然說了句「這男孩子早晚要出嫁,讀那麼多書不如多學點家務」,可還是擰不過順從了他。服禮之後立刻嫁給了自幼定親的富家小姐秋之。這女子乃是家中的次女,祖上三代務商,到了她母親一代覺得再怎麼務商都成不了大氣候,不如當官來的光宗耀祖,做得好還能得一個家名,那就蔭庇後代了,於是要兩個女兒專心進階考。也不知道是父母逼得太緊恰得其反,還是這兩位小姐本來就不是讀書的料,姊妹兩個從十五歲開始應考,結果連府考都沒過。

    白皖嫁過去時候正好秋之第三次落榜,心情不好就時常拿他出氣,之後又準備下一次考試。有幾次白皖實在是看不慣她那個掃帚倒了都不扶一下的模樣,挖苦幾句,哪裡想到不但妻子對他叫罵,就連公婆都訓斥他,說他做人家丈夫的不知道伺候好妻子鼓勵她早日金榜題名,還在一邊說不吉利的話。前幾次他忍忍也就過了,到了也不知道第幾次,也不知道哪裡來的火氣,一丟東西道:「不就是進階考麼,有什麼難得!」

    秋之正背不出書,聞言將書本一丟:「好啊,你說得輕巧。你既然這麼大口氣就考一個給我看看,你考上了我讓你當家作主。」

    白皖從小被父母寵慣了的,早就一肚子火,當下也頂針起來,憋著一口氣讀書。結果那一年先下府考,第二年春闈又奪了京考第一。這一下妻家頓時刮目相看,公公婆婆將他捧在掌心疼愛。白皖只當從此夫妻能和睦相處,哪裡想到原本秋之雖然喜歡罵人,心情好的時候少年夫妻還是情意綿綿,到他當上官,那做妻子的臉上再沒露出半點笑容。白皖進京赴任,秋之推說要侍奉雙親不肯跟隨,他忍了,心想自己身為人家女婿卻沒有恪盡孝道確實不應該。他是個守規矩的人,守著做人女婿的本分從來不敢逾越一步,就這麼過了一年,到了新年假期他歡歡喜喜回家,一進門就看到一個年輕男子扶著秋之親親熱熱說話。兩人一對面,秋之冷冷說:「這是我的側室,你們兄弟好好相處。」他這才知道自己前腳上任,不出一個月妻子就納了小。不但如此,妻家興許是怕他這個新科榜首生氣,全家人都幫著隱瞞。他自然氣得不輕,可妻家上上下下圍著他說盡好話,要他體諒妻子又沒考中心情不好,過了十五,兩個家人押著,死活把秋之押到了京城他的官署。

    白皖是真心要和秋之白頭到老,雖然出了門身份地位都高過妻子可到了家裡對她百依百順、言聽計從,小心翼翼的伺候著。然而,秋之像是下定決心要和他過不去,一個不順心又罵又打,好幾次讓他臉上帶傷在同僚中抬不起頭;這樣也罷了,秋之還整日留戀秦樓楚館,為歌舞伎爭風吃醋,欠了一大堆債居然叫人拿到他官署來讓他還。

    那個時候他也是年輕氣盛,容不下人也欠思量,只當自己是榜首又是五位官再怎麼總能爭到一個自由身,便向妻子提出離緣。秋之到不在意,妻家頓時翻了天,公公婆婆、大姑子小舅子一連串來說情,紅臉白臉裝扮盡了。他是鐵了一條心非要離緣不可,還鬧到了官府。那個時候他和秋官屬一個文書關係不錯,那段日子更是常常在一起喝酒,就在上堂前一天那人又來找他,兩人喝到月上中天,等他第二日從睡夢中醒來卻已經回了家,而房裡站滿了人,一個小丫頭模樣的拿著外衣縮在角落裡哭。

    他們說他酒後亂性,那文書一邊打圓場說反正這丫頭是你們家的奴僕,你們不說沒人能知道,家醜不外揚,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婆婆沉著張臉,過了許久才說:「本來應該把你送交官府,這男人非禮女人,就算是奴婢,也是充軍發配的罪。不過我們一家人,看在你平日還算孝順,為了你娘子的面子,就算了。」

    到了那個時候白皖自然知道自己中了圈套,那時他也委實太年輕了,年輕到無所畏懼,年輕到相信世間一定有公道。他更鐵了心要離緣,最後的確是離緣了,卻是在他鋃鐺入獄之後收到的一紙休書。

    一夜間,風光不再,前途盡失。

    也許老天爺有時候還是會開一下眼,那一年審理此案的乃是漣明蘇,幾經波折還了他一個清白,官復原職。他只當能從新開始,哪裡想到面對的卻是世人的白眼。人們不說他妻家設計陷害,卻說他不守夫道,富貴拋妻。一時間他成了眾矢之的,走在路上都有小孩子向他丟石頭罵他放蕩、不要臉。不但如此,沒多久殿上書記參了他一本,說他身為官員不能以身作則,有違順和的夫道,害得他降官一階。那些日子他連門都不敢出,就是在家裡也不見得太平,門上被人丟了污穢的東西,寫上不堪入眼的字句;就連幾個下人也紛紛辭工,說跟著他嫌丟臉。

    再往後就是宮變,他在平叛之中立了功勞,提升為四位司救。可是陞官並沒有換來安寧,鋪天蓋地的唾棄和親生父母的拋棄簡直逼瘋了他。那時皇上有意選幾個人跟隨迦嵐皇子前往鶴舞,可哪個人願意放棄京城大好前程跟隨一個被貶的皇子?結果漣明蘇找到了他,對他說你在這京城的日子也不好過,不如跟隨迦嵐皇子,鶴舞雖遠畢竟能給你一個太平之地。於是他成了幾個高位官員中唯一一個自願請行的官員,這一走,就是十餘年光陰。

    而秋之據說在休了他之後洗心革面、努力讀書,六年後府考及第,從八位開始,又經過四年時光在這沈縣任七位知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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