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原府,春寒寥峭,但是士兵們肅立在校場上一動不動,只有隨著令旗的擺動,原本立如木塑的士兵才突然活了起來,猶如一股潮水般捲向指定的攻擊地點。
如今張寅已晉陞太原三衛的指揮使,張寅治軍嚴厲,令下如山,自從一個守備因為延誤軍令被當眾鞭笞並枷銬三天示眾之後,軍中上下聞張指揮令諭皆凜然遵守,再無一人敢於違逆拖延。
張寅端坐在馬上,步營、騎營、車營、輜重營,炮營人馬輪番操練,車騎混戰營最是犀利,一百二十八輛戰車,每輛戰車配有百步殺威炮兩門,火銃4桿、火箭手4人,一俟衝鋒,以全副武裝的戰車衝鋒,百步之內,鐵砂縱橫,隨即以輕騎突入,最後是步兵,火力之強足以抵得住蒙古鐵騎三輪攻擊。
如果大明軍隊皆是這樣的配置,在平原上應該足以對抗蒙古鐵騎了,不過由於機動力原因,這樣的配備適於防守和決戰,如果用來進攻,被蒙古人在一望無邊的草原上拖著走,那就另當別論了。
戰火硝煙中,一騎飛來,奔到張寅身旁,湊近了低語幾句,張寅抬手一揮,召過中軍官道:「今日到此為止,收兵回營!」
號旗升起,正廝殺衝鋒的大軍頓時為之一靜,軍隊開始井然有序的退去、整隊,迅速形成一個個方陣。張寅滿意的點了點頭:這樣的大軍才是虎狼之師啊,自己在陝西造反時組織的所謂香軍,實在難以和這樣的精兵抗衡。
彌勒教主李福達,最初走地是貧民路線。在鄉間發展勢力,蓄勢造反,可惜卻屢屢失敗,最後帶著搜刮來的錢財和教中精英一走了之,另闢蹊徑,開始走上層路線,引誘一些達官貴人入教,並安排教中精英份子混入大明朝廷,到目前為止進展順利。
李福達對此欣喜若狂,以為終於找到了迅速擴大勢力、同朝廷抗衡的手段,不過這條路同樣是曠日持久,至少到目前為止,他雖能令行禁止,令全軍上下俯首聽命,卻沒有把握一旦舉旗造反,這些精兵是否仍捨命追隨。
大軍整隊回營,李福達,化名張寅的李福達一馬當先,率著他的親兵侍衛們已馳出校場,當先回營了。
「大人,軍餉已經遲發了快一個半月了,軍中怨聲載道。昨日關指揮笞打了十餘個兵卒,才將騷動壓制下去,不過士兵們不滿情緒仍在增加」,說話的是張寅的親兵。他的近身侍衛全是彌勒教中從小訓練出來的,忠心耿耿、武藝高強,不過身邊雖無旁人,他們已習慣了軍中稱呼,為了怕萬一失言叫出教主的稱呼來,無論是否人前人後,一概以大人稱之。
張寅說道:「再壓三天,然後再把餉銀髮下去!」
「是!上一次壓了一個月,軍需官發餉銀時還說,餉銀被朝廷剋扣的厲害,這回發的有五百兩是大人您掏的私囊,官兵們都感激萬分呢,這次壓了一個半月,也就是相信您,士軍兵才只是發發牢騷,沒有什麼異動」。
張寅微微一笑沒有搭言。要找些借口拖延餉銀髮放自然容易,而且軍需官也是他的人,大明氣數未盡、人心未失,要想得到士兵們的絕對擁戴,還需要做出種種努力,對這些普通士兵用不著講什麼大道理,他們關注的只是口食而已,一口吃的、一兩餉銀,那就是軍心。
到了中軍大帳,張寅一躍下馬,旁邊一個侍衛立即閃身過來,接過了馬韁,方才報訊的侍衛低聲道:「大人,大法師在您書房相候」。
張寅微微頷首,目中卻不期然閃過一絲緊張。
中軍大帳後進書房,一個青布棉夾袍的清瘦老人正坐在椅上喝茶,此人正是李大義的業師,曾在大同參與剿殺正德皇帝計劃的彌勒教大法師蕭閱紓。
瞧見張寅進來,他忙起身一禮:「見過教主!」
張寅袍袖一捲將房門關上,擺手道:「閱紓回來了,不必拘禮,坐!」
他走到青袍人旁邊落座,攥緊了五指沉住氣道:「怎麼樣了,可有大義的消息?」
儘管張寅修為深厚、城府甚深,一問起親生兒子的生死,語音仍然禁不住有些顫抖,他忙定了定神,舉杯給自己斟了杯茶,輕啜一口平息心境。
大法師蕭閱紓神色一黯,低聲道:「屬下到處打聽消息,為了得到准信兒,還趕去四川向當時在場的一些人詢問,官府雖張榜公示說二少主……二少主已伏法,卻始終不曾有人見過他的屍首,本教在四川的人也沒有人收到二少主的消息或者求援的信號,二少主………二少主自從在昭覺寺奪馬逃走後就此下落不明……」。
張寅的臉色微微有些蒼白,怔了半晌才笑容慘淡的道:「他去殺楊凌,必是想藉此功息我之怒。功敗垂成,又負傷逃走,也許……也許他心灰意冷,和那柳家的娃兒隱居起來了,那也說不定……」。
一代梟雄目中瑩然,隱隱現出淚光,顯然他也不相信自己的話,只是三子之中他最疼愛這個二兒子,心中實在難以接受愛子慘死的事實。
李大義違命返回大同,犧牲大批人手去救一個無關緊要的女人,這對一個野心勃勃的梟雄來說,是無法容忍的錯誤,哪怕那是他的兒子。如果事情再來一回,他還是會按照教規嚴懲李大義的,但是作為一個父親,他畢竟做不到鐵石心腸。
蕭閱紓看見張寅臉色,不敢再接這話碴兒,忙岔開話題,說道:「屬下離開四川,順江東下,沿水路北上,從山東那邊回來,青州形勢如今一觸即發,楊虎已經聯絡了太行群盜,官府方面尚無察覺,看來楊虎舉事在即了」。
一提起此事,張寅精神一振,果然從悲傷中清醒過來,他冷冷一笑道:「看來我小瞧了楊虎,此人連山門都被拔了,卻能重起爐灶,迅速東山再起。嘿!倒是個可燒之柴」。
蕭閱紓被他一句話也逗出了絲笑意,他說道:「常言說時勢造英雄,山東百姓被貪官污吏坑害的苦不堪言。日子一向不好過。青州獵戶前些時候幫官府捕虎,被虎咬死多人卻未得撫恤,事情鬧的很大,繼而又受血腥鎮壓,憤怒仇恨鬱結於心,早就有心要反了,只是缺一個領頭人,楊虎只是利用了這時勢罷了。」
張寅正色道:「不然,能夠利用時勢,這楊虎就不算蠢。如果青州不是這種局面,楊虎會把人馬遷至青州麼?還能這麼快站穩腳跟收服民心麼?此人心機、能力自不足取,但是如果把他看的一無是處,那就錯了。我們的人已經混進去了?」
蕭閱紓恭聲道:「是,接到教主指示後,我們在青州傳教的三位長老以地方豪紳的身份捐出全部家產加入了楊虎『義』軍,所以甚得他的看重。
不過……屬下有一點不明白,這一來咱們在青州的勢力可就全暴露了,而且三位長老吸納的教眾,積攢的財富可不是筆小數目,這樣的代價值得麼?如果楊虎這樣的人都能夠成事,那麼我們直接號召香軍起兵,不是比扶植他要強的多了麼?」
張寅微微搖頭。他原本迷信百姓造反的能力,以為廣收教徒,登高一呼就能順利拉起大軍,如同當年明教抗大元,順利取得天下。但是自從陝西總壇被官府清剿後,他並不認為是叔叔和自己準備不夠充份,而且當時又有叛徒告密,受到官兵突襲才一敗塗地,卻以為是農民軍不堪一擊,轉而迷信從大明內部顛覆它。
尤其是他擔任太原衛指揮後,統領的是精銳的大明邊軍,張寅更覺得從未經過系統訓練的農民義軍是難以和官府強行抗衡的。
張寅輕蔑的一笑道:「不,我們的原定計劃不變,仍是爭取讓寧王得皇位,然後挑起朱氏皇族內爭,趁亂取而代之。但是當今皇上正當少年,自從白登山遇襲和解語羞花暴露身份之後,他的身邊加強了戒備,很難再找到機會行刺。要讓寧王平安得到皇位,看來是沒有辦法了。
寧王現在剛剛得到三衛兵馬,大仁正在幫助他訓練軍隊,如今天下形勢有趨好之勢,如果寧王那裡耗上三五年時間,兵馬練好了,大明天下也富足安定了,那時當今天子也已長大成人,正值春秋鼎盛,我們再想取天下,不知還要等上幾百年。
楊虎造反,雖然挑了個百姓容易附從的地方,不過山東北有邊軍重兵,東臨大海無所依托,西有京師數十萬大軍,我估計,他若起事,連三個月都支撐不住,我們不借他點人馬錢糧,他如何替我攪亂這大明江山?」
張寅放下茶杯,在房中徐徐踱步,蕭閱紓也隨之站了起來。張寅停住步子,負手而立,徐徐說道:「英雄之士,能因天下之勢而遂成之。天下之勢,未有可以必成者也,而英雄之士,常因其隙而入於其間,堅忍而不變,是以天下之勢遂成而不可解。
楊虎在利用青州之勢,而我們,在利用楊虎之勢。呵呵,朝廷有九鼎,天下有九州。青州就是古九州之一,說不定這楊虎真能替咱們撬動這九鼎一足、攪亂這九州一隅,為我們爭取時間、創造機會」。
蕭閱紓擔心地道:「怕只怕養虎為患,楊虎縱不足慮,可是萬一在我們暗中扶植之下,楊虎真的能成就大事,我們想再除掉他又要費一番周折,既然教主決意先扶寧王就位,再引諸藩攻之,趁亂取利,有楊虎這個強敵在側,恐怕這個主意很難如願」。
張寅目中冷芒一閃,淡淡一笑道:「這個……我自然早有考慮。我不但送了楊虎許多現成的兵馬、糧草,為了幫助這班草莽成事,我還為他另外準備了一份大禮。這大禮麼,現在可以為虎插翼,來日也可以敲去虎牙、取而代之!」
大禮?
李大禮?
蕭閱紓心中一閃,方要開口,覷見張寅自矜的神色,衝到嘴邊的「三少主」三字又嚥了下去。他垂下頭,恭聲說道:「是,教主算無遺策。呃……屬下回來時,楊凌正在霸州查抄一個官員的府邸,不知怎麼當地的四個神棍得罪了他,被他使計一把火燒死了,屬下打探的楊凌在霸州還要待上一段時間,此人屢次壞了本教大事。現如今他雖是國公,可是身邊的爪牙也少了,是否……派些人去把他幹掉?」
張寅的臉色又暗了下來。他知道這是蕭閱紓想為大義報仇。他是大義的業師,自己這麼多年來為了聖教大業到處奔波,大義在蕭閱紓身邊的時間比在自己身邊還長,兩人實已情同父子。
再者從個人前程來說,蕭閱紓已是本教四位首席大法師之一,地位已不可再進,只有李大義當上教主,他才可能凌駕於其他三位大法師之上,一旦取得天下,也能封王封侯、位極人臣。大義一死,也等於斷了他的前程,他對楊凌的恨意,實不下於自己。
張寅盤算片刻,搖頭道:「不,此一時彼一時也,楊凌現在殺不得。現在,我們要盡量促使楊虎早日起兵,以便為我們創造機會。如果楊凌一死,朝廷勢必大索天下,說不定楊虎窩在太行山裡就此出不來了,不能冒這個險。楊凌已經成為國公,很難干涉朝政,我們要做大事,就不能斤斤計較於這些個人恩怨」。
他轉過身來,見蕭閱紓神色間猶帶不甘,便拍了拍他的肩膀,溫聲道:「要報仇,咱們就奪了大明的江山,把這仇報的徹底些。要成大事就要懂得審時度勢,利用時勢,不可因小失大,和這江山比起來,楊凌算是什麼東西?」
「楊凌算是什麼東西?你還別不服氣,讓你到大同去,你能不能打得伯顏火篩七萬鐵騎望風而逃,丟下萬餘具屍首?他們可是年年襲邊,打從永樂之後到現在,一百多年名將遇的多了,就沒吃過大虧。
再說江南,倭國的小矮子們也是年年順著風兒扯帆,跑上岸來瞎折騰,這一鬧也鬧了一百多年,***越鬧還越多了,干殺殺不盡,楊凌用了多長時間把他們連根拔啦?張大哥府上就買了四個日本娘們侍候吧,不就是那幫倭人的老婆、女兒嘛,以前可儘是他們擄咱們的人啦。
還有四川,聽說那都掌蠻男女老幼全加上,統共兩三萬人,就靠著林深山險,大明曾出兵二十萬,連人家地山口都攻不進去,堵山口堵了三年,得疫病死了五六萬官兵,愣拿人家沒辦法,楊凌帶了多少人,用了多長時間把他們滅了?這可都是百年老店,你不服氣,你辦得到?」
「邪門啊,大哥,你張家也是百年老店,他專門克百年吶咋的?」,封雷嘿嘿笑著說道。
邢老虎身穿紫花罩袍,頭戴瓜皮帽,帽子兩邊還有倆毛茸茸的罩耳,盤膝坐在炕上像個土財主似的,說道:「聽說他的表字叫萬年,嗯,皇帝賜的」。
劉七「砰」的一拍桌子,指著他的鼻子尖罵道:「皇帝要是賜他個表字叫武松,你早晚被他打死!」
邢老虎雙手抄在袖子裡,抬起來用袖筒擦擦鼻涕,不言語了。
封雷吃吃的笑:「邢家嫂子恰好姓潘」。
邢老虎翻起眼睛白了他一眼,那張滑稽的面孔,兩隻圓圓的小眼睛,一個紅紅的蒜鼻頭,顯得十分好笑。
天氣猶冷,他這幢隱蔽的房子又偏西,整天不見太陽,屋裡又沒有夾壁暖牆,底下的火坑燒的滾熱,不墊墊子都燙屁股,可是上邊空氣卻凍的嗆鼻子,邢老虎名字叫的響,卻是滴酒不沾的主兒,所以鼻子尖都凍的通紅。
劉七沒好氣的罵道:「***,霸州的神棍讓楊凌抓光了,現在換你倆裝神弄鬼了,他叫萬年他就克百年吶,你們……你們……」
劉六端起大海碗來喝了口酒,抓起條羊腿撕了條肉大口嚼著,含糊說道:「別吵吵,大哥說的有些道理,咱們打家劫舍為了啥?為了吃香的喝辣的,如果真能做官,從此吃皇糧,日子還能越過越差?
你們想,同樣是過好日子,這堂而皇之的做官,總好過偷偷摸摸作賊吧?官兒們的家你們都看過,咱們是搶了,他們倒是不搶。可家裡的財富夠咱們搶一輩子,大哥,你說清楚,朝廷真的既往不咎,還許給咱們官做?」
張茂頜首道:「堂堂威國公,當眾說出來的話,還是可信的。威國公答應,只要你們出面自首,就盡赦前罪,編入霸州游擊麾下,每人最小做個百戶,以後建功立業再行封賞。
大哥不是貪生怕死之輩。只是想到為盜終究不是長久之計,能有機會做官那是機緣,再說現在霸州被他清理的乾乾淨淨,咱們的存在也已被朝廷查覺,就算這次抓不到,以後的日子也不好過,英雄者皆因勢而起,因時而就,這是個難得的機會」。
他端起杯酒,冷靜的道:「到底怎麼拿主意,你們幾個商量好了再說。無論如何,我得回去,我表弟和我的兩個兒子還押在獄中為質呢。你們放心,如果你們不肯,大哥也不會怪你們,闖蕩江湖,本該做好一刀臨頸的準備,為兄坦然就戳,決不會皺皺眉頭」。
劉六皺皺眉頭,說道:「大哥別說這種喪氣話,你是拉我們去做官,不是拉我們去砍頭,東海四大寇有兩個真心歸順朝廷的,現在都位居一省高官,這事我們聽說過,嗯……我想可以去見見楊凌,當面談談」。[天堂之吻]
他是這幾個人的頭,他一下決定,幾人都收了嘻皮笑臉的神情,變的肅然起來。劉七盤算一下,說道:「哥,咱們干響馬盜,本錢就是叫人摸不著底細,官府頭痛也就頭痛在這兒,要說本錢咱們可沒有東海四大寇雄厚。聽說東海四寇,海狗子拖延不降,被抄了老窩,那雪貓卻是帶人趕到福州後卻傳言謀反才被剿除的。
離了老巢跑去福州城下謀反,兄弟總覺得這事兒有點玄,說不定是見了威國公,誠意卻不像王美人、白小草那般真切,就被楊凌給滅了。一氣兒砍了一千多顆人頭的人,心能不狠?咱就是想去,也得留個心眼兒」。
劉六眼珠一轉,問道:「你的意思?」
劉七道:「留一個人,留下一路人馬。這樣如果朝廷是真心用咱們,那咱們就從此不再為盜,如果萬一是誆咱們,想招安了以後慢慢擺佈呢?有這路暗棋,咱們也不致於所有底細都掌握在官府手中,弄的動彈不得」。
劉六眼睛一亮,說道:「不錯,此計甚妙,進可攻、退可守,留著後手是對的」。
邢老虎又擦了擦鼻子,問道:「留下一路人馬接應,嗯,誰留下?」
他這一問,幾人頓時一愣,這時才想到一個重要問題:投靠官府是要去做官的,留下的人勢必沒了這個機會,總不成做上一年半載的官兒,再向朝廷招認還留了一路人馬,讓朝廷補封一個官吧?做官……誰留下?
幾個人面面相覷,一時都無語了。這些豪氣干雲的漢子不畏生死,也講究江湖義氣,可是這種關乎一生的大事,終究不可能沒有一點個人考慮。
眼見氣氛有些尷尬,封雷一拍胸脯道:「我來!我留下!」
劉七搖頭道:「你不行,劫囚車時,你已露了海底,官兵知道有個叫封雷的人」。
邢老虎吸了吸鼻子,慢吞吞的道:「其實咱們兄弟幾個無論誰留下,相信都不會有什麼意見,以我來說。現在也置辦下了百十畝地,就算不做官,做個鄉紳,我也知足。問題是留下的那一路人馬。分不到田地,又是黑戶,這些事永遠見不得光,這些苦哈哈們會答應麼?都是些為了口吃食陪著咱們玩命的兄弟,怎麼安撫他們?」
劉六皺起了眉:不錯,自己這幾個人每人都有一份不菲的家當,其實真正地難題是如何讓那些部下甘心犧牲,這些人大多拖家帶口的,就是為了填飽肚子才做了響馬盜,捨了這條命給全家人掙條活路。現在盜不做了,又不准他們從良,誰養得起這麼多人,要養到哪年哪月?」
劉六吸了口氣道:「算了,此法不可行,我們兄弟好安排,難在根本不可能安撫那麼些兄弟,咱們兄弟一向同進同退。是福是禍這一回還是一同進退!」
他虎目一掃道:「就這麼定了,明日一早,我和封雷就隨張大哥去霸州見威國公楊凌。如果他確有誠意,談妥了條件後,小七,你和老虎再帶著兄弟們進城,接受招安!」
各地的衙門,隨著各地貧富和民俗,建築的規格和形式多少會有些差異,但是大堂卻幾乎都是一個模子印出來的。唯一的區別就是隨著衙門大小,大堂的空間大小有所不同而已。
大堂,是問案的所在;二堂,是辦事的處所,三堂也是問案的地方,但只用來秘密庭訊之用,重大的以及有傷風化的刑案,皆在三堂訊問,通常是禁止旁聽的。
一大早,霸州府就提審人犯,進出盡在三堂。官員貪腐公示與百姓的是他們的罪行,朝廷體面要顧,很少問貪官容許百姓旁聽,讓他們詳述如何坑民害民、以免激起百姓對朝廷的憤怒。
天剛濛濛亮,三堂內燈火通明,但是卻一片蕭殺肅然。一片鐵鐐聲響,堂上驚堂木一拍,就開始宣判罪刑,三班衙役全部到齊,堂內堂外還遍佈兵丁。
主審官是新任霸州代知州沐大人,清晨有點冷,再加上心裡緊張,沐大人的臉色發青,一個個殺字說出口,他的腿都有點軟了,臉色青裡開始透白,還真有點兒滲人。那一支支「斬」字令箭也被他扔的有氣無力。
公案左右,兩人按刀肅立,左邊那人官袍一身,一字弔客眉、大嘴岔子鷹勾鼻,正是面冷心熱,但是乍一看卻叫人心生畏懼的新任霸州推官華鈺。右邊一人鏈子甲、紅纓盔,佩了軍刀,長得削瘦臉高顴骨,一臉尖酸刻薄相,正是霸州游擊將軍麾下的將官張多多。
這兩個凶神再配上中間那位臉上沒一點人色兒的沐知州,再有兩排手執水火大棍的衙役、數十位持槍佩刀的軍兵,把個小小的三堂弄的就像閻羅殿似的。
外邊,官兵更是一直排出大門口去,霸州城主要街道佈滿站崗的兵丁,巡檢們提著雁翎刀四處遊走,平日冷落的西城法場今日重又用白色的布縵圍了起來,三重官兵和一圍刀快把法場圍的水洩不通,百姓們都知道出事了。
消息迅速傳開,無數的百姓從熱被窩裡爬出來,湊上街頭互相打聽消息。這麼大陣仗,不是要殺人了吧?要殺的話能殺誰,是那些沒天良的貪心官麼?皇上殺人不是都在秋後麼?那些都是大官兒呀,這麼利索就殺了?
第一縷明媚地陽光曬到大地上時,一陣騷動從遠處傳來,很久沒上油的木囚車發出「吱咯,吱咯」令人牙酸的聲音,真的是殺貪官吶!第一輛囚車上是霸州鎮守太監張剝皮;第二輛囚車上,是霸州知州樊黑心;第三輛……每一個面如土色的人頸後都插著一支血紅的『斬』字令箭。
百姓們經過片刻的驚愕、狂喜之後,這麼多年飽受欺壓迫害的辛酸痛苦湧上心頭,不知是誰先哭了第一聲,頓時猶如一聲令下,號啕聲大作,滿街滿巷的百姓都在哭,若是驟然經過的人想必還會以為囚車中的人不知是怎樣愛民如子的好官,竟搏得百姓們如此的愛戴。
辛酸喧洩未盡,憤怒油然而起,順手抄起的磚頭石塊,在咒罵聲中如同雨點一般傾瀉而下,蹲在自家矮牆頭上喝粥的漢子們順手把大碗也扔了出去,然後嚎哭著追打著囚車向法場走去,守衛的官兵、衙役為免受池魚之災,迅速逃離囚車,在百姓們身邊形成一道人牆,阻止他們追打到車前,卻不禁止他們投擲東西。
貪官們還沒被押解到法場,就被打得丟了半條性命,被拉上刑台驗明正身時,滿臉烏青血污、一頭殘羹剩飯。就是他親媽也認不出來了。
三通鼓響,華推官挑著一對弔客眉,一瘸一拐的走上了監斬台……
楊凌搶在聖旨到來之前動手了。他以正德皇帝旨意允准從速、從簡、從重處理霸州貪官一案、迅速平靖地方民心為由,宣佈霸州鎮守張忠、知州樊陌離、霸州知州桂丹等三十一人斬刑,勿需朱批秋後問斬,立即梟首示眾,其餘三十餘人分別處以罷官、充軍、發配、坐牢等刑罰,快刀斬亂麻,對這群貪官迅速進行處置。
楊凌並未候在知州衙門,宣讀了旨意令沐知州執行後他就返回了行轅,並攜走了霸州官吏貪腐成案的卷宗。正德雖下旨由他全權處理霸州一切事宜,但是身為臣子最妥當的方法當然還是把處理結果稟明正德,得其首肯為宜,但是現在情況緊急,他也顧不得了。
劉瑾利用太后太后駕崩這個機會,借勢用力,連消帶打,使了招釜底抽薪之計把他調回京城。一旦由梁洪接手這些事務,無論是從他和張忠的私誼,還是劉瑾那層關係,梁洪都可能替這些貪官們開脫。
而且太皇太后駕崩的消息一旦傳來,也不便再施殺伐。案子要是曠日持久的拖下去,誰也無法預料到那時事態會如何發展,如今唯有快刀斬亂麻,搶在三天之內把此事解決。
號炮聲響起,一聲、兩聲、三聲……
三十一名貪官被斬,人頭結成一串,繫於高桿之上示眾,三日之後才允許家屬收斂屍體入葬。百姓們猶不退去,圍攏在旗桿下猶如過年一般。
這時候,忽然有六七輛小車推到了法場旁沿路叫賣,車上載的竟滿滿的全是爆竹煙花。正無法表達內心喜悅的百姓大喜,紛紛搶上去傾其所有購買鞭炮,價錢雖比破五之前還貴了十倍,百姓們也蜂擁不退。
那些富紳財主尤其憎恨懼怕張忠,此時更是砸出大把的銀子,買來小山的爆竹令家丁燃放慶祝。欽差副使梁洪躲在暗處樂的眉開眼笑,這個沒出息的一聽說楊凌要處斬霸州貪官,受上次四大神棍的事情影響,福至心靈,又想到了賺錢法子。
霸州所有沒賣完的爆竹煙花全被他低價收購了來,又派人連夜去周圍府縣搜刮,足足弄回來二十多車,現在霸州大街小巷叫賣。
梁洪捏捏光溜溜的下巴,心花朵朵向陽開:「知道內幕消息就是好呀!」
三聲號炮響起的時候,楊凌的動作停了停,然後身法如行雲流水,雙手懷抱如球,圓轉如意,繼續練起了太極拳。
「對,就是這樣,腳踏五行,就是指進、退、顧、盼、定五種步法。『頭頂太極,懷抱八卦,腳踏五行』,如果能把這三者練到渾然一體,才算有所小成。」
伍漢超接過宋小愛遞過的毛巾擦了擦汗,笑道:「俗話說『天下把式是一家』,其實無論外家內家,何門何派,都講究動靜虛實,陰陽剛柔,只不過看它側重哪一方面而已。小愛,你原來的壯家刀法亦是如此。
說到太極,則最重陰陽,因勢循變,陰可化陽,陽可化陰,變換循八卦,運行軌五行,總是因敵剛柔之勢而不斷變化。太極本無法,動即是法。太極之初廓然而無象,是為無極,動則分陰陽,陰陽即為太極。」
楊凌也收了手,緩緩吐納著氣息走到伍漢超身邊,三人皆是一身武士服,俊秀如玉樹。庭院中的小石几上放著熱茶,外邊天氣寒冷,現在已經有些溫了。三人走到石桌旁坐下,小愛給三人各斟了杯茶。
伍漢超道:「大人勤練不輟,能有今日境界已十分難得了。不過大人還有些拘泥於我傳授你的招式,一招一式都講究有板有眼。毫不走形,其實大可不必。太極是無極而生,陰陽之母。在技擊過程中,根本就沒有固定招數和套路的。
它只有在與敵對戰中,根據敵手出招的動靜陰陽、千變萬化,即時衍生變化,或剛或柔,尤其擅用對方之勢,強則消之,弱則擊之,借其力為已所用。當對手步步緊逼,自以為得計時,已是破綻重重,攻擊也已被我因勢利導,看似霸道狠厲,實已不堪一擊」。
楊凌若有所思,微微笑道:「太極……太極之理,倒很適合為官之道。圓渾如意,八面玲瓏,進退自然,動靜陰陽。每時每刻,都在注意力、注意勢,敵我之力、敵我之勢的變化,即時演化相應的對策,攻敵必救!」。
他說到這裡,見劉大棒槌站在牆角,手中一隻大石鎖上下翻飛,輕若無物,不由微微一笑,忽地大聲喝道:「棒槌,接茶!」
說著一抖手,那杯茶徑直奔著劉大棒槌去了。劉大棒槌被他一喚,不由一愣,抬頭看來正聽見楊凌讓他接茶。伸手待要接茶,那石鎖剛剛扔起,正在落下,略一猶豫想要棄了杯子去抓石鎖,石鎖已經跌到膝下馬上就砸了腳面。
大棒槌只好狼狽的往後一退,「通」石鎖落地,砸起一團煙塵,杯子砸在牆上,頓時成了碎片,茶水四濺。大棒槌苦著臉向楊凌望來:大帥這麼客氣,請我喝茶,你看我這笨的,唉,要是有小伍那身手……
楊凌回過頭來微笑道:「這就是勢,這一隻茶杯,對大棒槌來說實在算不得什麼,但是這茶是我讓他接的,他就不得不去接,這是一種勢。接茶的時機不妥,倉促應對,結果本來掌握在他手中的力量,那隻大石鎖,就成了我的助力,使他手忙腳亂,窮於應付。
這是以我之勢,因其之勢,再生變化,那麼這擲杯的輕薄之力,只要掌握好時機、用合適的人去施力,就會引起一連串的變化,比如石鎖落地、杯子碎了,還有……」。
「大帥,對不住,俺手腳笨,沒接住……」
「你們看到了?嘿嘿……」楊凌笑的有點奸:「一隻杯子,打了就打了,坐下喝茶」。然後繼續對伍漢超道:「論武藝,你是我的師傅,我要學的還多著呢。在官場上,我卻是你的師傅。我在霸州這麼折騰,在劉瑾眼裡就像剛剛舞弄石鎖的大棒槌。
劉瑾現在藉著太皇太后駕崩之勢,借了皇上的力,小小的一股力,就像那輕輕的一隻茶杯,敲掉了我手中的『石鎖』,還把我趕回了京城。為了永絕後患,甚至找了一個親信來接著舞石鎖,呵呵,我是不是就得規規矩矩跑上前,說聲對不住呢?嗯……如果我另一隻手藏在背後,手裡還提了一把石鎖,跑去道歉時突然扔出來,不知他接不接得住」。
伍漢超神色一動,興奮地道:「國公準備此次回京,就要動手收拾那個禍國殃民的大權閹了?」
楊凌笑道:「嗯,霸州響馬盜如果肯降那是最好,如果不肯,我接了聖旨也得馬上回京,太皇太后駕崩,拖延不去就是貽人話柄。劉瑾敬了我一杯茶,我當然得回敬一杯。不過……這敬茶的時機,當然也得挑個最恰當的機會。」
楊凌雙眼微微瞇起,目光閃爍著道:「英雄不但要能利用時勢,還得能夠造時勢,這杯茶,我一定要讓劉公公喝的開心。來而不往,非禮也!」
大棒槌托著下巴憨態可掬,聽的莫名其妙。宋小愛也托著下巴,卻是一臉無聊:「唉!練個武都能聊到整人上,你們男人真陰險。小伍喔,你現在在兵部,那也是個大衙門,可別跟著大人學壞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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