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賦 上篇 第十一章 此情深如海 四
    女子目光如電,上上下下打量他一番,落到他俊秀的容貌上時眼中微微流露出一點欣賞,彷彿在說「好一個俊美青年」。

    凝川手上提了一條鞭子,手一抬,用鞭尾遙遙指著他的鼻子:「聽說你在找我們大姐。」

    日照暗暗吃驚,他在後宮作為貼身宮侍侍奉的第一個主子是司習女官中專門為皇子們武學啟蒙的那一個。他生的漂亮,性格乖巧,又聰明懂事,也沒有一般貼身宮侍那種爭風吃醋的毛病,十分討主子歡喜。故而閒來無事還教了他不少弓馬,而他也是一點就通的靈慧,主子有幾次看他習武歎息說正經要教的半天都學不會,倒是你,隨隨便便點撥一下就比誰都出息。等歸了水影,那人少時也學過一段時間武,但在以身護主後傷了元氣,太醫叫休養兩年也就把那點基礎擱下了,專心學文。留了他後時常教他識字讀書,他當然喜歡,可又不捨得徹底丟掉當初的武藝基礎,就找沒人處比劃幾下,叫她看到了說你既然有這份心為何不對我明說,弓馬之術不是一個人就能琢磨出來的。

    此後教授他的是內廷侍衛長,那英朗女子第一次見他就說「你這個孩子實在是福氣,能讓我親自教授,要知道端王請我我都沒答應」。

    日照並不知道自己的武藝學了幾成,弓馬之術又到底怎樣,晉王府庭院深深中年輕的司殿女官是眾星捧月的身份,根本沒有要他這個宮侍出手保護的時候。然而這一次到丹霞郡,臨出發前侍衛長將他叫到外面遞過一把劍道:「你跟我學武這麼些年,我能教的都已經差不多,也算是滿師了,今天我送你一把劍當作滿師禮。」又說「你以往在王府,侍奉司殿貼近晉王,不能隨便帶武器。但此時不同,丹霞郡動亂未平,而朝廷不就近調動鎮壓,千里迢迢從京城西城衛大人,其中或許有不為人知的東西。你把這把劍帶在身邊,說不定有用到的時候。」

    日照叩頭收下,終於忍不住問她為何願教授他這樣一個卑微的宮侍。那人大笑道:「人在宮中討口飯吃,難免有承女官長情的地方,她救我一命,我教你五年,扯平了。」

    打從出晉王府門那一刻起,日照就劍不離身,水影剛注意到的時候還吃了一驚,說侍衛長把壓箱底的寶貝拿出來送你了,你真是好福氣的人。被問及救命那句話,女子淡淡道:「舉手之勞,不說也罷。」

    如今對著凝川,下意識先摸了摸腰間,摸到劍好好的佩在身上隨時可用才靜下心,挺起胸道:「不錯,我在找你們……」一時不知如何稱呼好,官府文檔上寫的是「盜賊」,少朝自然叫做「匪首」,可真叫日照對著少朝的下屬稱呼對方為「匪首」委實說不出口。猶豫了半天終究道:「我找你們大姐,我家主子有一封信給她。」

    「哦?」那人笑意盈盈,嘴角彎起:「你家主子是什麼人?」

    「朝廷少王傅兼丹霞郡司制、晉王府司殿——水影大人。」

    「哦!那麼,小哥你又是什麼人?」

    凝川雖然笑著可身上有一種魄人的氣息壓過來,加之鞭子不斷的指指點點,而他四週一看山石後樹木上都有可疑的反光,恐怕早已布下天羅地網。他心中又起懼意,直覺要退後一步,身子剛一動心念一動暗罵自己沒用,深吸一口氣暗道「日照你爭氣點,別丟了女官的臉」,這麼想著又挺一下胸坦然道:「在下日照,是晉王府宮侍。」

    「哦——原來——是司制的愛寵——」

    「我是皇宮一等宮侍,不是哪一個的親侍。」

    凝川原本一臉調笑之色,步步緊逼,鞭尾都快碰到對方的鼻子上,聽到這句話「咦」了一聲,放下手後退一步又是一番打量,緩緩道:「小哥倒是個有趣的人。」

    雙手往身後一背,再不見嬉皮笑臉,一字字道:「信裡是什麼東西,可是——司制大人想要招降?」

    日照默然不語,凝川覺得猜的八九不離十,冷笑一下:「久聞朝廷少王傅才華卓越、獨步上京,可是想倣傚前人『暮春三月,江南草長;雜花生樹,群鶯亂飛』,一文定凜霜?」

    這幾句句子乃是千月江漪平定凜霜郡時寫於當時凜霜郡守沈國公衛.柳的勸降書。衛柳乃是諸侯中玉籐國名將,玉籐國覆亡後衛柳據凜霜與清渺對抗。清渺國君以慕蓮鋒為主帥,千月江漪為副收復凜霜,遭到衛柳和效忠於她的凜霜百姓英勇抵抗。江漪在一個雨夜寫下來《報衛柳書》,上面那幾句描寫了衛柳故鄉鳴鳳郡春日鶯飛草長的美麗景色,為全文靈魂。衛柳收信後三日率眾歸降。如今的衛家就是當年立系家主仰慕前朝衛柳恪守邊關,保衛百姓的功業,故而用了這個「衛」字,實際與文成王朝衛家並沒有關係。

    日照微微一笑搖頭道:「我家主子說了,那些上山落草的都是官逼民反,叫昔日官府壓搾的活不下去才走上這條路,他們最不相信就是官府。我們初來乍到,還沒有施政的功業可以展示,這時候招降就是在多甜言蜜語,也只能讓人家拿回去當火引子。」

    凝川聽到最後這句話,又看他說的正經,忍不住噗哧笑出聲來,這一下剛剛擺出的威風又消失殆盡。

    「我家主子還說,少朝雖然劫了關城,卻沒有獨吞錢糧,一大半都私下裡分發給了清平關周邊百姓,還有那些遭了旱的地方也跟著受惠,是個英豪人物。她既然為百姓反入深山,也該知道什麼時候要為了百姓安於深山,我蘇台經歷去年那場兵亂,至今未復,方今之際要的是化干戈為玉帛,而不是好好的破壞了睦鄰之情。少朝是一個明白人,看到我這封信就知道其中厲害,不至於做出劫掠使團的傻事。」

    凝川聽完微微皺眉,日照不知道她在想什麼,也凝神屏氣,左手握住劍柄,隨時迎戰。過了一會兒那人突然哈哈一笑:「就是這些事?」

    「正是。所以我家主子命我將這封信送到少朝拿得到的地方。」

    「嗯——你拿來,我會帶給大姐。」

    日照上前雙手奉上,凝川本想當場撕開,一看信封上寫的是「少朝親啟」,也就作罷放入袖籠中。日照這才深深一揖,道一聲「告辭」,轉身離去,直到走出百來步沒見有什麼意外才深深喘一口氣,伸出手來拍拍自己的胸口。此時已經汗濕重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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