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兵仍在負隅頑抗,但有些人已經開始投降,元彪已帶著重傷的元融自北門撤走,候景和花顏烈邊戰邊撤卻是狼狽不堪。
何禮生也是身經百戰的一流戰將,一舉之下,便將候景的後衛軍截成兩半,在候景與花顏烈自北門逃出之時,只有一兩千騎步兵相雜地逃出城外,與元彪一起撤走的大概有三千多官兵,再加上幾百親兵,出逃兵力約在四千左右,其餘的全都關在博野城中。
何禮生知道剩下的戰務全都可放心地交給三營的兄弟,他的主要任務則是清理城內各處戰點。
三營的兄弟自然明白自己的職責,追擊敵人,就必須由他們這幾支機動性極強的兵馬出動,對於候景這樣一兩千殘軍,根本就不在話下,但重要的卻是要擒回元融和元彪,這兩人不能讓他們逃回高陽或是肅寧。
博野距蠡城極近,元彪很有可能領著潰軍逃向蠡城,在蠡城,元融仍有一支近萬人的守兵,如果堅守蠡城,那若想強行攻城,所付出的代價只怕會難以想像,再加上高陽諸城的兵力相援,則勢成騎虎!而在東面,可慮的仍有河間王元琛。元琛駐守河間,高陽王元雍駐守高陽,他們全都靠元融為之擋住了葛家軍,兩人的財富加起來,多得無法想像,他們自然會不遺餘力助元融攻敵。
其實,高陽王和河間王雖然富可敵國,同時也參與洛陽事件,可他們的思想仍不敢脫開元融,雖然元融並未封王,但其聲望卻是在家族中少有的,除已死的老長樂王外,就屬元融成了元家的說話人,所以,連邯鄲元府都不敢有違元融的意願,因為元融掌握著強大的兵權,更是元家的第一高手,他的意思也就成了整個家族的意思。
蔡風自然考慮到高陽王和河間王這兩條北魏的「蛀蟲」,是以,他立意要將元融殺死在博野,不過,蔡風此刻受傷頗重。
元融的功力的確高絕,蔡風傷了他,同時也不可避免地被他所傷。兩人幾乎是兩敗俱傷之勢,蔡風並沒有佔到什麼便宜。
那棵大樹之下,屍體相互臥枕,其中有義軍的,當然更多的是官兵的屍體,死狀各異。
陳楚風殺到樹下之時,在樹下己經有了近兩百具屍體,屋頂之上也不例外。
義軍主力自四面向中間圍殺,投降的官兵近萬,也有些負隅頑抗,卻是自尋死路。當然,不想死的人仍佔多數,在樹下苦戰的官兵見大勢已去,也全都棄械投降,現場很快就被清理。
蔡風被陳楚風自樹上背下,卻再次嘔出一口鮮血。
「稟報齊王,帥府起火,並沒有見到夫人!」無名五領著他所率的一隊兵馬迅速趕來稟道。
蔡風神色微變,推開扶住他的陳楚風,急聲問道:「每一個地方都找過了嗎?」
「都找過了,就連膳房和柴房也不例外。」無名五再次重複道。
「那其它的地方可曾找過?」蔡風情急之下再次嘔出一口鮮血,問道。
眾將大驚,陳楚風忙將功力傳入蔡風體內,急勸道:「齊王不可心急,夫人和她腹中的孩子一定不會有事的。」
「是啊,阿風,葉媚姐畢竟是元融的親侄女,他一定不會傷害她的。」三子也在一旁安慰道。
「何將軍正在命兄弟們四處搜找,夫人應該不會有什麼事的。」無名五也急忙安慰道。
蔡風得陳楚風功力之助,勉強舒過一口氣,知道急也不是個辦法,這樣反而會使傷勢越來越重,並不會起到什麼作用。
強吸了口氣,蔡風壓住心中的急慮,吩咐道:「迅速清理戰場,讓何將軍來見我。」
無名五心中稍安,他自然明白蔡風的傷勢極重,實不能再受什麼刺激,關心地道:「齊王安心休息,我這就去通知何將軍。」說完轉身躍馬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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蔡風坐在臨時整理好的帥營中,陳楚風和三子分左右而立,營外卻是數百義軍環守著。
蔡風受的傷極重,比在邯鄲之時所受的傷更重。元融的槍法的確可以稱得上世間一絕,絕不下於爾朱榮的劍與蔡傷的刀,蔡風沒有親身體驗之時也許還難以相信,但這一刻與之交手後才清楚元融比他想像之中的更為可怕。如果不是泰山之役後功力大增,只怕今日死的人絕對是自己,對於這一點蔡風的確暗叫僥倖。
何禮生大步行入之時,蔡風已經將體內翻湧的氣血平復下來,上身也披了一件緞袍,胸口被元融的玄鐵槍劃出的一道創口也已經上了藥。
何禮生一身鐵甲,依然是杜洛周軍中的打扮,他並不想改變自己的裝扮。
「何五見過齊王!」何禮生行了半個禮,他身上的鐵甲讓他無法行全禮。
「何將軍請坐!」蔡風擺了擺手,指了指左邊的坐席道。
「謝齊王!」何禮生謝了一聲道。
「這次攻城,兄弟們的損傷情況如何?」蔡風問道。
何禮生清了清嗓子,道:「無名十二犧牲,無名九也為元彪所創,飛鷹和土鼠兩隊共損失五十餘人,至於其他的士卒大概有七千餘人身亡,傷者達萬人,其中有兩名偏將犧牲!」
蔡風似乎在邊聽邊尋思,又問道:「敵人的情況如何?」
「降者一萬一千四百人,殲敵一萬餘人,各種器械正在清點之中。」何禮生稟道。
「我們還有多少可用之乒?」蔡風問道。
何禮生想了想:「可用之兵應在一萬八千左右,這不包括三營的兄弟。」
蔡風緩緩舒了口氣,神色間露出了一絲高深莫測的笑意,道:「速調三千快騎,趕上字文泰和尉景,傳我命令,讓他們兩營將士全由尉景調度,包括這三千快騎!」蔡風說著,自懷中掏出一隻錦囊和一塊金令,又道:「將這錦囊和令牌交給尉景,讓他按照錦囊內的計劃行事,不得有半刻延誤!」
何禮生臉上顯出狐疑之色,卻不知蔡風賣的是什麼關子,但蔡風乃是葛家軍中的第二號人物,他不能不聽蔡風的話,更且,他對蔡風的武功與智慧也極其佩服,其行軍打仗更是詭詐百出,根本就不依常規行事,倒像是一個獵人在山上設置陷阱抓捕野獸一般,東布一支人馬,西設一路埋伏,更是奇兵迭出,戰術之靈活根本令敵無從捉摸,這就成了蔡風戰無不勝的神話。
蔡風便如葛榮一般,工於心計,在作戰之前,他會將故人所有可能發生的變化事先想好,對於敵方每一點實力的存在摸清、摸透,然後逐一設下陷阱讓敵人跳下去,但蔡風絕對不會盲目地自以為是,將所有的兵力用來佈置陷阱,他更會留下一支機動性,攻擊性都極為可怕的人馬,以應付他算漏的任何變化。而這支兵馬往往占總兵力的四成,這是蔡風作戰從來都沒有出過亂子的根本原因,至少到目前為止仍未出過亂子。
何禮生接過錦囊和令牌,迅速離去,他根本不用細想。
無名五也在此時行了進來,稟道:「回稟齊王,博野城中都找遍了,並未發現夫人的蹤跡,元融的帥府中那群下人也審問過,都說未見到夫人。」
蔡風的心頭在發涼,暗暗升起一絲不祥的預感,向無名五冷聲吩咐道:「去把元孟給我帶來!」
「是!」無名五再次轉身行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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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彪所領的全都是輕騎,也只有這樣才能不受牽累,逃起來也就順利多了。
何禮生估計的沒錯,元彪選擇的方向正是蠡城,只要他趕到蠡城,固守堅城,與肅寧、高陽、河間便幾乎成了三個犄角,便可隨時互援,至少可以穩住一段時間讓元融恢復傷勢。
元融傷得極重,兩桿玄鐵短槍,每桿長六尺,卻有一根被蔡風擊彎,如果不是玄鐵寶槍,而是其它以精剛鑄成的兵刃,只怕無法抗拒蔡風的鋒銳,早已斷裂,那一擊,這桿寶槍阻住了蔡風的攻勢,只不過,元融仍免不了受傷,後來傷勢更重。
蔡風的可怕的確超出了元融的意料之外,他以前總以為,蔡風的厲害只不過是江湖中人喜歡誇大其詞而已,一個如此年輕之人,再怎麼厲害也有限,雖然他也耳聞蔡風的武功並不遜於爾朱榮,但在他的內心深處並沒有將爾朱榮與蔡風並列起來。他認為那種在江湖中爭奪虛名之人,都只是一些俗人所做的事,元融對自己的武功極為自信,根本就不用別人去吹捧與讚美。這也是他為什麼只在軍中有名,而在江湖之中卻默默無聞的主要原因,因為他打心眼裡就看不起江湖人物,認為那些人只是下賤的人,而他出身高貴,豈是江湖人所能與之比擬的?
此刻,元融要徹底地改變看法,江湖之中的確是藏龍臥虎,只一個蔡風就如此可怕,若再加上一個蔡傷,加上一個葛榮,那還了得?不過,他仍有些不明白,蔡風怎會有如此高的功力?那驚天地、泣鬼神的刀法,讓他第一次感受到了死亡是如此臨近。
元融的身子在幾匹健馬之間的軟榻上,由四名護衛抬著,以這四人的身手,抬著軟塌根本就不費力,何況藉著馬背相托,他們只要控制軟榻不受顛簸就行了。
元彪領頭而行,元融被數千人馬護在中間,算是極為安全,但元融心中有些苦澀,他不明白自己所做的是對還是錯。
蔡風這樣的年輕人的確可算是天下獨一無二,如蔡風這樣的人才,天下間也找不出幾個來,而他卻硬要阻止元葉媚與蔡風的親事,這對元葉媚來說算不算是一件殘酷的事呢?抑或,這本身就是一個錯誤的抉擇。
如果單論選婿一途,蔡風的確不是叔孫長虹這類世家子弟所能夠相比的,只可惜蔡風卻是元家與朝廷的敵人,這是個遺憾。
「希聿聿……」元彪的戰馬突然發出一聲驚嘶,前蹄一軟。
元彪大驚,但卻並不躍離馬背,反而一提馬韁,雙腿一夾馬腹,將戰馬硬生生控制住,手中的長槍一劃而過。
戰馬衝出數步,這才穩住身子,元彪長槍挑過之處,竟是一根絆馬索,只不過己經斷為兩截。
「希聿聿……」衝在前面的戰馬全都人立而起,停住馬勢,所有的人都變得極為緊張,長長的馬隊立刻停止下來。
元彪耳朵輕微地動了動,似乎聽到了一絲什麼聲音。
「殺呀……殺……殺……」正當元彪準備發號施令之時,路邊不遠處的小丘頂已出現了攢擠的人頭,和奔騰向前的戰馬。
塵土四揚。
「殺……殺……」聲音是自道路兩側傳來。
元融神色大變,元彪也是一樣,一揮手中的長槍,吼道:「給我衝!」說著領頭一馬當先向山道上衝去,他偏離大路,斜側而沖。
元融心中稍感欣慰,兒子已經長大,對於戰術戰略的安排也已經入道,再非初登戰場時的小毛孩。
元彪身後的數千勁騎跟在其後狂殺而去。
鐵騎的速度極快,很快就與伏兵正式短兵相接,羽箭在林間亂飛。
馬嘶聲、慘叫聲、喊殺聲驚得林間飛鳥四散而去。
元彪左手劍,右手槍,如斬爪切菜一般殺開一條血路,這裡仍有一路義軍的伏兵,的確有些出乎他的意料之外。
官兵在他的身後倒下,義軍在他的身前倒下,義軍的箭勢極猛,人馬皆射,似乎到處都是義軍的人。
元彪的身後仍緊跟著那一支騎隊,不過,此時他看到了不遠處的小丘之頂有一面帥旗在飄揚,那是一面不大的旗幟,但可清楚地看到上面繡著一個黃色的大字高!
那是高歡的帥旗,這路伏兵也正是高歡屬下的兵將,這一切,完全都在蔡風的算計之中,高歡沒有白等一場,元彪和元融的殘餘力量終還是出現了。
高歡知道是該自己出場的時候了,跨上坐騎率先領隊向元彪的勁旅迎頭趕到,義軍殺意高昂,漫山遍野呼喝著掩殺而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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尉景和字文泰兩營將士順著候景所行足跡狂追。
候景所剩的兩千殘兵,乃是步騎交雜,行動根本就不靈活,逃逸起來,自然無法保持一致,一路上,零零散散地丟下一些傷者和跑不動的官兵,有些向四周的林子裡逃竄,有的則乾脆等在那裡做個降兵。一路上如山羊拉屎一般,疏疏落落,更無陣容可言。
尉景和字文泰的義軍也同樣是步騎交雜,只有宇文肱那一營的騎兵佔了大半,追襲的速度最快。
何禮生的三千騎兵很快追上尉景和宇文泰這兩營兵馬。
「傳齊王急令,尉景和宇文泰接令!」三千騎兵的領隊偏將急行至兩營兵馬之前,擋住字文泰和尉景高呼道。
尉景和字文泰立刻一帶馬韁,傳令兩營兄弟立刻停止前行,同時全都自馬背上躍下,半跪行禮。
那名偏將掏出蔡風的金令,雙手高舉於頂,大聲道:「傳齊王急令,讓尉景將軍與宇文將軍兩營兄弟合一,並匯同三千鐵騎,皆由尉景將軍指揮,宇文將軍相輔,並賜錦囊一個,讓尉景將軍依照錦囊之計行事,不得有誤!」
尉景和宇文泰都為之愕然,宇文泰的臉色微變,向尉景望了一眼,卻並無表情,尉景卻並沒有看宇文泰,只是高呼道:「尉景聽令!」
那名偏將迅速將金令和錦囊交給尉景。
宇文泰和尉景同時立身而起,這才相互對視。
「宇文將軍,速速召集所有兄弟!」尉景立刻下令道。
「是!」宇文泰心中極不是滋味,但尉景卻有蔡風的金令在手,所說之話就等於蔡風親自開口,他不能有半點違拗。
「傳尉景將軍之令,所有兄弟馬上集合!」字文泰向身邊的偏將道。
尉景迅速拆開錦囊,自裡面掏出一頁短箋和一張草圖,不由得微微一愕,草圖上以紅色箭頭標出了幾條路線,箭頭所指,赫然正是肅寧,上面還有一些蠅頭小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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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彪根本就無法闖過層層疊疊的人潮,雖然他的武功無人能抗,但畢竟一人之力有限。
高歡也非元彪之敵,元彪的武功得其父親傳,幾達元融六成功力,有此功力也足夠縱橫沙場,但高歡根本沒有必要與其單打獨鬥,只憑那數以萬計的義軍就可活活累死元彪。
元融的身子被綁縛在一名護衛的背上,這樣只是為了少一些危險,也便於衝殺,但元融所受的傷勢極重,守護他的親兵很快都一倒下,三四千人馬與義軍相比,力量的確顯得太過單薄。
高歡所設的,不僅是伏兵,更挖有陷阱、絆馬索,這對於殲滅元融的騎兵極為有效。
宇文肱的大軍也很快趕了過來,他一路上殲殺候景的殘餘部眾,惟候景帶著數名親兵逃逸。
當宇文肱率領大軍趕到之時,戰局幾乎已定,惟有元彪諸人與百餘名親兵仍在負隅頑抗,但聲勢明顯已近尾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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博野和肅寧在一天之間全部被破,戰局是那般的突然和難以讓人接受。
在所有的人腦海之中,總以為博野和肅寧是那般難攻,又有元融這樣的大將堅守,要想攻破這兩座城池,實在是難度太大,但是博野城破了,肅寧城也被攻破了,而且是在一日之間,這是多麼不可思議的事啊。
製造這個神話的人,正是蔡風,一個擲地有聲的名字。
一日之間連破兩城,連葛榮都感到有些不可思議,更何況對方還是他的老對手元融親自主陣,可是事實勝於任何雄辯,元融已經成了階下之囚。
元彪戰死,他畢竟還是個人,在高歡與宇文肱所領軍隊聯手強攻之下,元彪終於重傷,最終死在亂箭之下,元融被擒。
戰爭的確是殘酷的,生生死死更不是由自己掌握,連蔡風都受了重傷,其他人自然更甚。
葛家軍的聲勢更甚,就連洛陽的爾朱榮與孝莊帝也開始坐不住了,若依眼下的形勢發展下去,那還了得?可是朝中似乎沒有幾人是蔡風的對手。
這次博野之戰,與蔡風一起的眾將領全都大受嘉獎,更將蔡風在葛家軍中的威望推向了極端。
洛陽方面,爾朱榮積極籌備軍事,他要再一次親自出戰蔡風,上次出手順利剿滅破六韓拔陵所領的義軍,但這次他的對手卻是一個被公認為天下最年輕也最具威脅性的年輕第一高手,他是否還能夠如上次一殷,幸運地取得勝利呢?
蔡風傷勢初好,便已兵臨高陽,十萬大軍進逼高陽,並切斷了蠡城所有與外聯繫的通道。
蠡城幾乎成了一座孤城,破城之舉指日可待,不過,蔡風並不想大舉攻城,他只想讓駐守蠡城的官兵在最終抵擋不住飢餓之時,衝出城來,這樣就會事半功倍,最好是這些人主動投降。
《亂世借人》卷三十七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