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襄南州匪勢驚人,花子夜擁兵白鶴關,而衛方則一心一意防守三關。少王傅被困潮陽縣的同時,另一個朝廷命官也因為這場匪事而被困在鄉野小店,數日不能前進一步。這個人就是奉了皇命以秋官巡查使身份前往鶴舞的原秋官四位司刑玉藻前。她離開京城後日夜兼程往鶴舞趕來,就連經過丹霞郡的時候都沒去見衛方。她心急如焚,然而這世上的事情往往是你越心急就越發出事,到了三關就看到厲兵秣馬,關內人口稀少,而通往州治的路上不時見到老百姓扶老攜幼。一打聽,說不得了了,襄南有山大王襲擊縣城,殺了州官、縣官,火燒州治。這三關旁邊也有了不起的山大王,都說要攻打三關來接應襄南,所以我們都逃出來了。玉藻前大驚失色,心想要是把路堵住了到不了鶴舞那可真正要命,一時想是不是該出三關繞道白鶴關入鶴舞。可她一來想直接到明州見了永親王后再著手辦案,二來取道白鶴關這個***兜的實在太大,而且來回走冤枉路,要是讓永親王知道了說不定還認為她偷偷摸摸入鶴舞不安好心呢。這麼一番思量,當即放棄原定想法,仍然走襄南到鶴舞,於是下令眾人加快行程。結果,到了沈縣,居然是一步也走不過去了。
沈縣是一座山城,在兩山相夾之處,縣城房屋選山坡平緩處修建,因著這地勢雖然不是關城沒有重兵,可歷來易受難攻,若非不在要道必定成為名關。
這些日子小小的沈縣突然熱鬧起來,商旅行人匯聚,將城中唯一一家客棧擠得滿滿。這些都是困於襄南匪亂官道不通,想要繞道小路前往鶴舞的人。哪裡想到到了這裡就見城門緊鎖,貼出告示說因為山賊圍攻潮陽縣將幾條道都封住了,為了保護沈縣故而停開城門。玉藻前本想拿著公文前往縣衙令縣官開城門,然而一落腳就聽說那條小路上佈滿了山賊,又聽到哪些人不聽勸冒險出城結果東西全部丟失,人一個沒活。又說哪個衙役辦官差緊急,讓縣官開了城門,結果走出百里就叫人抓住,到現在頭還在人家大營前掛著示眾等等。聽得這一行人毛骨悚然,隨官小心翼翼問:「大人,我們還要不要往前走?」玉藻前翻了個大大的白眼:「走,走哪裡去,走去送死麼!」
說的話雖然難聽,可眾人都能理解她心情鬱悶,聽到不走一個個歡天喜地。照著下人的意思就該到縣衙落腳,好吃好喝還有一群人伺候著,可玉藻前偏偏要住店,說在京城裡天天對著大小官員還沒受夠麼,既然出來了還是客棧自由自在。一行人便在這沈縣一住三天,玉藻前住得是心急如焚。心道自己是領了皇命的人,查得是可大可小的案子,這會莫名其妙被困在一個小縣城到不了鶴舞。消息傳出去人家可不會同情你倒霉,說不定彈劾你個耽誤皇命,長著十張嘴都說不清。
她白天在縣城裡四處遊蕩散心,可這沈縣實在是太小太荒僻,店舖都沒幾家,戲院青樓一樣找不到,無聊得她每天更是唉聲歎氣。而那客棧,他們住進來那天倒還算好,可越住人越多,只有來得沒有走的。到這天大大小小的房間都擠滿了人,掌櫃唉聲歎氣說要再來客人恐怕要麻煩各位和人同住了。說這話的時候住客們都剛剛吃完飯,反正無聊,也不散去,坐在飯堂裡相互東拉西扯,聽掌櫃的這麼一說就有人喊「別往我這裡塞,我怕吵」。玉藻前笑吟吟對手下人道:「若是美人我倒是不反對。」剛說到這裡就聽外面一人喊道:「掌櫃的,要一間上房,還有,把馬餵飽了。」掌櫃一聲歎:「這怕什麼就偏來什麼不是。」眾人笑著望過去但見一人掀簾而入,一望之下就聽四處都有感歎的聲音發出。玉藻前原本笑吟吟跟著看熱鬧,可一看清來人面目著實吃了一驚,心道「這人怎麼來了?」
進來的是個二十五六歲的青年,眉清目秀、衣衫整潔,舉手投足間透著一股子優雅。此時店主正向他解釋說店裡實在是沒有空房間,要不您委屈點我看看能不能找個人和您合住,要不您別處試試看。青年聽了一皺眉:「罷了,我不住了,弄點吃的,給我把馬餵好了,我就在這裡坐一夜,明早就出城。」掌櫃的苦笑道:「這位少爺,要是能走小的這兒哪能有那麼多客官。城門關了,誰都走不了。再說就算能出城,這道上都是山賊,少爺您文質彬彬的哪能冒那個險?」一旁的住客七嘴八舌的幫著店主一起勸說,青年神色頓時黯淡。掌櫃看他膚色白淨,言談舉止都該是富裕人家出來的,只當他受不了和人同住,正要再勸說兩句問問他走這條道的原委,就聽一人笑道:「我住得是上等的套房,騰得出一間屋。」青年一聽是女子的聲音已經一愣,轉眼望去頓時臉色都微微變化。
玉藻前更是站起身招手道:「來,來,這邊坐,掌櫃的,上茶上菜。」青年臉色變化了好幾次,猶豫著不知道該不該接受這番「好意」,正為難間突然又傳來一個聲音:「既然沒有房間了,這位小兄弟不如和我同住。」
掌櫃的一聽這個聲音頓時眉開眼笑,對著樓上喊道:「瑛先生,您身子好了——」
眾人尋聲望去,但見一人青衫白恰,從樓梯上緩緩走下來。
玉藻前本來已經吃過飯,可為了不讓新來的美人兒孤單,又叫了一碗粥,有一下沒一下劃拉,笑瞇瞇看那人狼吞虎嚥。直到他心滿意足放下筷子才慇勤道:「日照啊,你怎麼到這個地方來了?」頓了頓,眨眨眼睛道:「難道是來找我的?」
日照的臉色當場青了大半,心道果然物以類聚人以群分,昭彤影的朋友就是這個模樣了——一般的好色無行!想著目光就不由自主避開眼前人,往同樣在吃飯的青衫男子看去。見他年紀三十開外,眉目算得上端正,可面色蒼白象是大病初癒的模樣;雖帶平和笑容,可眼角眉梢總有三分肅殺之氣,不經意間一個眼神就叫人心慌。他本來只是好奇的看過去,可一看就覺得眼熟,可又說不出到底哪裡見過,心裡頓時就像有只小貓在撓撓,難過得發慌。忍不住一次次看過去,看得不要說那青衣男子,就連玉藻前也好奇的一次次把目光在兩個人身上來回。
青衣男子終於放下筷子轉過頭來望定日照,微笑道:「這位小兄弟,可是有什麼話要說?」
「敢問……這位先生,以前可是在什麼地方見過?面熟得很。」
此人微微一笑:「聽口音,小兄弟可是從京城來的?」
「正是。」
「在下已經十來年不曾踏入京城。」
日照一笑:「那或許是在下認錯了。」
此人又道:「這位小兄弟尊姓大名?」
日照微微欠身:「我沒有家名,賤字日照。」說話間仔細觀看他的表情,果然日照二字一出口,那人的眉微微一皺顯然對這個名字也是有些印象的。果然那人又一笑:「日照——好名字。」
「這是主子賜的。」
那人又是一挑眉,目光在日照身上掃了一遍微露驚訝之色,彷彿驚訝於這麼一個氣質優雅的青年居然為人奴僕。掃了那麼一遍後開口道:「京城是個好地方啊,我聽人說天子腳下繁華富庶,一直都很想去。小兄弟既然生在這麼好的地方,又做什麼跑到這山高水遠的地方?而且,剛剛我聽小兄弟你和掌櫃的說話,看樣子還要趕著去鶴舞。小兄弟一路前來,應該知道前面不太平吧?」
日照又微微欠身:「多謝先生關心。只是日照有必須作的事情。」
「哦——」
「在下是來尋找主子的。」
「令主現在何處?」
「我也不知道,只知道必定在這沈縣以北。」
那人尚未開口玉藻前搶先道:「啊呀,我說日照啊,你也看到了,為了防止山賊此地縣令緊閉城門,什麼人都不能過去。再說,就算你有本事能出這城,你可聽說,官府的人都死在道上屍骨不存呢!」
日照微微一笑:「生死由命。」
玉藻前忍不住翻了個白眼心道一樣是養侍從,怎麼就有人這麼好福氣,養得出一個生死相隨的。又想想自己在京城宅子裡那幾個親從,若是自己有了難能不能有人和他一般不顧生死,盤算了半天臉一黑。心想得了吧,這一次出門問那兩個人哪個願跟著伺候,結果兩個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相互推來推去,最後都苦著臉說主子我們沒出過遠路,不知道能不能伺候好;甚至還有一個說「風餐露宿的都是荒山野嶺,我怕老虎」,氣得她臉色發白心道果然只能拿來暖床,其他的一無用處。想到這裡一陣鬱悶,咳嗽一聲,也不顧那兩個人到底歡迎不歡迎,笑吟吟湊過去道:「這位先生大名?」
「瑛白。」
一旁掌櫃見這幾人談的投機,湊過來道:「瑛先生是妙手回春的大夫,在我們沈縣救了不少人。就是為了救人連自己都累病了,這會兒山賊堵了道,瑛先生被我們這些人拖累壞了。」
瑛白擺擺手道:「掌櫃千萬不要這樣說。既然學了岐黃之術就是用來治病救人,至於生病,吃五穀雜糧哪有不病,只能怪我自己不小心。不過,掌櫃的,就真的沒有法子過去麼?」
那掌櫃把頭搖得撥浪鼓一樣:「瑛先生,要去鶴舞,出了我們這縣城,不管走哪條道都要過潮陽,可潮陽縣叫人圍了個水洩不通。這朝廷也不知道怎的,我們的郡守大人不知道是糊塗了還是被金銀晃瞎了眼,讓豬油蒙了心,這麼久了一兵一卒都沒來。」一邊說一邊歎氣,此時另一張桌子上有人叫掌櫃的,搖頭晃腦就過去了。
玉藻前笑笑說:「這位大嫂委實有趣」,說罷望向瑛白:「先生長居鶴舞。我聽說鶴舞領主大人將郡中治理的風調雨順,可有此事?」
「一點不假。雖然不能說鶴舞盡皆安居樂業,至少明州一帶那可以說路不拾遺、夜不閉戶。」
「了不起!那麼——輔佐迦嵐殿下和永親王殿下的幾個臣子又是怎麼樣?」
「鶴舞司徒秋林大人品行高貴,更是治國之能臣,乃是鶴舞大小官員的典範;司馬黎安大人精通兵法、愛兵如子。上行下效,領主心懷社稷,永親王仁善愛民,上行下效,官員們各自用命。」
「照先生這麼說,鶴舞竟然是沒有一個貪官污吏,不見任何冤獄屈鬼的世外桃源、人間天堂麼?」
瑛白神色微變,目光頓時銳利如劍,在玉藻前身上一掃,隨即淡淡道:「是不是人人如此我不知道。不過領主、永親王和司徒、司馬等幾位大人確實是盡力而為。」
「盡力而為啊——」玉藻前唇邊帶笑,若有所思。
「司寇大人呢?」日照忽然道:「司寇白皖大人如何?」
那人一愣,思量許久才道:「司寇公正。」
玉藻前大笑道:「先生不愧是鶴舞人,一番故土之情盡皆展現。」瑛白聽了也是哈哈一笑。
當夜的確沒有空房,那掌櫃一番勸說,加上玉藻前在一邊幫忙,瑛白又客氣,日照想了一會也就答應和瑛白住在一起。兩人進了房,小二送來洗漱用水後退出,日照將門關好又側耳傾聽覺得外面沒有人了,這才轉身走到內間撩袍跪倒,叩首道:「晉王府宮侍日照叩見鶴舞司寇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