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秋風,大雁南飛。
轉眼已經是襄南八月,潮陽雖在南坡,到了八月也見秋意。潮陽產菊,潮陽菊品種繁多色澤艷麗,更有「綠玉」一品冠絕天下。潮陽菊向來都是貢品,後宮侍菊的宮人盡皆出於潮陽,此地家家養菊,到了八月戶戶花開爭奇鬥艷。原本潮陽八月要舉行斗菊大會,多少人千山萬水來此只為看那三天的滿街菊花。水影有一次聽花子夜說起服禮前環遊天下經過潮陽正好趕上花會,說起那滿街花開的盛狀,這帝王人家的孩子都一臉不捨,聽得她說不出的羨慕,那人見她憧憬的模樣笑吟吟道:「哪一日閒下來我帶你去看。」
想到這裡水影歎了口氣,這個「哪一日」終於是到了,八月秋風,行走在潮陽縣中,目光所及簷下牆頭一盆盆的菊花,有些初放,有些還在含苞。然而她的心情卻一點沒有看花的怡然,倒是一如秋風,肅殺之氣。
潮陽縣已經快要抵抗不住了。這幾天每日都聽到山賊在城外吶喊,也沖了幾次城,雖然叫守城官兵們打退,可小小一個潮陽,又不是軍事重鎮,能有多少人。三班衙役加上各種吃點官飯的人加起來也不過三四百人,而且兵器不足,鬥志低下。水影和洛西城期間又到縣衙去了兩次,見他們都是那個文書,每一次總是唉聲歎氣,說什麼潮陽縣無兵可調,說什麼小人一條狗命,生死都不要緊,可王傅和洛書記就不一樣了,然而那群山賊偏偏鐵了心要抓王傅。為了佐證所謂的「鐵了心」,那人還壓低聲音說:「據說山賊本來不打潮陽縣,畢竟咱們知縣大人愛民如子是出了名的,就是聽說大人您在潮陽,這才……」說的時候唉聲歎氣,洛西城聽了差點當場翻臉,簡直是豈有此理!什麼本來不攻打,照這個說法居然是他洛西城和水影兩人給潮陽引來的這場匪亂?怎麼不說襄南誘殺是他們做的更好!他身子一動手卻突然叫人抓住,一轉眼見那人投來制止的目光,本來還有點生氣,然而手叫那人悄悄握住,那柔軟溫和的觸覺,一瞬間什麼火氣都沒了,反而生出一點甜蜜。
那日出了縣衙大門,他只當水影會罵他,然而那人什麼都沒說,反而他越發的不安心,自己忍不住提起此事。水影淡淡一笑:「西城的性子比以往急了,也比以往有火氣了。」他臉上一紅,卻聽那人緩緩道:「不過,到比以往叫人喜歡。」說話間朝他看過來,一雙眼睛澄澈漂亮帶了幾分笑意:「往日的洛西城雖然號稱京城第一美少年,也就是漂亮,除漂亮別無他長,恰如一碗清水,一眼看到底。而今的洛西城,經歷了邊塞風雲,就如山谷深澗,雖然水清如許,卻叫人怎麼都看不到底,怎麼都看不夠。」說罷,嫣然一笑。他看在眼中頓時意亂情迷,幾乎要當場抓住她的手問:「那麼,如今你會不會喜歡我?」
當初,你不喜歡那個一眼看到底的洛西城,而今我已非以往,你可會喜歡我?這番話在他心中問了千回百回,這一次兩人重逢,又結伴鶴舞,一路上更是不知道多少次想問,可又怕一旦開口又是當年那樣不但不能如願,還遭一場恥笑。兩人一路行來,他覺得水影的態度已和五年前大不相同,當初只當他不存在一般,或者稍微好一點「昭彤影的人」,若沒有昭彤影在場看到他也就是微微點頭,此外在不會多看一眼。而這一次卻對他神色平和,語氣溫柔,一路上更是談天說地,對他在邊關的日子十分好奇,聽他說到興頭上的時候總是淡淡笑著。而此時居然表揚他起來,而那語氣,彷彿帶著三分鼓勵,鼓勵他一述情懷。
「西城,你說本地的知縣大人是出了什麼事,居然怎麼都看不到。」
他一愣,用了點時間才趕走滿腦子風花雪月,一時哪裡回得了正事,在那裡嗯啊了半天,那人噗嗤一笑,搖頭道:「在想些什麼?」隨即神色一正,緩緩道:「西城,這客棧我們住不長了。」
「……」
「文書說了,潮陽之所以遭難全是因為我水影在此。你說,這個消息要是傳出去,哪個客棧容得下我這個災星?」
「不至於如此吧——」話音未落,一人行色匆匆的近來,見了兩人行禮道:「王傅,客棧掌櫃的……」
「掌櫃的想讓我們挪挪地方是不是?」
來人還沒開口,就見掌櫃的低頭哈腰的進來,連連作揖口中說的無非是我們簡陋地方招待不起朝廷高官,怠慢了丹霞司制大人就是殺了我們也嫌晚。
水影冷笑著揮揮手,對旁人道:「收拾東西搬縣衙,生意人就靠地面上的官家吃飯,別讓人家難做人。」
待眾人退下,笑吟吟轉過頭:「接下來,潮陽街頭巷尾都會傳說是丹霞司制惹來了這場禍。再往後,就會滿城都會知道人家要的只是我這個司制,只要交出水影,潮陽安然無恙。興許那個時候還會伴隨一些若是不肯,城破之後雞犬不留的說法。」
「王傅——王傅覺得那些山賊並沒有做過屠城之事?」
「他們只是要報仇,替被誘殺的人報仇,也替那些無辜慘死的鄉民報仇。這樣的人,說他們殺盡官府我信,說他們殺盡百姓,我絕對不信。」
「王傅,既然如此,我們還要住進縣衙?」
「啊,是啊——住進了縣衙就在他們眼皮底下了,不過……西城,這些天我是越來越奇怪一件事。」
「怎麼?」
「西城,你可聽說過有哪一次山賊作亂後不盡早抽身,反而為了一個也不知道是不是存在的人將自己暴露城下。他們就真的不怕朝廷大軍撲到,到時候無險可依,豈不是自取死路?」
洛西城聞言頓時大驚失色,脫口道:「難道外面並非山賊,而是假冒山賊名義的……官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