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藻前對她這語不驚人死不休的毛病知根知底,壓根懶得接口。可惜西城靜選就沒那麼明智,她本來就是「母命難違」才來看這張紅榜,一看永州果然階上進階了好幾個。她在天官屬下,要拿到地方官員名冊並不困難,早弄明白那個「不學無術,靠著家裡地位進階」的到底可能是哪一些人,如今一看,居然各個都在榜上,忍不住歎一聲到底是母親大人,果然比她要敏銳百倍。這會兒聽昭彤影說到和親王,笑了笑道:「怎麼這麼說?」
昭彤影巴不得有人接她的話,當下精神百倍:「眼看祭天大典在即,殿下難道不回來看看?」
「我看難說。和親王殿下自今上登基那一年離開京城前往封地後,都已經四年多了不管祭天還是祭祖都不曾回來過……」
昭彤影嫣然一笑:「西城大人,要不要定個綵頭?我說就算過去十年二十年都不曾回京,今年這個祭天和親王都一定會來。不但回來,一時半會還不會急著回封地。」
「……好,什麼綵頭?」
那人頓時眉開眼笑:「不多——一頓酒罷了,哪怕路邊小酒店摻了一大半水的低等酒,加上一點水煮花生當下酒菜都可以。只不過——」故意拖了個音,把別人逗急了才不緊不緩道:「只不過,輸得人在請這頓酒的時候要為贏的人請到京城五大世家的人作陪。話說在前頭,可不能找出一個有家名的都算,必須要五大世家裡說得上話的家系後代。」
靜選笑道:「這也不難,就這麼定了。」
那人笑瞇瞇望向玉藻前:「聽者有份,你當一個保人吧,早晚總有這一頓酒吃。」說罷笑著擠出人群揚長而去。靜選本來不覺得什麼,可看她笑得小狐狸一樣不由得有點發慌,轉頭道:「我怎麼總有一種被人下了套的感覺?」
玉藻前嘿嘿一笑:「靜選啊,我說你這一次若是輸了恐怕有苦頭吃了。」
「不就是一頓酒席麼。」
她搖搖頭一臉同情:「西城大小姐,您聽明白了她後頭那個要求,要五大世家裡說得上話的家系來作陪。這京城五大世家之間可不是水乳交融,大有彼此恨不得對方被滅族的存在,你要他們同時出現在一個酒席上談何容易。當然,若是你母親大司徒的情面,不要說家系裡的,就是要五家當家其聚也不難。問題是,你是要他們來給昭彤影那傢伙作陪,要是你們五大世家的人個個都願意見到這位殿上書記,當初她也不會落到先皇剛剛駕崩就落到遭人排擠,最後一怒之下掛印而走。我倒想要看看西城大小姐到時候怎麼拿著昭彤影這三個字去請琴林和紫家的人。」
靜選皺眉道:「怪了,就這麼肯定必是我輸?要是我贏了,殿上書記豈不是更難堪。」
「哎哎,你果然不瞭解她。這個人從來不下會輸得注,沒有八成把握再高的利都當不存在,所以啊,我從十四歲起就是她說明天太陽從西邊出來,我也不和她打賭說不可能。」兩人一邊說,一邊已經擠出人群。此時通往考場的幾條巷子上都擠滿了人,故而兩人都把車子停在巷子外較遠的地方。當下邊走邊說,靜選越聽越沒把握,偏偏這個時候但聽遠處傳來「讓道——」「迴避——」的清道叫喊聲。這兩人還正納悶說什麼人這麼張狂,全京城那麼多大街小巷可以走,明知道今天放榜偏到這幾條路上來清道,轉眼間就已經看清楚招展的旗幟。
一看之下就見靜選的臉色都變了,在那裡呆立了好一會兒咳嗽兩聲哭笑著拍拍已經笑得快沒力的玉藻前道:「過兩天給你發請柬。現在我要回去看看怎麼才能動用我母親大人的臉面來湊齊五大世家的弟子陪席了。」
這人強忍著笑點點頭:「那麼再下就恭候佳音。啊——說好明天的皎原之行是不是取消了呢?」一句話,換來對方狠狠一個瞪眼。
蘇台王都兩面環山,一面靠水,水是安靖國最大的河流白水江,向北、向南均有高山為屏障,出北門三十里是橫跨白水江的雲橋,出南門二十里則是皎原,這兩地為進出京城必經之路,自古而來上演過多少人間悲喜,又孕育了幾多詩文傳世。尤其是皎原,位於綿延五百多里的初月山脈下,白水江穿中而過,南平山山高峰險,瀑布溪流婉轉交織為王都第一名勝。
「春雨皎原,秋風雲橋」這是蘇台人時令賞景的一句話,意思是說春日應當前往皎原,那裡十里杏花,滿山杜鵑;而秋日勝景則屬雲橋,楓葉如火、冷澗深潭。
皎原不但風光獨絕,且是南下東去必經之路,多少文人墨客、遊人官宦,在此一杯清酒一支柳枝,此一去燕楚秦魏千萬里。安靖文學史上不知道有多少詩篇產生於皎原,或寫行旅、或抒別情。此地作為清渺、蘇台兩代皇都勝景,通衢要道,又不知道有多少典故在此發生,有多少稱王敗寇在此上演;有此一別,黯然悲去,前途渺渺無人問;也有一別此地後,四海遂為家。
每年春天,蘇台皇都上到王宮貴族,下到平民百姓,但凡有點時間有點閒錢,都免不了到皎原賞花踏青,不辜負一季花月。富貴人家的千金和平民女子自然三五成群、驅車縱馬,個個都穿得如花如夢,瀟灑過處自能讓青年男子側目。而大家閨男、小家碧玉也不捨得浪費這大好春光,由家人好友陪伴著,翩翩行過杏花叢中,可又不時向中意的女子飄去一道含著情意的眸光。
行於杏林之中的自然不乏身著官服者,只要身著官服,即使是年輕男子也比他們的同齡人自若許多,或攜友或單身,瀟瀟灑灑的享受春光。在蘇台,春日踏青本來就是最好不過的社交機會,年輕男子都希望能如戲文中或話本中那樣,撿一支花、落一本書間俘獲一個富貴千金的心;至於年輕女子,自然也在其中尋找艷遇的機會。
昭彤影出生於京畿數一數二的富商人家,從來一擲千金,又極其懂得享受生活。她不但一到京城就大手筆的買下一幢寬敞宅子,且早在少年時任殿下書記時就在雲台、皎原各有別業。她著實喜歡皎原的嫵媚婀娜,即便隱居南山之時每到杏花開日,總要到皎原別業住上好幾天,如今自然也不例外。
這一日她華車錦衣,雲鬢高擁、鳳凰步搖,更有佩環玲瓏,原本就是傾國之色的女子,精心裝扮下到不知這滿眼杏花妖嬈,還是花下之人嫵媚。也不要下人跟隨,施施然一路行來,邊走邊看,興致高時吟詠一兩句前人佳作。到了午時前後,來到溪流婉轉,落茵繽紛,綠水殘紅繞樑柱的清雨樓畔。正抬頭望青山花樹之間清麗端秀的皎原第一名勝的風姿,但聽身後一人幽幽吟哦道:「杏林拂畫閣,薄紅纓帶流,十四年重過雨樓,花下系船由未穩,歎幾回,思舊友。黃鶴過樓頭,故人曾念否?舊春風,混是新愁。欲折新枝同把酒,終不似,少年游。」
她被這俊秀詞句驚著,脫口叫了一聲「好詞」,尋聲望去,但見花樹後轉出一名白衣青年,也正朝著她這邊看過來。
「十四年重過雨樓,花下系船由未穩,歎幾回,思舊友……好句!」一邊讚美一邊端詳面前人,內心裡稱一句「好漂亮的人兒」。白衣青年大約也沒想到開口之人不但年輕而且美貌異常,起了幾分羞澀,往一邊退開幾步,讓出道來等那人過去。
昭彤影卻偏偏靠近了兩步,揚手折下一支杏花遞與那人,柔聲道:「欲折新枝同把酒,終不似,少年游……雖不敢與卿之舊友相提,亦願請卿飲一杯酒,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