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海眸子中的色調似乎又在瞬間成了藍綠色,在那內陷的眼神之中,藍日法王似乎看到了有成群結隊的魚在游,看到了飄浮的水藻,看到了奔湧的海浪,看到了那永遠屹立於海心的孤嶼暗礁。
「這是幻覺!這一定是幻覺!」藍日法王心中暗自告戒自己,強自使自己從黃海那如夢似幻的眼眸中走出來,可是他已經隨著外界的光線,一同走入了黃海眼眸深處的世界。
黃海的眼睛,竟成了兩個不同世界的窗口那是一個內陷於心底的世界。那是哪裡?
究竟是哪裡?
藍日法王的額角冒出了汗珠,冷冷的汗珠,他竟無法自拔地陷入了另一個世界,那是一個只有靈魂和精神才能抵達的空間。
黃海眸子中的色調仍然在變幻,藍日法王再次看到的卻似是五顏六色的山花,淒青的芳草,瑞獸祥鳥,綵鳳飛舞,瓊樓玉宇,那是哪裡?究竟是哪裡?
藍日法王的額角汗水越來越多,身上的藍袍漸漸浸濕,黃海卻依然顯得那麼悠閒,那般自在。
所有圍觀的人全都駭異莫名,他們根本就不知道那究竟是怎麼回事,他們只是看到藍日法王的汗水越來越多,到後來竟開始顫抖。可是黃海根本沒有出手呀?!
黃海的目光無神,似乎沒有半點光線透出,但卻是一個吸光的黑洞,沒有人能夠知道在黃海的身上究竟發生了什麼變化。
藍日法王在顫抖,他似乎看到了一些模糊的人影,在那花間草叢旁,在那瓊樓玉宇中,或飲酒、或下棋、或撫琴、或舞劍,更有飛舞如鳥雀般的人影。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了,黃海和藍日法王誰也沒有動手,只是相視而立。漸漸的,藍日法王的額角透出一絲淡淡的光潤,臉上慢慢綻出了滿足而又恬靜的微笑,身子也不再顫抖,他似乎有著一種在起伏山巒間自由翱翔的滿足,又似是突然悟道。
黃海的臉上也綻出了一絲微笑,一絲欣慰的微笑。
藍日法王突然發出一聲長長地歎息,無憂無喜地道:「我敗了!」
除黃海對這個結局似乎在意料之中外,其餘的所有人全都大惑不解。明明黃海與藍日法王根本沒有交過手,雖然剛開始藍日法王似乎有些不太對勁,但後來也是如此輕鬆以對。以藍日法王那般不可思議的武功又怎會輕易言敗呢?
「那究竟是什麼地方?」藍日法王又問出一個讓人莫名其妙的奇怪問題。
黃海依然負著雙手,只是抬頭仰望了一下天空,淡淡地道出兩個如同霹靂般讓人震撼和驚悚的字「天道」!
藍日法王雙掌合十,雙眸微閉,竟低低誦了幾遍經文,這才虔誠地向黃海行了一禮,感激地道:「謝謝!」
黃海也不還禮,只是悠然道:「極盡變生,色空無界,一切盡在其中!」
「藍日明白,此回吐蕃,將永不涉足中土!」藍日法王認真地道,同時又向忘情崖上所有人行了一禮,這才緩步向山下踱去。
所有人都能夠體會到藍日法王內心的平和與寧靜,再無半點爭強好勝之念。
黃海的衣衫有些破亂,但卻不減那種飄然出塵的飄逸。
叔孫怒雷諸人望著黃海,竟像傻子一般。
黃海悠悠吸了口氣,飄身掠到凌能麗和凌通身邊,猶如一陣輕悠的風。
「會主!」劍癡驚喜無比地喚了一聲。
黃海只是向劍癡微微一笑,拂袖間,已拍遍凌通和凌能麗身上十四道經絡的三百六十一處穴位,手法之快,沒有一個人看清究竟是如何完成的。
「哇……」凌通和凌能麗兩人同時吐出一口熾熱無比的青煙。
眾人禁不住嘩然。
「師父!」凌通一見黃海,禁不住喜呼一聲。
「黃叔叔,你沒事吧?」凌能麗也為之大喜。
黃海慈祥地拍了拍兩人的腦袋,充滿憐意地道:「我沒事,你們是否已經看到了那些?」
凌通和凌能麗同時一陣訝然,問道:「你怎麼知道?」
黃海笑而不答,有些高深莫測地道:「這是千年難逢的機緣,你們要好好把握,不要損失了這一筆無價的財富!」
凌通和凌能麗似乎能夠理解黃海所指何事,竟同時點了點頭。
「黃師弟,究竟是什麼東西?」五台老人忍不住問道。
黃海笑了笑,道:「那就是我師父所留的移岳訣和煩難師伯的無空道!」
「移岳訣?!」五台老人終於驚呼了一聲,但他卻並不知「無空道」究竟為何物,可他卻聽說過道宗的絕世神訣「移岳訣」
「移岳訣」乃是葛洪祖師與魔尊決戰之後所創,因他有感於天魔門的「死亡之劍」對正道存在著極大的威脅,所以才創出這絕世劍道「移岳訣」。天下間,數劍之道,惟「移岳訣」
方能破除天魔門以「死亡之劍」使出的「不歸劍道」!
當年葛洪祖師苦創「移岳訣」只是想對付「死亡之劍」和「不歸劍道」的自毀,卻沒想到這套劍訣之霸道實讓人無法想像,也就只傳了一名弟子,而這套劍訣的精妙所在更非人人能夠領悟的,就連黃海的師祖白雲上人也未能悟其奧妙。
葛洪祖師悟出這套劍訣之後不久便登入天道,並未來得及與眾弟子細細解說,直到天癡尊者以無上的智慧,在臨登天道之前,竟然頓悟出葛洪祖師的心意,終於明白了「移岳訣」
之精妙。當時五台老人就守在忘情崖,所以他知道「移岳訣」的存在。
叔孫怒雷也是見多識廣之輩,亦聽說過「移岳訣」的傳說,但卻沒想到這種神話般的武學竟然在北台頂上再現,更為兩個小娃娃所得。但是,他也覺得有些莫名其妙,不知道這兩個娃娃是如何得知其中奧秘的。
「劍癡,傳會中所有兄弟,從今日起,我將『破魔門』的掌門之位傳給通兒,由他去領導所有弟兄!」黃海悠然道。
「師父!」凌通一驚,呼道。
「你可以的,相信自己,但你必須承襲我破魔門的門規戒律,除魔衛道,懲惡揚善!否則,為師會很失望的。」黃海輕拍凌通的腦袋,慈祥地道。
「徒兒明白!」凌通大為感動,忙跪下磕頭。
劍癡卻有些呆呆地問道:「那會主你……」
「你只管助通兒打理好會中事務即可,如通兒有不對的地方,你可代我教訓他!」黃海打斷劍癡的話,又扭頭向凌能麗道:「凌姑娘可將今日之事告之風兒,你們也許根本無法領悟『無空道』,但以風兒之聰慧和對佛性的感悟,相信定可悟出『無空道』的奧妙。並矚咐他,讓他給我好好地管教通兒,若是通兒將來為非作歹,就幫我清理門戶!」說到後來,黃海語氣越來越沉重。
「通通不會的,黃叔叔請放心,我一定向阿風轉告!」凌能麗似極有信心地道。
「但願不會!」黃海說完轉身踏向區陽師徒三人。
眾人的目光全都圍著黃海轉,此刻黃海面對區陽,這才想起有此三人的存在。
「你們三人偷服了聖舍利,本該將之逼出,但上天有好生之德,我就不為難你們了,但聖舍利乃幾位佛門大師所留,不能落入外人手中,因此,你們三人只好投身佛門了。」黃海淡然道。
區陽的眸子中閃過一絲怒火,心中卻暗急,忖道:「怎麼聖舍利還沒有發生反應?」
「阿彌陀佛,三位施主別枉費心機了,聖舍利乃佛門聖物,惟有滿身佛意,卻非靈丹聖藥,並無療傷之效,用來祛除毒素還可以。」了願大師喧了聲佛號,淡然道。
「什麼?」區陽失聲驚呼,完全不能掩飾一臉的憤怒和失望。
「了願大師所說沒錯,聖舍利可解百毒,開心益智。所以,希望三位今後潛心向佛,也可算贖回前半生的罪孽,望好自為之!」黃海笑了笑道。
「不是說聖舍利藏著天道的秘密和慧遠的功力嗎?」區陽驚怒無比地問道。
「不錯,聖舍利的確藏著天道的秘密,但卻並不是聖舍利本身。至於聖舍利藏著慧遠祖師的功力,那簡直是無稽之談。」了願大師認真地道。
區陽的臉色如同死灰,區金和區四殺也全都呆若木雞,沒想到自己拚命搶奪之物最終卻猶如廢品,那種被欺耍的感覺讓他們後悔莫及。
「達摩大師,他們三人就交給你了。」黃海淡然道。
達摩與數月前似乎完全變成了一個人,一身祥和正氣,所過之處,眾人的心中竟一片安詳。
「黃施主的吩咐,達摩一定辦到,絕不會讓他三人再為禍世間。達摩也準備長駐中土,宣揚佛法,稟承佛陀師伯的遺願,我會住於少林寺,如黃施主有閒,可常來少林作客。」達摩誠懇地道。
「大師有這番心願,自然是中土之福,至於再逢就要看緣分了。」黃海輕笑道,說完再不理會區陽,只是向五台老人行去。
「我來為你療傷吧。」黃海淡然道。
叔孫怒雷忍不住望向忘塵師太,忘塵師太一臉祥和,並不做半點迴避。叔孫怒雷可感覺到忘塵師太內心平靜加一口枯並,心中禁不住微酸,本想喚一聲:最終卻沒有叫出口。
「師太,我想請問你一件事。」叔孫怒雷的心頭有些隱痛,但仍忍不住聲音有些顫抖。
「施主之事,忘塵知道,昔日的恩恩怨怨,是要做一個了斷了。」忘塵師太一眼就看出了叔孫怒雷的心思,不由得悠然道。
叔孫怒雷一呆,忘塵師太的語氣平靜得讓他的心更痛。
五台老人只感一股浩渺虛無的勁氣注入體內,立刻通向七經八脈,所過之處,傷勢如奇跡般恢復,甚至整個人都變得充滿了生機與活力。
黃海只不過在剎那間就替五台老人療好了內傷,任何人都難以想像這個事實,五台老人更是呆若木雞,等他清醒過來,黃海已經轉了身。
黃海轉過身來,目光不經意地掃過叔孫怒雷和忘塵師太,然後望向那蒼茫而浩渺的天際。
雲淡風輕,葉斗峰之極,直插雲霄,乍看之下,原來天是如此的低。
風吹、葉落、秋色,並不是人們想像中的美麗,反而多了一絲淡淡的淒慘。
淒慘,若叔孫怒雷的心,他甚至不明白自己此時究竟是怎樣一種心境。
「黃海……」叔孫怒雷終於輕輕喚了一聲,但卻並未繼續說完。
黃海未語,依然昂首蒼穹,但顯然是在聆聽叔孫怒雷的話。
忘塵師太的身子微微一震,似乎明白了一些什麼,但也沒有言語。
「黃河之中,可是你出手相救?」叔孫怒雷終於問出了口。
「不錯!」黃海回答的語氣極為平靜,猶如湛藍的天空。
「你為什麼要救我?」叔孫怒雷有些希翼地問道,心情更有些激動。
「因為我並不想看到你死去!」黃海的答話,仍是那麼輕緩而又平靜。
「就只有這些?」叔孫怒雷總希望能再多有一些別的答案,追問道。
「你就是我的孩子?」忘塵師太似乎也知道了叔孫怒雷所要追問的結果。
「你的小腹之上有三顆梅花痣?」叔孫怒雷再次出言問道。
「那一切已經不再重要,既然當初你們選擇了放棄,就不必再去追悔和尋找,這一切都是上天注定!」黃海的聲音依然是那般平靜而緩和,但其腳步已不再停留,緩步向那塊被雷電擊為碎塊的斷巖走去。
眾人心頭隱隱感覺到了什麼,可又說不出個所以然來,但黃海的回答顯然證明了忘塵師太和叔孫怒雷的話並沒有錯。
「你真是我的兒子?」叔孫怒雷激動之情無以復回地問道。
黃海面對崖前的虛空,負手而立,仰天長長歎了口氣,悠然而落寞地輕吟道:「夕陽無限好,可惜近黃昏!」
「孩子,你要幹什麼?」忘塵師太感覺到事情有些不對勁,忍不住驚問道。
凌通也同樣感覺到黃海那分脫離眾生的氣質,似乎他此刻所在之處與芸芸眾生並非同一個時空,不由得低呼了一聲:「師父,你沒事吧?」
「通兒,你記住為師的一句話!」黃海突然以一種讓人聽了感覺有些冰冷的語調道,那是一種超乎異常的平靜。
「弟子緊記!請師父明示!」
「武之道在乎情,惟專於情方能精道!你記住了嗎?」黃海悠然道。
「你剛才與藍日法王交手,用的是什麼武功?」達摩對武學的覺悟始終未滅,聽了黃海這句話,便忍不住問道。
「大師慧根深種,定能悟透無空之道。色空本無界,界在情之間!終會有一天,大師會明白其中道理的。」黃海淡然道。
「色空本無界,界在情之間?」達摩有些茫然,卻無法將這兩句話與黃海、藍日法王之戰聯繫起來。
區陽卻似有所悟地出言道:「那是否惟武之人,需絕情、忘情,滅絕方能破界?」
黃海笑了,笑得悠然,如一片散漫的陽光。在黃海回眸區陽之時,眾人只感到一陣暖意,在心底滋生。
「你說得對!」黃海的聲音如同來自遙不可及的天邊,又似乎在眾人耳邊響起。
區陽一震,忍不住驚呼出聲,訝然問道:「你已經棄情、忘情了嗎?」畢竟,他乃一代巨魔,武學見地之深,天下絕無僅有。對於這種禪境的理解和武學的參悟,比之別人更為容易。且他在泰山玉皇頂石洞之中關閉四十餘年之久,那分心境體會得更為深切,是以才有此一問。
黃海又笑了一笑,扭頭再次注視著湛藍的天空,悠然道:「沒有,破界之法除絕情、忘情、滅情之外仍有兩重更高境,那就是專情和博情,情之專者,其界自破,情之博者無界可阻!」
「情之專者,其界自破;情之博者,無界可阻!難道你已經悟出了天癡和煩難的天道之秘?!」區陽的臉色更為難看,駭然問道。
「天本無道,道在心中!道亦無門,惟情可破,可憐世人一心求道,卻不知此,枉廢一世之修,仍游離於碌碌眾生,殊不知,身外一個世界,身內一個世界,每個人自身就是天道之門的鑰匙……」說到這裡黃海轉過頭來,向所有人露出一個笑容,恬靜、祥和,猶如陽春三月的陽光。
眾人的心頭如沐春風,古人形容美女回眸一笑百媚生,因此有「一笑傾城」的說法,可黃海這一笑,卻沒有人可以說出那之中奇異的魔力,就像是剎那間將人引入了一個無限美好的天地,而主宰這個天地的,也就是這個笑容。一個讓人永遠也無法忘懷、無法捉摸、無法體會卻又真實存在的笑容。
這很矛盾,但世界就因為矛盾而存在著。
區陽和區金及區四殺也為這一笑所震撼,靈魂深處那根善良的弦亦被撥動,讓他們感覺到生機在體內勃發,感覺到溫暖在體內流動,他們有種向這個笑容頂禮膜拜的衝動。
這一笑中,不可忽視的,是黃海那雙眼睛,一雙漸漸露出紫色霧氣的眼晴。本來,所有人都可以看到黃海眸子裡一個豐富無比的世界,可在紫色霧氣之後,一切都迷茫起來。
紫霧越來越濃,眾人忍不住驚呼,黃海的體內似乎散發出一種朦朧的紫色霞光,如同眸子中的霧氣。
「霹靂……」一道閃電如狂龍般劃破虛空,奇異的是這道閃電似乎來自那西沉的夕陽,狂野無比,但也十分準確地擊在黃海的身上。
一道紫色的霞光如同焚燒的劇烈火焰,照亮了所有人的眼睛,也讓所有人想起了聖舍利開裂之時,那巖壁上的紫霞。
「師父!」凌通驚呼。
「呼……」那道紫霞如騰飛的火鳳凰,順著那道仍在天空中狂舞如巨龍的閃電向夕陽西沉的方向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