綺羅卷 戰歌-北疆 第十五章 雪夜
    平靖王爺中了藏儀的寒茗毒。

    雖然有莫嵐叫喊在先,連惟弦解釋在後,但無論如何,所有人對於這事的直接印象是,鈞惠帝聽見了,穎王聽見了,伊呂和連惟弦聽見了,莫嵐聽見了,暖閣外的數十侍衛全都聽見了。

    侍衛們是不會守口如瓶的。不出一天,這個消息便傳遍了朝野上下,宮廷內外。

    於是導致的結果是鈞惠帝上晚朝時得到的關於藏儀包藏禍心北疆或將告急的奏折少說有十份,苦心隱瞞的北疆情況隨時有被人驟然翻出的可能,偏偏這個時候穎王閉起眼睛當事外人,跑去找玉硯堂的戲子們聊天,只把鈞惠帝弄得焦頭爛額。

    連惟弦為瑞香把過脈餵過一些藥後就不許其他御醫再用藥,他又一向有賢名在外,說話人人信服,一句「宮中凶險,王府清靜反而適於王爺休養」,瑞香便被這麼簡單送了回來。

    可是瑞香雖然看起來呼吸平穩了些,卻依舊毫無知覺,總是不能醒轉來,對此情況連惟弦又只是慢悠悠拈鬚歎道「連某所用之藥僅能壓製毒性爾,王爺能否醒轉尚看造化」,直叫莫嵐和信鈴急得不知如何是好,守在瑞香床前轉了幾百個來回。

    外面的雪越發下得大了,信鈴將塞在瑞香被窩裡的暖手爐取出,添了炭重新放回去,手輕輕放在瑞香的額頭,確定溫度還算正常,回過頭來道:「莫嵐少爺,時辰很晚了,莫老統帥只怕要擔心,您是不是……」

    莫嵐定定地搖了搖頭:「沒事……我已叫人通知我爹知道我今晚不回。」

    他至今沒有明白是怎麼回事,寒茗,寒茗……瑞香在宣紙上寫那兩個字給他時他完全沒有明白那是什麼,不料說出以後竟會引起這樣的軒然大波。

    而回想起瑞香進宮之前跟他說過的話,竟是越想越心驚:

    「如果我死了,有幾個人會真心難過……會為我哭?」

    「到時你就知道了。」

    還有他笑嘻嘻地拿毛筆在自己的手掌裡亂寫亂畫,開玩笑似的說給自己刻在手心裡。那樣說著笑著的瑞香,是做好了自己可能會死的準備了嗎?

    ……那麼,如果瑞香死了……

    瑞香雖然體弱多病,一年到頭都顯得病懨懨的難得有氣色好的時候,他卻幾乎從沒有設想過瑞香死了是什麼樣的情況。在他的印象裡,只要他到平靖王府,就肯定可以看到瑞香捧著一個暖手爐安靜地坐在那裡。雖然他從來不知道這樣安靜地在院子裡一坐一天有什麼意思……但是瑞香那樣的姿勢,彷彿能刻在腦海裡,成為一種永不磨滅的姿態。

    好像是,一直停留在幼年的記憶,他們會一直在一起玩,一直一直都這樣下去,不會死……即便是因為阿翎的事,因為寧欣的事,他不是不曾怨恨過瑞香,但是,也從未希望他死。大家都要好好的,一直這樣下去,才好。

    他忍不住扭頭去看床上蒼白的瑞香——

    瑞香你……到底在想什麼?

    「莫嵐少爺,王爺看起來情況還算平穩,您先用茶。」信鈴忙前忙後地奉上了茶水,揭開茶碗蓋,一片白氣升騰,映得臉都看不清楚了。

    莫嵐接過茶碗放在手心裡暖手,忽然開口道:「信鈴,問你一件事。」

    信鈴一凜,恭恭敬敬地道:「莫嵐少爺請問。」

    「你和寧欣公主……」莫嵐慢慢地說著,彷彿在努力斟酌措辭,「是怎麼回事?」

    信鈴怔住,一時語塞。

    「不想說也沒什麼關係。你有你的難處,我不想強逼你說。」莫嵐歎氣,想了想,道,「我聽說,女孩子這個年紀,正是那所謂的什麼豆子初開……」

    信鈴忍不住替他說:「情竇初開。」

    莫嵐摸摸頭,接著道:「對,就是這個。尤其是寧欣公主一直養在深宮,偶爾能獲恩出宮轉轉,能去的也不過平靖王府什麼的地方。在宮中見的不是兄弟就是太監,認識的男子極少,信鈴你也算個人材,寧欣……那樣,也沒什麼可奇怪的。我只是問你,你對寧欣,可曾執著到可以捨棄一切只為她的地步麼?」

    信鈴吹著茶碗裡的浮葉,吹起大片白氣遮掩住了臉,半晌才道:「不能。」

    他苦笑:「公主是金枝玉葉,在宮中接觸的人簡單,甚至說是純真……聽說的故事也是充滿女孩兒想像中的美好情狀。她對信鈴的厚愛,信鈴卻未必承受得起。並非所有人……都是以娶得公主為榮的。公主聰明美麗,公主很好很好,卻……是生活在寵愛壁壘中的公主。這樣備受寵愛的公主,很容易覺得世上沒有什麼是自己得不到的,也很容易……」

    他說的很晦澀,莫嵐卻已經聽懂。沒有話可以用來安慰,也只得緘口。

    輕輕搖頭,這世上總有太多誤會和錯過,無法避免,發生後,卻只得無奈。

    人明明無法改變的事,無能為力之下,為何又很少有人能真正死心地認命呢。

    兩人一時無話,只靜靜地各自飲茶。

    室內寂靜,各自的呼吸聲也被小心翼翼地隱藏,彷彿一時之間兩人都開始刻意隱藏自己的存在。四周似乎只剩下了窗外簌簌的雪落聲,雪粒彈落在窗欞,發出輕輕的彈跳聲,寂寥落寞。

    時間無聲流逝,快過三更,莫嵐和信鈴都已有些迷迷糊糊,正商量著輪流守著瑞香,莫嵐鼻尖一動,聞到隱約的幽香,腦中開始微微地發暈,只來得及說聲「不好」,便和信鈴一起軟軟倒了下去。

    門柵喀啦響了一聲,慢慢地被推開。

    有人腳步輕盈地走了進來,試探了一下倒地兩人的反應,似乎猶豫了一下,狠了狠心,又回去撿起了掉在地上的門柵,給每人頸後補了重重的一下。

    他輕手輕腳地走近了床,伸出手去,溫柔地撫著瑞香的臉,突然伸手入懷,取出一個瓷瓶來。

    正在他低頭的時候,錦被下卻忽然伸出一隻手,輕輕地抓住了他的衣襟。

    他驚詫抬頭,卻見瑞香仰頭看他,一臉溫軟清澈的笑,他柔聲喚道:「皇姑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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