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隱虛空,無際無蹤,這才是可怕之處,以元融的眼力,他竟然無法找到蔡風的真身所在。
陽光,透過烏雲裂開的縫隙,輕灑在那聖潔的蓮花之上,與暗淡的天色相襯,有些詭異。
異象只那麼眨眼之間的事,烏雲再合,陽光再滅,卻有電光如狂舞之銀蛇,接通天地,擦亮虛空。
「霹……靂……」碎裂的雷聲暗啞地滾過天際,又一道閃電劃過。
刀仍是刀,開天闢地的一刀,似乎是因為雷聲,抑或是因為電火,聖蓮化成了一柄刀。
肅殺之氣在這一剎那,瀰漫了博野城的每一寸空間,無論是天上還是地下。
元融退,如一顆閃過的流星,在虛空中疾退。
「鏘!」響聲比雷聲清脆得多,也驚心動魄得多,似乎是自每一個人的心底響起。
自心中傳至耳鼓,再傳出耳外,匯入虛空,直衝雲霄。
沒有人能夠形容這一聲脆響的魔力,戰馬在這一刻全都停住嘶叫,搏殺的眾人也全都停止了呼喝,似乎在這一瞬間製造出了一個聲音的空缺,也可算是時間的停頓。
元融始終未能快過這柄以開天闢地之勢劈下的刀,他也不可能避得開!不過,他的槍卻擋住了這驚天地、泣鬼神的一刀。
玄鐵槍,未折,但卻彎曲成弓,而蔡風也在此時出現了。
刀,不是刀,是蔡風!
蔡風就是刀,不分彼此,絕對默契合一的刀,正因為蔡風自身就是一柄刀,所以在斷刀之後的蔡風,比之使刀時的蔡風更為可怕。
斬彎玄鐵槍的,是蔡風的手,蔡風的攻勢受阻後,就立刻顯出原形,身子在虛空之中倒翻而退,似是為玄鐵槍上的反擊之力所逼。
元融的身子驟降,如一顆隕石般向地面飛落,同時,口中噴出一口鮮血。
元融落足之地,數十件兵刃全都向他刺到,更有數百義軍湧至,似乎每一個人都想給元融一刀,將之分屍。
也的確,如果誰能在元融身上刺一刀,那定是大功一件,身為軍人,誰不想立功?
天空之中的戰鬥並不是沒有人注意,時時刻刻都有人在注意著兩位主帥的動態。
元融的腳掌踏在一桿刺上來的長槍上,如單腳獨立的白鶴。
「呀……」那桿槍並沒有刺穿元融的腳掌,反而是槍柄反刺入那名槍手的胸膛。
箭雨亂飛之中,元融再如沖天之鶴飛起,彎曲的玄鐵槍在虛空之中劃過一道美麗的弧線。
箭雨方向盡改,全部射入義軍的隊伍之中。
慘叫之聲、驚呼之聲、怒喝之聲中,元融已踏足一處屋脊。
蔡風卻落在與他相對十丈的另一處屋脊上,踏碎了十八塊厚瓦之後才穩住身形,嘴角亦滲出了血絲。
目光,在虛空之中再次相交,擦起一道電光,那是自烏雲之中射下的電光,剛好擊在兩人目光的交匯之處。
電火纏繞不去,形成一種極其怪異的場面。
在目光交匯處下方的地面上,兩匹戰馬與兩名正在交手的騎兵頓時被燒為焦炭。
天火之怒,豈是人力所能抗衡的?
雲湧、雲聚、風再起!天雷滾過,蔡風揚手斜指,劃向元融。
刀風破空,氣勁翻湧,虛空之中,似乎多了一層瑩潤的光彩是刀,一柄以暴雨的水珠所凝成的刀,在那纏繞的電火之中,顯出一層瑩潤的光彩。
暴雨依然狂,依然烈,血腥之味極濃極濃,元融單臂一振,彎曲如弓的槍桿斷裂,卻成兩柄短槍,其中一柄彎曲,卻有一柄標直。
元融自然不會丟掉這彎曲的槍,而是插回背上,單槍斜指,殺氣自槍尖湧出。
十丈的空間,已經不算是空間,殺氣相觸,電火再起。
無數道銀蛇裂開雲層瘋舞在殺氣最濃之處,在天雷滾過的當兒,蔡風踢出兩片厚瓦。
不,蔡風也隨著兩片厚瓦飛射而出,他踏足之處正是兩片瓦上。
元融卓立不動,只是槍尖開始輕顫,這不是害怕,而是在醞釀封鎖無盡的殺機。
箭雨斜織,如網如絲,但卻並不能影響卓立於屋脊的元融。
奔騰的殺意再一次激起電火,虛空之中,蔡風那似有形,卻無心的氣刀潰散,暴雨所殘留的水珠,化成了千方柄小刀,有形有實,晶瑩剔透,在電火的映照之下,如一群玉峰狂舞。
元融的身形旋起,如一道黝黑暗淡的風暴。
不見身影,元融所在的地方,化出一個突破虛空的黑洞。
吞噬萬物的黑洞,瓦片、碎木、殘兵,還有那些有形有質的水刀,全都被吞噬、地面上的人似乎也受到了同樣的牽引,在元融下方的眾人全都驚呼,慌亂成一片。
蔡風加速,再加速,終於化成一柄巨刀,追隨於千萬水刀之後,瘋狂地投入了那黑洞之中,抑或被黑洞所吞噬。
天地再一暗,剎那間似乎萬籟俱寂,一切都不再真實,雷電也顯得暗啞無力了。
「轟!」一聲驚天動地的炸響,比十萬個雷聲加起來更讓人驚心動魄,一道電光擦亮虛空,照亮黑暗中的每一個角落。
那無邊的黑洞驀地裂開,是一柄刀自中間穿透,那電光也是這柄刀的傑作。
天空乍開,雲散而止,烏雲似是被一隻無形的手撕成了兩半,露出一道讓陽光縱情揮灑的溝壑。
雲仍在散,如千萬匹黑馬向兩個不同的方向狂奔而去,又如退潮時的海水向下傾洩不止。
陽光太亮,亮得有些刺眼,使得眾人一時之間幾乎無所適從。所有人也在剎那之間全都忘記了廝殺。忘記了呼喊,忘記了這是戰場,忘記這是人世間最殘酷的地方。
刀在碎,那穿過黑洞的巨刀不再閃亮,只是在千萬雙眼晴下開始碎裂,猶如那黑洞所製造的黑暗在乍顯的陽光下原形畢露一般。
刀,片片碎裂,如散飄在虛空的鵝毛,碎片之中,人們看到了蔡風。
臉色蒼白得如那片片飛落的鵝毛,刀,是蔡風的外殼,碎裂的是蔡風的外殼,刀之主神依然活著。
飄落在泥濘之中的,那是蔡風身上所穿的銀白色的戰甲和長衫,尚沾著點點血跡。
蔡風也飄落,冉冉飄落,上身赤裸地立在一棵蒼翠的大樹上,那些射向他的箭盡數落空。
天空中有一片殘虹,那是自蔡風口中噴灑而出的鮮血。
元融的身子晃了晃,在屋脊之上,以那支重鐵槍艱難地撐住身子,以防滑下屋頂,但他卻在大口大口地嘔著鮮血,他的身上早被鮮血染紅,這是他有生以來,遇到的最為艱辛的一戰。
陳楚風也如一陣風,鑌鐵大棍之下,殺開一條長長的血路,向那蒼翠的大樹下趕至。
大樹之下,已經殺得如火如荼,義軍捨死不讓官兵靠近那棵大樹,那完全是一種不要命的打法。
蔡風,已是義軍的「神」一個不可以倒下和侵犯的神,為神獻身,這是無上的光榮。
官兵如潮水般向大樹下湧至,蔡風同時也是官兵心中的「魔」一個不可以存在於世的魔,為除去這個魔,他們不惜付出一切代價,包括生命。
三子知道有陳楚風在,蔡風就不會有危險,所以他所做的事就是完成蔡風沒有做完的事殺元融!
兵力在匯聚,向兩個點匯聚,一處是大樹下,一處是元融所在的屋下。雙方之人所圍繞的就是幹掉對方的主帥和保護自己的主帥這個前題。
箭,狂射,元融是一個很好的靶子,這是一個不可否認的事實。
屋脊本就無所憑藉,元融也沒有抵擋這些箭矢的能力,不過,元融並不擋。
「嘩……」屋脊斷裂。
屋內的驚呼和小孩的啼哭之聲全被屋脊斷裂之聲所淹沒,元融如一顆隕石般墜入了屋內,那些箭雨自然落空了。
三子揮動著手中的斬馬長刀,所過之處,血流成河,他身後跟著的是近五百名義軍,呈一個三角形的陣式縱橫衝殺。
向這裡湧來的義軍並不只三子這一支,只要是義軍,誰都想幹掉元融,幹掉了元融,攻打肅寧和高陽就會省去許多力氣,沒有元融主陣,元家這支軍系就會失去應有的機動性和靈活度,各城之間的協凋也不可能達到如此完美,蔡風安排這一天,已經用了很多時間,宇文肱和宇文泰父子兩人更是在此事上作了諸多安排和花了不少心血,終於等到了這一天,自然不會錯過。
正當三子殺得來勁之時,自側面房子之中破壁而出一隊官兵,這些人不想繞路,乾脆推倒土牆衝殺出來,攔腰截殺三子這一路人馬。
箭雨總是那麼混亂,有時侯連敵我都分不清楚,就亂射一氣。
迎向三子的,是一個年輕人,手持一桿長槍,白蠟桿之上沾滿了血水,可見此人的確殺人不少。
這人一身黃金軟甲,金盔黑馬,殺意奔騰,本來是兩手各持一件兵刃,但是迎上三子之時,卻將左手的劍反插回腰間。
兩馬錯身而過,三子才知道眼前的年輕人功力之高,不在他之下,甚至有過之而無不及,他記起了一個人元彪!元融的大兒子,封為永安將軍的元彪,一個與爾朱兆齊名的年輕戰將。只是元彪比爾朱兆低調多了,也如其父一般,在沙場上征戰奔勞,對江湖之事插手並不多。
三子之所以知道元彪這號人,還是自宇文肱口中得知,宇文肱便與元彪交過手,那一仗他敗回定州城內,所以對於元彪他瞭解的比別人更深。
三子不再拘限於馬背,雙足立在馬鞍上,雙手揮刀反切。
元彪控馬之術幾達超凡入聖之境,剛錯身而過,他的戰馬便人立而起,兩隻前蹄猛地踢倒兩名義軍,而他的槍斜劃而出之時,更挑破八人咽喉,三子立身於馬背之時,元彪已與三子相對,同樣是雙手持槍。
「叮……」「叮叮……」一連三十六擊,快得令人眼花繚亂。
馬再錯身,寒芒閃過,元彪背上的劍一躍而出,幻出一道弧光切向三子的下身。
三子回刀已是不及,但他也同樣有劍,可惜三子立身太高,回身下擋只會浪費時間,他根本無法以命換命的打法去應付,因為這是錯馬,對方只是順切,當他拔劍斬削對方之時,對方早錯馬而過。因此,三子惟有飛身躍起。
三子躍起,卻成了箭靶,四面八方的箭似乎終於找到了可以攻擊的目標。
這些箭,對於三子來說,仍夠不成威脅,讓他大怒的卻是元彪在他飛身而起之時,回槍刺入白馬的馬耳。
白馬一聲慘嘶,隨即元彪的回馬槍已向上而刺,白馬頹然而倒,鮮血激灑而出。
這一招三子終還是輸了先機。
「叮……」三子一刀擋住斜劃而來的長槍,身子倒翻而出。
「嗚……嗚……」一陣急促的號角聲響起,元彪臉色一變,反手挑死三名義軍,拍馬向元融所在的破屋中衝去,他身後的官兵將義軍沖得七零八落,這才且戰且退地跟在元彪身後飛速向那破屋移去。
「嘩……」候景的健馬一下子撞破了那扇破舊的門,自屋中衝出,他是自另一道門衝入屋中的。
元彪一驚,急問道:「父帥怎樣了?」
「大帥受了重傷,你快帶大帥撤離,這裡交給我與花將軍。」候景一見元彪安然無恙,心頭甚喜道。
此時元融的七大護衛與一隊親兵也自各個方向拚力殺至。
元彪見聲勢大震,與候景錯馬而過時,輕拍了拍他的肩膀,感激地道:「那就有勞候將軍與花將軍了。」說完,大喝一聲:「跟我衝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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叔孫鳳有些害怕叔孫怒雷的目光。
「師父說不想有人去打擾他的清修。」叔孫鳳有些為難地道。
叔孫怒雷吸了一口氣道:「我只是想問一問,她的兒子究竟是誰?」
叔孫鳳知道叔孫怒雷並不是開玩笑,不由道:「爺爺認為這次出手相救的人是叔父?」
叔孫怒雷歎了口氣,目光有些空洞,黯然道:「我懷疑他就是你叔父,據蔡風所講,黃海很可能就是你叔父,因為在天癡尊者的幾位徒兒之中以黃海最為年長,最有可能是你叔父,而那位出手救我之人的劍術之高絕對不在爾朱榮之下,很有可能就是黃海,只是他不願意以真面目與我相見而已,這些也只是我的猜測,卻不敢肯定。」
「依孫女看,那人是叔父的可能性不是很大,叔父又怎會知道爺爺會在河心遇險呢?哪會這麼巧便出現在那裡?」叔孫鳳懷疑道。
「那鳳兒認為那人應該是誰呢?」叔孫怒雷反問道。
叔孫鳳一時也說不上來,有些不敢肯定地道:「那人會不會是爾朱榮自己?他暗中跟來,剛好遇到河心變故?」
叔孫怒雷不由笑了笑,道:「你想到哪裡去了,這是不可能的,如果是爾朱榮,他豈會害怕與我見面?就算有什麼圖謀,又怎能比澄清爾朱家族的清白更重要呢?」
「那照爺爺這麼說,就只有『啞劍』黃海的可能性最大了?」叔孫鳳有些不服氣地反問道。
「天下間劍術能夠達到那種境界的人不多,除爾朱榮外,就只有黃海,也許蔡風與萬俟丑奴及爾朱天光也達到了那種境界,但爾朱天光與爾朱榮完全可以排除,而那人絕不是蔡風,蔡風又怎會害怕與我見面?而且在氣勢和身材上也有些差異,因此那人除黃海之外就只有萬俟丑奴,而萬俟丑奴卻為戰事纏身,又豈會千里迢迢獨赴洛陽呢?這不合情理,因此,救我之人的最大可能性就是黃海。如果你叔父就是黃海的話,這個推測就可以成立了。因此,我必須要去見瓊飛!」叔孫怒雷分析道。
叔孫鳳有些為難,但卻並不想讓爺爺傷心,毅然道:「好吧,我帶你去恆山!」
「瓊飛在恆山?」叔孫怒雷喜問道。
「師父已經遁入空門,法名忘塵,你見到師父可不許叫她的俗名哦。」叔孫鳳似乎在跟叔孫怒雷約法三章,一副天真之態。
叔孫怒雷疼愛地望了叔孫鳳一眼,點了點頭,心中卻有些忐忑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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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楚風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殺了多少人,他已經二十餘年沒有開過殺戒,自從與游四相見後,這才開了殺戒,但如今日這般殺法卻是從未經歷過。不過,想到高祖當年縱橫沙場之上的豪情,禁不住豪意大漲,不可否認,他陳家遺傳的血液,流動著一股野性,對於戰場有著一種真實的嚮往。
鮮血已使陳楚風的衣衫盡染,那棗紅的戰馬縱躍之間仍矯健無倫。
陳楚風的身後,幾乎聚有近千義軍,跟在陳楚風的身後衝殺,的確痛快至極。
這次,蔡風將義軍分為十小隊,三大營,一主力,每小隊為八百人,以應付博野城內各街巷內的官兵,這樣每小隊殲敵的機會增多,靈活性極強;三大營主要是襲擊官兵的側翼,同時負責控制城頭和攻入帥府;一主力,則迎向官兵的主力,與官兵真刀真槍硬碰硬地對干。
陳楚風和三子這些人雖然都是武林高手,但卻並不適合指揮大規模的軍隊。因此,每人所領的都是小隊,另外仍有無名三十六將中的兄弟負責領隊,那三名信使就是無名十二、無名九與無名八,死去的人正是無名十二。
三大營分別由宇文肱、宇文泰、尉景三人領隊,每人領兵五千,主力部隊卻是由何禮生所領。
此次進攻博野,蔡風共調用了四萬兵馬,可見對元融的重視。
博野城本就據有三萬精兵,乃是元融管地的大門要塞。所以,元融調來三萬大軍死守博野,只是沒有算到蔡風會以奇招致勝,出乎意料地攻入他的防壘。平時,元融與字文肱戰於城外,總是互有勝負。這次蔡風趕回定州,元融才親自趕至博野,他也怕候景和兒子元彪不是蔡風的對手,遺憾的是,他遇到的是一個全然不依戰場原則的對手,這才釀成今日這個難以收拾的局面。
官兵在人數上根本就佔不了半分優勢,在聲勢上,似乎也遜色了一些,再加上主帥與蔡風決鬥,根本就不能發揮全場的主導作用,因此,在分頭作戰之下,自不如蔡風這早就安排好的戰局。
蔡風的安排的巧妙之處是,他知道自己的責任和目標,也知道兩軍交鋒後所形成的形式,因此將指揮權並不握在自己手中,反而交給副手何禮生,這樣他即使與元融交手戰死,這一仗也不會群龍無首。而那十隊三營又有自己的自主權,雖然是在極力配合蔡風與何禮生的戰勢,其實都有著極其自由的行動範圍。
三營的每一營兵力,都可單獨成軍,即使是一支配備齊全的輕甲戰旅,在撤退之時,每一營都可以作為斷後之兵,有足夠的能力與敵人周旋。十小分隊的兵力似乎可稱為特別行動小隊,其中六隊有很明確的指揮首領。那六隊每兩隊配合一營的行動,都有明確的分配,剩下的四小隊則是直接配合蔡風,自由組合,這使得攻城之兵如一張巨大的網,但卻不會漏掉小魚,其靈活度和自由組合能力是官兵根本無法與之相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