綺羅卷 戰歌-北疆 第十六章 長公主
    來人的身形晃了晃,默然良久,開口道:「你認識我?」聲音柔和清雅,確是個女子聲音。

    瑞香輕聲道:「不認識……就算瑞香小時皇姑姑抱過我,嬰兒也不會記得皇姑姑是什麼樣子了。」

    他輕手輕腳地起床,把銅燈點亮了,轉身看眼前的陌生女子,道:「不過也正因為我不認識你,才能知道你是皇姑姑。」

    他做了一個請坐的姿勢,讓那女子坐了,自己捧來一個暖手爐抱在懷裡,扭頭去看外頭,喃喃歎道:「風雪夜歸人……」

    他說得輕柔,便如同只是閒話家常一般。兩人一時都像是忘記了說話,默默看了很長時間雪景。瑞香終於道:「我在進宮之前,偷偷服了一種發作症狀很像寒茗的毒藥,並且早早地就把解藥給了連惟弦先生。本來是將所有賭注都押在了連先生身上,賭他——會不會看穿我的意圖,會不會在看穿我的意圖後幫我——後來莫嵐來了,贏面就大了一些。」

    他定定地看著她:「我要莫嵐發現不對就大喊『寒茗』,那麼到時……即便是我死了,連惟弦其實並不可靠,只要在場的人都聽到了寒茗這個字眼,自有好事的人去查,自有好事的人去想北疆,去顧慮藏儀……在場的人如此之多,還有侍衛,有統帥,有王爺,就算父皇再狠,也無法將這些人全部滅口的!」

    女子的臉色沉靜如水,沒有打斷他。

    「所幸的是,連惟弦幫了我。」瑞香含笑,側耳聽著窗外的落雪聲,「所以引起朝野上下注意北疆的目的達到了,另一個目的也達到了……我見到了你。連先生給我診斷之後就不許其他御醫碰我,所以沒有人知道我中的其實並非寒茗毒。寒茗……只有藏儀特有的解藥才能解,會希望我活下去的人裡,跟藏儀有關係的,有可能手中握著藏儀的一些易用之藥的,只怕只有柳眉姐姐,雲府的那位柳娘……而今夜來的卻是我不認識的面孔——」他頓了頓,看著她道,「瑞香很好運,能等到皇姑姑。」

    「我離開藏儀時,隨身帶著一些藥。」明瑤長公主這麼說著,已經無異於默認,清麗的臉卻一直沒什麼波動,「若是我今晚不來,你就一直在床上這麼躺下去?」

    「這也算賭的一部分。」瑞香笑道,「我賭……皇姑姑就藏在雲府,會很快聽到宮中消息,而皇姑姑……也許還很想救瑞香一命。」

    「柳絮,沒有騙過你麼?」明瑤長公主微微笑起來,「我倒不知道她哪裡露了馬腳。」

    「不,其實並沒有。」瑞香輕聲道,「我是猜的。」

    「柳眉姐姐說,阿翎身上有皇姑姑常用的發油香味。要沾染上能夠清晰聞到的發油的味道,非要同床共枕不可,可是,無論阿翎跟柳娘的關係多好,照理說按照阿翎的性子,也不會真的跟一個寡婦同床共枕才對。於是我想,除非就是——阿翎還藏著一個人,晚上同她一起睡,這個人連雲伯伯都不知道,在外見人的只有柳娘。而說起柳娘,主人家對她也不薄,應該不會住到普通下人地方去,甚至可能有自己的房間。那為什麼那個藏匿起來的人不與柳娘將就一張床,而非要與阿翎一起呢?」瑞香頓了頓,笑道,「於是我又猜,也許那個藏匿起來的人,身份高於柳娘許多,讓柳娘惶恐於與她同床共枕,才想盡辦法獲取了阿翎的憐憫,讓阿翎將她保護在身邊,甚至同床共枕。明瑤長公主遠嫁時帶走的婢女,柳眉姐姐肯定都認識,但是,遠嫁之前,明瑤長公主在宮中時用的婢女,只怕是會被遣散回家了,其中有一個接應到了舊主,柳眉姐姐跟隨長公主遠嫁時才八歲,早已不記得當年長公主身邊的婢女樣子,也算很正常。」

    「很多事……」明瑤長公主忽然出聲,說了一半又停下,過很久,才接著道,「很多事……都經不起你這樣的猜啊……」

    「我只賭我沒猜錯。阿翎知道北疆之事,卻不知道柳眉姐姐是長公主的婢女,一味猜測她會對伊呂不利,大約也是皇姑姑你有意點撥。阿翎雖然倔強蠻橫,心卻是很軟的,只要柳娘向她求求情,為皇姑姑編造些淒涼的身世——嗯,比如說是從大鈞嫁到藏儀官宦人家的,受不了虐待而逃出來的逃妾,受驚不小,不愛說話,怕見生人,害怕有人認出她將她抓走等等……阿翎很容易就會應允將你收留,每晚與你共枕,並『無意中』聽你說北疆不太太平,『不小心』聽你說那滿月樓的紅牌清倌好似藏儀人,於是就這樣傻乎乎地來找我拿主意了。」瑞香笑了笑,手卻漸漸握緊,「這樣一來,她再一不小心受了你的妙計,女扮男裝去爭駙馬。無論爭不爭得到,你是瞭解父皇性子的,阿翎這場麻煩事是少不了的。結果卻是阿翎陰差陽錯成了駙馬,去了北疆。這樣一來,皇姑姑在雲府的一切行動更加揮灑自如了,對麼?今日瑞香出此下策激皇姑姑出來,也只是想問皇姑姑突然從藏儀逃離回到大鈞,究竟所為何事?這樣處心積慮害一個姑娘家,竟連她對伊呂的一點情意也能拿來利用,毫不顧忌她的性命……不顧惜那個心地善良收留你的姑娘,卻來顧惜瑞香一條殘命,難道瑞香就比阿翎值錢?」

    他越說聲音越顫抖,最後已經忍不住握住胸口淺淺地急促喘息:

    「只是想問問,到底所為何事?」

    明瑤長公主默然,瑞香很有耐心地等著。

    僵持很久,明瑤長公主道:「你從小身子不好,極少外出,宮中匠人所種植的都是明艷華美的花兒,只怕是……沒見過瑞香吧?」

    她答非所問,說的又是「瑞香」,瑞香忍不住呆了呆。

    「瑞香,是一種……很小,卻清香怡人的花。」明瑤長公主露出了一些懷戀的表情,「自從去了藏儀,我已經有……二十年沒見過它了。」

    「您想告訴我,您就是為了再看一眼那種花,而逃出了藏儀,藏在雲府,處心積慮,就為了看那花?」瑞香嘴唇發白,聲音卻越來越高,「就為了看那花?」

    他幾乎是用盡了力氣說這幾句話,說完後力氣一洩,靠在椅子上,手指顫抖地握住胸口衣襟,急促地喘息起來。

    明瑤長公主痛楚的神色一閃而逝,站起了身來,身子朝前邁了一步,手伸到一半,終於沒有再繼續。

    她歎道:

    「瑞香……很多事不是你想的那樣……你不要急,慢慢吸氣……呼氣……不要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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