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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晴其實猜得沒有錯。朱麗的確不是一個好心人。
她會救這個人,自然有她的原因——她看到了一些別人看不到的東西。
這個人的身上穿著白色的僧袍,受了傷昏迷不醒,手裡抱著一塊木板,因此沒有沉入江中。在別人看來,第一眼映像便是如此。
但朱麗趴在左舷上的時候已經發現,他身上的衣服雖然普通,衣料卻很特別,那是只有西南地區才會出產的竹漿布;他的手雖然在水裡泡了很久,卻是指節修長,指尖深深扣進木板——這是一雙習武之人的手。
還有他的袖子。被打濕的衣袖貼在胳膊上,隱隱勾勒出手腕上異樣的浮凸,那是一圈圈密密繞匝的串珠,串珠尾端緊緊握在那人的手中。這露出的一絲顏色,竟是瑰麗的金色。
因為是這樣的一個人,她才決定要撈上來看一看!
自從那個昏迷不醒的美少年上船之後,朱麗就再也不裹著狐裘窩在船艙裡烤火了。
一天之內,她有兩個時辰在煎藥,一個時辰在那人的房間裡發呆,還有一個時辰和梁晴聊天另一個時辰眺望遠處的江面,日子過得很充實。
她對那個陌生人有著異乎尋常的熱情,就算梁晴不喜歡管閒事,心裡也忍不住疑惑。因此當朱麗端著一碗剛煎好的藥朝少年的房裡走去的時候,梁晴忍不住攔住了她。道:「朱姑娘,離鴻水幫還有三天的路程。」
朱麗眨了眨眼:「我知道啊。」
「你不會打算帶著那個連名字都不知道的人一起走吧?」
「不會不會。」朱麗連連搖頭,一手推開房門,邊走邊道,「我一定問清楚他是什麼人。我知道小晴你不喜歡來歷不明的男人……」
說到這裡,她明亮的眼睛朝著床上的人影望了一眼,突然壓低聲音道:「小晴。你相不相信一見鍾情?」
梁晴被她問得愣住,臉色轉瞬之間變得很難看:「朱姑娘莫非忘了自己的身份!」
「我知道。」朱麗撇了撇嘴,眼底泛上一絲涼薄嘲諷的光芒,「但是小晴,這可不是一回事。王爺如果會娶我,一定不會是因為我對他有一片癡心——更何況,王爺他喜歡我嗎?不對,我應該問,王爺有真心喜歡過哪個女人嗎?」
見梁晴忡怔,她嘿嘿的笑道:「你也說不出了對不對?小晴你是瞭解慕容捷的。我和他,不過是各取所需而已,你也不必那麼較真啦。這個人長得這麼好看,我喜歡一下又有何妨?」
說罷她推了推梁晴:「我要餵他喝藥,等一下找你玩。」
把藥碗放在小几上,她再一次端詳床榻之上沉睡的那張臉。不管看多少次,她都覺得好漂亮,美好的彷彿一件上天賜予的藝術品。這還是她第一次對男人的外貌感興趣,那種聖潔清雅不能侵犯的感覺,讓她隱隱覺得害怕,偏又生出更多佔有和摧折的慾望來。
她想,這種感覺或許能叫做「一見鍾情」。
他腕上那串金色的珠子是另外一處她看了無數遍的地方。那是一串佛珠,在黃金中摻進某種特別的礦石鍛造而得,比黃金要堅硬,也更沉重,顏色卻更清明。
他一直攢緊在手裡,即使昏迷也不放開。一定很重要的東西。
朱麗第一百零一次的伸出手去觸摸。沒想到這一次,床榻上的人突然有了動靜。
不過是一眨眼的時間,一道金芒纏上了她的手腕,阻止了接下來的動作。她只覺得指間冰涼,糾纏牽絆的正是那串似金非金的佛珠。
佛珠的另一端還握在那個少年的手中,他正慢慢的睜開眼睛,長睫下有一雙琉璃色的眸子。睜眼的剎那,似有寶光閃動,寧靜安詳。
朱麗一瞬間看得愣住了。
少年剛剛醒來的時候,眼中猶有一絲茫然,但神色很快恢復了平靜。他看到床邊雙手被縛的朱麗,手腕微微一抖,將那串佛珠收了回來,開口道:「對不起!姑娘,請問這裡是什麼地方?是不是你……」
「不錯是我救了你。」朱麗滿不在乎的甩了甩手,笑嘻嘻接口道:「這裡是我的船。我叫朱麗。」
他也朝她露出笑容,輕輕道:「謝謝朱姑娘。」
他的笑意很柔和,帶著一種天生的慈悲,卻叫人覺得異常遙遠,不似人間。
朱麗一手支頤,問道:「你叫什麼名字?」
他絲毫沒有覺得這問題問的突兀,從善如流的答道:「我叫無重。」
「吳重……」朱麗重複了一遍,眨了眨眼睛道,「吳重,你為什麼會漂在江裡?」
「因為我不會水。」
他還是回答的很誠實,並沒有因為不會游水而覺得丟臉。朱麗愣了愣,似乎覺得這件事十分好笑,所以她就立刻毫不掩飾的大笑起來。
無重並不生氣,其實自從他醒過來之後,臉上那種柔和寧靜的神色都沒有分毫的改變。
……
朱麗學過醫術,當她第一次給無重把脈的時候,就知道他的身體根基極佳,內息強大而穩定。雖然看起來奄奄一息的模樣,其實所受的不過是皮外傷。
因此當天傍晚,當朱麗看到他已經可以一個人在甲板上散步的時候,一點兒也不覺得意外。
她走過的時候他正靜靜的站在船尾。夕陽的餘暉灑滿江面,滔滔水波都鍍上了點點燦爛的金色。他的側臉也籠著一層淡淡的金,黑的發,白的衣,肅穆莊嚴,無端的就叫人想到遠古的神祇。
朱麗瞇著眼睛看了好一會兒,這才端著手裡的盤子蹦蹦跳跳的走了過去,帶著一臉的笑容:「吳重,這是船老大剛捕上來的甸江白魚,可新鮮呢!來嘗嘗吧!」
無重回過頭,卻不看她手裡的盤子,反倒朝後退了一步,道:「我不吃葷腥。」
朱麗看他的眼神很古怪:「你受了傷應該多吃一點才有力氣。又不是和尚,為什麼不吃葷腥?」
這一次無重沒有說話,卻點了點頭。
朱麗的眼神看起來更加古怪了,黑幽幽的瞳孔深不見底,還帶了一絲調皮的笑意。她隨手把盤子擱在一旁,走過去和他並肩而立,笑道:「你在看什麼。」
無重微微笑道:「我在看這甸江中的白魚,有多少知道自己即將往生。」
「它們能被人吃,應該覺得幸運才是。每件東西都有應有的宿命,沒什麼值得可憐的。」
無重笑而不答。片刻之後問道:「朱姑娘的船要去哪裡?」
朱麗眼珠一轉,笑道:「我沒有什麼目標,隨便轉轉。你要去哪裡,我送你一程吧。」
無重卻搖了搖頭道:「我只要到下一個港口下船就行了。」
「你要走了?」她的眼珠又轉了兩圈,突然把手指伸到他面前晃了晃道:「想走沒那麼容易的。我救了你又給你抓藥吃飯,還沒有要報酬呢。你聽著……」
話還沒有說完,無重的手腕突然一翻,金色的佛珠宛如一道靈蛇,一瞬間纏上她的胳膊。一股巨力頓時將朱麗朝前扯去,耳邊只聽到他略略提高的聲音道:
「朱姑娘,小心翎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