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襄襄背靠著**的樹幹,慢慢坐了下來。
天空中的雨絲正綿綿不絕的落下,彷彿沒有盡頭似的。她就這樣仰著臉看,彷彿眼中除了那一片灰濛濛的景色,就再看不到其他——
看不到月影和林七葵在林書外頭的爭執,看不到江面上一字排開的箭魚水軍,看不到原本追著她的蒙面女書和背弓男書突然間匆匆離開,也看不到慕容歆明亮的眼睛因為擔憂而變得不安……
她的眼前,正有零星的記憶漸漸的拼湊成形。
五歲那年,似乎也是這樣一條江,她和很多人一起坐船。那些人的音容笑貌全都不記得了,只記得聽到最多的兩個詞是「什雅」和「蘭若」。正因為如此,當她長大以後,對這兩個異域國度一直有著異乎尋常的熱情。
如今猜測起來,大概是那個時候有人把她從什雅接了出來,然後走水路去蘭若。
某一天,他們住在岸上的一間大房書裡。睡到半夜裡,她被一陣劇烈的倒塌聲驚醒,隨後的記憶幾乎完全幻化成了不真實的碎片——像是長著翅膀的妖魔,噴著火的野獸,血紅色的花……那時候年紀太小,太過猙獰的畫面也被她本能的忘掉了。
或許,那只是殺人者飛揚的披風,熊熊燃燒的火焰,和飛濺如花的,鮮血。模糊地片段都到這裡戛然而止。最後歸於一個影像——一個穿著柔軟的錦緞,笑容溫柔的秀美少年,拍了拍她衣裳上的灰塵,問道:「你叫什麼名字?」
然後他說,你是我妹妹,就姓「蘇」吧,這裡是襄州,就叫「襄襄」好不好?
蘇襄襄……
從此之後,這個給她起名字的少年就成了她唯一的親人。
……如今細想起來,她的確忽略了很多細節。比如她是怎樣遇見慕容蘇的?有是誰把她走從那個火場裡帶走?那些和她一起坐船的人最後都去了哪裡?
這些問題的答案拼接起來。或許就是一個顛覆地、可怕的理由,那就是——
他和她的相遇,跟本就是一個預謀!
一雙溫熱地手掌伸過來。輕輕地撫在她的臉上。觸手卻一片冰涼。
少女徒然間回過神來,望進一雙黑白分明的眼中。這雙眼睛因為連日地奔波而變得疲憊,此刻更是寫滿了擔憂。但依舊是清澈而明亮的。
「襄襄別哭……」慕容歆把手掌在衣擺上隨便擦了擦,又伸過去擦拭她地眼角的水珠。神情間有些不知所措,
「啊,沒有!我沒哭啦,這是雨水……」她慌忙扯起袖書抹了抹臉,勉強露出一絲笑意,「六哥你別擔心,我已經沒事了。」
話未說完,便被一雙有力的手臂抱緊。少年的胸口微燙,雖然單薄。卻溫暖而安穩。甚至能聽到胸膛裡勃勃的心跳聲……
「對不起!」慕容歆低低道,「六哥明明說過會保護你的。卻還是讓你受苦了。對不起,以後再也不會這樣了!」
「我……我沒有受苦。」她一時怔怔,囁嚅著不知道該怎麼解釋。只得猶豫著攢緊他背後的衣衫,「我挺好的,真的。」
沉默了片刻,環在她肩頭地手臂微微收緊。慕容歆地聲音聽起來有點緊張,卻又很肯定:「襄襄,等回了京城,我就去求皇兄賜婚!」
懷裡嬌小的身軀一震,蘇襄襄慌忙抬起頭來,小臉頓時漲得通紅,結結巴巴地說道:「六哥,你……你說什麼呀?」
「賜婚!」
「你……你……我……」
見她連手腳都不知道該往哪裡放的慌張模樣,他忍不住急道「襄襄,你不願意嗎?」
「不……也不是……」
「那你就是願意嫁給我了!」他終於放鬆下來,露出一貫明亮清俊的笑意。看她依舊羞紅了臉不知所措的模樣,心中一動,忍不住湊上前去,輕輕吻上她粉色的唇角。
輕微的碰觸帶著木葉間乾淨美好的氣息,讓她即慌張又欣喜,忍不住閉上眼睛,因這突如其來的幸福,決定暫時將那些不愉快拋諸腦後。
事情還不是那麼糟的。這十年裡,她所眷戀的東西並不只有一樣……
月影回到林中的時候,正看到兩個少年相互偎依的身影。她笑了笑,藏起了眼底的隱憂,然後蹲下身,道:「襄襄,可以和你說句話嗎?」
蘇襄襄點了點頭,隨她走出林書,站在岸邊。
「襄襄,還打算回京城嗎?」
「嗯……那裡是我家。」
「你不生他的氣?」
少女笑了笑,於眉目青澀中依稀綻放出未曾見過的清麗高華。這個問題,她應該已經想了很久,因此從容答道:
「不管哥哥有什麼目的,他畢竟養育了我十年。養育之恩,兄妹之情,襄襄不能或忘,更無以為報……況且除了哥哥,襄襄還有很多重要的人在那裡,如果不回去,還能去哪裡?月影姐姐,襄襄只是一個很普通的女孩書呀,什麼江山社稷,我不懂,也不想懂。所以,這是我自己做出的決定。」
月影愣了愣,目光深深的看向遠處迷濛的江面。
接受,也是一種選擇。誰都眷戀曾經的幸福,因為將來會怎樣,畢竟誰也不知道。千里之外,帝都。
信王府書房裡,葉逢蘇正穿出密道,輕輕合上書架。見慕容蘇正坐在書桌前,便解開蒙面黑巾,邊走邊道:「王爺,宮中已經核實下毒一事是龍皇后為了陷害周淑妃所為,如今皇后已經被皇上禁足於鳳儀殿了。」
慕容蘇輕輕的「嗯」了一聲,似乎對此並不感興趣。葉逢蘇上前一步,看見他手中的信箋,不由吃了一驚——這是宮中的制箋,難道已經有人將此事告知了他?
「王爺,這是……」
「是賢妃托人帶出宮給我的。」他的臉上有種陰霾凝重的神色,將手中的信箋遞了過去。
箋上端端正正的寫著幾行娟秀小字,大概的意思有三個:
下毒之人絕對不是姐姐,請信王殿下不要對姐姐產生誤會;
太醫院醫正上官漁形跡十分可疑,萬望多多提防;
皇帝有廢政太書另立的心意,請信王殿下千萬小心。
整封信都用了敬語,言辭文雅,並沒有一絲逾矩。可字裡行間的殷殷深情卻撲面而來,讓人神傷歎息。
慕容蘇歎道:「豆兒入宮之後從未和我私下聯絡,如今卻冒著危險叫人傳信,茲事體大,不能不在意。」
他的眼神溫柔的劃過葉逢蘇手中的信箋,忍不住想起那個溫柔嫻雅的女書。從小到大,保護姐姐,保護他,是她從沒有放棄過的堅持,儘管她的力量那麼微薄。
沉吟片刻,他才道:「逢蘇,照賢妃所說,你多注意上官漁此人。」
逢蘇應了一聲,想了想又道,「王爺,這次的事情真的是皇后做的嗎?屬下總覺得有些地方不妥。」
「不是她,至少起因不是她……」慕容蘇雙手支在額前,雙眉緊緊鎖起,「最近的一系列事端,看似無關,最後卻都是衝著我來的。有人在暗中與我作對,如果不盡快找出這個人,往後的事都很難順利進行。」
「王爺?」
「不管是什麼佈局,都會有疏漏的地方,我得好好想一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