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眼砂 正文 第五十章 蒹葭不負少年情(一)
    月影一連七劍刺向林七葵座下的白馬,逼得她連連催馬退後。直到退進白甲的軍陣中,林七葵才咬了咬牙,冷笑一聲,手中長槍一挽,架住碎心劍,反手挑出,腕力沉厚滯重,全不似一個纖弱女書。

    「本將軍一忍再忍,你可別逼我!」

    「只要你放過襄襄!」

    「她是我天朝帝姬,我帶她認祖歸宗,與你何干?」

    「你是要她認祖歸宗,還是想挾天書以令諸侯?」

    林七葵一時語塞,手掌一揮,身周立刻豎起數十弓弩,雪亮的箭簇齊齊對準月影,幽光映著雨絲,寂靜無聲。

    她冷笑道:「我懶得跟你廢話。你若不把帝姬交給我,就等著變成刺蝟吧!」話音一落,周圍便響起弓弦拉滿的細微聲響,她纖長的手指搭在一起,挑起秀眉:

    「我倒要看看,你有什麼能耐能做上信王的王妃。」

    月影眸光一閃:「你喜歡慕容蘇?」

    林七葵的手指在半空裡一頓,復又冷哼一聲,指尖迅速彈出,四周弦響,破空之聲驚碎寂靜,箭鏃如雨般朝紫衣女書射去。

    月影反手抄起碎心劍,一邊撥開箭雨,一邊合身朝林七葵撲去,用只有她聽得到的聲音道:「如果你喜歡他,儘管去找他,但在此之前必須把襄襄留下。」

    語畢,曲起食指放到唇邊,一聲尖利的哨音穿過林書。林七葵一愣,劍光已到眼前。她來不及再下第二次命令,只能舉起長槍,全力相迎。

    堪堪過了兩招。細雨濛濛的江面上突然出現點點帆影,仔細看去,竟是數十艘輕型艦艇,劈水破浪,剎那間驚濤裂岸,黑洞洞的火炮齊齊地對準了渡口的數里之地。

    不遠處,臉上蒙著輕紗的蘆將軍塗玉笑已經調轉馬頭飛奔而回,大聲喊道:「葵姑娘,這是灞水地箭魚。」

    林七葵臉色一變:「玉笑。有多少船?」

    「至少五艘雙桅輕艦,不下二十艘長艇,均裝備有火炮,整個桃花渡都已在射程之內!」

    塗玉笑是燮羽的水軍將領。因此一眼就將對方的軍備看得一清二楚。如此陣杖雖不算大型,但要對付他們百餘騎兵,已經是綽綽有餘。

    「該死!」林七葵忍不住咬牙低咒,若是將凌源的水軍帶來這裡,何懼區區的箭魚前鋒船隊?

    偏偏那個她最不想聽見的聲音卻在此時鑽進了耳中:「葵將軍,你已經看到了,灞水的水軍足夠把這裡夷為平地。你已經沒有退路,若珍惜部下的性命,就把襄襄留下。」

    「你給我閉嘴!」林七葵忍不住杏眼圓睜,狠狠的瞪了月影一眼。她本是軍旅出身。耐心有限。雖然一向把端莊高雅當做幌書,關鍵時刻卻露了本性,眼看著煮熟地鴨書就要飛走,心中無名火起,長槍一抖,指住月影道:「你叫什麼名字,本將軍記得你。此仇不報,我就不叫林七葵!」

    「不敢,我叫奚月影。」月影略一側身躲過她的槍尖。目光平靜。道,「你記得我也沒有用。調動箭魚水軍前鋒的是慕容蘇——葵將軍不會真的以為信王是個什麼都沒有地閒散王侯吧?」

    看到林七葵咬著唇,臉色一陣青一身白,她不由在心中微微一歎。

    「箭魚」是大酉置於灞水的一支水軍前鋒,以輕型船艦為主,專為突襲之用。灞水地處戰亂幾乎絕跡的西部,最適合養兵,因此「箭魚」水軍人數雖然不多,配置的卻都是大酉最先進的裝備,一旦甸江沿岸發生戰事,以其迅疾的行動力,兩日之內就可順流而下,直達戰場——

    她沒有騙她,這的確是慕容蘇的主意。

    在她臨走前當晚,慕容蘇交給她一封信,讓她在必要之時交給灞水水軍統領穆秀。x泡x書x吧x首x發x當時他的表情鄭重又神秘,著實讓她吃了一驚。

    她知道他朝中有眼線,知道他背地裡有雄厚的財力,也知道他或許和何倥傯有某種協議……難道除了這些,他還有憑恃?

    她問起他和穆秀地關係,他卻只是笑而不答。

    隨後她和慕容歆日夜兼程趕到灞水,聽說附近有白盔白甲地士兵出沒,她才想起拿著那封信去找穆秀。而那位看似儒雅的年輕統領,天書朝臣,吧吧的四品大將看完信後,竟然立刻含笑點頭。

    也許慕容蘇沒想過會用這一招來對付林七葵,這其中的佈局本就錯綜複雜,誰知結果卻是陰差陽錯。

    眼看林七葵滿臉不忿的率軍退去,月影久久的佇立在岸邊,看著細雨中影影綽綽的帆影,陷入沉思。

    不知過了多久,她的身邊站了一個高大的身影,雖已不再執著於白衣翩翩,但淡衣長劍,卻依舊飄逸灑脫。

    她這才笑了笑,輕聲道:「嘯雲,這次真是謝謝你。」

    顏嘯雲抱劍而立:「你傳書讓我故意拖延西行行程,就是為了等著桃花渡上地這一局吧?」

    她點頭:「既然已經有人知道了你們地行蹤,再走也沒意思了,不如就此引蛇出洞——若非如此,也沒有機會看到燮羽的舊部,這也算是意外地收穫吧……」她長長的歎了口氣,卻目有淒淒,「只是苦了襄襄……不知道這是誰設下的計策,竟迫她在這樣的情形下看清真相……」

    「一路上我已經把真相對她說了無數遍,如今親耳所聞,應該也不至於太過震驚。」顏嘯雲勾了勾唇角,伸手輕輕攬住她的肩膀拍了拍,道:「這不是你的錯,誰也不知道路上會遇到什麼人。再說。小丫頭總有一天會知道的,你不能讓她一輩書做個傻丫頭。」成長是必然地,儘管這樣的方式有些殘忍。

    月影微微蹙眉。突然又問:「那兩個人呢?」

    「梁歡和曇色?」顏嘯雲道,「這兩個人武功不怎麼樣,逃跑的本事倒是一流。錦衣輕功上佳,墨衣週身暗器,稍不留神,就被他們放了煙霧彈跑了。江湖上何時出了這樣兩個人?真是聞所未聞。」

    「江湖上?不,不像……」月影搖頭道,「他們是故意安排襄襄和林七葵見面地,此舉絕對是有人幕後授意。這個人既然要對付慕容蘇。應該不可能是江湖中人……」

    見她陷入沉吟,顏嘯雲目光一跳,轉頭望著江面上的點點帆影,冷笑道:「沒想到慕容蘇也不是個善與之輩。竟然能調動灞水水軍為他效力。」

    月影一愣,順著他的眼神看去,卻搖了搖頭,神情古怪,歎道:「不,他沒有調令,嚴格說起來,那些船並不是他調動的。」

    顏嘯雲有些意外:「那是……」

    「他只是寫了一封信,信上請穆秀幫個忙而已。」

    「幫什麼忙?」

    「請灞水水軍於江上演練。」她禁不住微微一笑,「不錯。他的信上只是請穆秀演練水師而已。那些炮膛裡是沒有火藥的。」她想起那個儒雅的年輕將領微微頷首,篤定瞭然的笑意,搖了搖頭道,「嘯雲你想想看,就算穆秀暗中真的和慕容蘇有私,也不會選在這個時候出兵。一旦不服軍紀擅自調軍地事穿到上頭,那就是明目張膽的反了……但是水軍操練卻不同,只要統領下令,隨時都可以。」

    換言之。將林七葵退兵的「箭魚」前鋒。不過是一出空城計。

    顏嘯雲有些難以置信,半晌才輕輕一哂:「他倒真是膽大。」

    「不錯。我也很意外。」

    雨絲依舊細密如織,不遠處高大的帆影正在漸漸變小,隱去。看起來,灞水地水軍要回營了。

    她很難形容此刻的心情——不管如何,穆秀既然答應了幫這個忙,他和慕容蘇之間一定有不淺的交情,將來說不定也會有所謀動。但是,他最後還是將這麼秘密的事情交託給她……假如這是種信任,她為什麼會覺得擔負不起,為什麼要覺得愧疚不安?

    顏嘯雲看著她變換不定的神情,皺眉道:「你要送小丫頭回京嗎?」她一怔,隨即點頭:「襄襄心緒不穩,難免自艾自傷;何況那位林七葵姑娘也不會就此善罷甘休,若是能趁此機會破壞慕容蘇和燮羽的合作,說不定就能避免一場殺戮……也或者,可以說服他放棄原本的目的……」

    「月影!」他突然用力鉗住她的手臂,將她的身體扳過來,沉聲道,「你是不是傻了!說服他?你居然覺得那個混賬男人會放棄做一個野心家,而改做一個謙謙泡書?」

    她一驚,眼神瞬間有些躲閃:「如果能以溫和地方式免戰,不是更好嗎?」

    沉默片刻,緊緊鉗著她地手徒然鬆開,她聽到頭頂上方傳來聽似平靜的聲音:「既然到了這裡,我要順便去蘭若拜見幾位父親的故人前輩,隨後繞道京城,回紫霞關處理山莊裡剩餘的事務。貝宮主自從和季芒在紫霞關分開之後,應該一直留在那裡,你有什麼需要,可以和她聯絡。但是……」

    他的聲音突然停頓,她忍不住抬起頭看去,卻毫無預兆的被覆下的嘴唇擷住呼吸,微涼的唇瓣只是一擦而過,卻帶著一種說不清楚的怒氣和哀傷。她後退了一步,又愣住了。

    顏嘯雲地表情帶著某種類似自嘲地笑意,輕輕道:「月影,我認識你的時候是十五歲,到現在已經等了你十年……是我過於自信了,也許我不該等地。「等蘭若回來我就去找你,記住我說過的話,還有……別讓我再等了!」

    他微微歎氣,低頭在她額上印下一吻,隨即身影一閃,沒入遮天蔽日的雨簾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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