興唐 正文 第三百一十二章 江流如此(三)
    兩次大朝會未果,震動天下。

    李治氣得想要跳牆,然後派人去追李福,杖笞一百。就是這個傢伙將這個逃戶生生地撕開,不然那有這個紛爭出現?

    這是一個笑話,若是關在大理寺,也許這些笞仗還能如實地打在李明身上,可是出了朝廷,怎麼著還是李世民的兒子,誰敢執行,縱然是打,估計也是用jīmao帚在身上撣了幾下。

    但讓人頗感意外,李明的兩個兒子李傑李俊寫了一封信,感謝李威相助。暗呼僥倖的,若不是太子求了李敬玄,李敬玄出面,父親還關在東都大牢裡,這一回凶多吉少了。又帶了重禮感謝李敬玄。李治聞聽此事,不但沒有生氣,反而立即賜李傑為零陵王,李俊為黎國公。這份詔書是嘉獎,作為李治本人,也不想宗室子弟為非作歹,可另一個意味,李傑封王,李明也休想東山再起。

    可是問題總得解決,如何解決?所有大臣內心還是偏向將逃戶召回的。也有一些策略,皆不大好,說出來,不僅是太子,許多大戶人家都會仇視,這才是沉默不言的原因。

    就在此時,魏元忠看不下去,上奏一書,書上寫道:「立國之計,在於長遠。宗室子弟坐享皇族之福,黎民百姓垂受承平之樂。昔與太子言,曰興百姓苦,亡百姓苦。隋疆域不及我朝廣,戶數達九百萬,我朝立國,和平已久,僅四百萬戶。嗚呼,興替之苦……秦皇暴虐,yu始皇二世三世長存,非獨霸之君,亦為子孫計。不慮子孫萬世,何為清平?……逃戶隱戶禍乃社稷根本,吏卒呼嘯於鄉野,越積越重。然慮豪強之bī,天皇天後昏暗不語,群臣明哲保身默言。弗知二百年後,百姓增加,官吏隨眾,國費倍沉,豪強、僧侶免課,納稅平民愈少,臣不敢思。治者視若無睹,麻木不仁。豪強目光短淺,貪心不足。國若卵巢,傾亡之下,何以完卵?……臣痛疾而失首,嗚呼哀哉或二百年後,太極大明宮野狐唱晚,群鴉luan舞,乃今君臣之所願哉……」

    書上,李治暴跳如雷,立即下詔派人將魏元忠拿到大理寺。

    但前面欽差一離開,後面李治又下了一詔,著魏元忠立即趕赴洛陽議事。

    這才是李威哭笑不得的地方,說他昏庸吧,某些大事頭腦還是很清醒的。說他不昏庸吧,為了權利,將一個大好的朝局nong得烏煙瘴氣。

    魏元忠被帶到京城,李治將他寫的奏折拿出來,說道:「你知道你寫了什麼?」

    「寫了很多。」

    「你放肆」寫逃戶嚴重xing可以,居然寫唐朝不到二百年就要完蛋,還罵自己與皇后是昏暗,是麻木不仁,連秦始皇都不如,一個皇帝,都怕豪強,軟弱如此。當真如此?一個豪強不怕,天下豪強那一個皇帝不害怕?

    「陛下,不是臣放肆,是陛下對列祖列宗放肆。」

    「你,你」

    「陛下,何必動怒。臣進的是直言,若陛下不想臣進直言,以媚huo君,臣做不出,那麼臣就不語。但臣只想最後說一句話,就是一個普通的農民,一個最卑賤的商戶與匠戶,還知道置一點產業留給子孫。太宗文皇帝留下什麼江山給了陛下?可陛下打算留什麼樣的基業給後代子孫?一個九五至尊的皇帝,居然連這一點都看不透,豈不是對列祖列宗放肆?」

    不僅是怦擊李治對逃戶問題刻意迴避,也隱誨指責他為了權利,搞出來的掣肘,使朝堂生生分裂。

    「來人哪,將他拖下去庭杖。」

    太監剛要動手,武則天在簾後說道:「且慢。」

    然後從簾後轉出來,說道:「陛下,此人忠烈,不可侮之。」

    這一說,李治終於清醒過來,抹不下面子,乾咳了兩聲,道:「是朕說錯了。」

    「不怕錯,就怕知錯不改,陛下或許還有yao可救。」

    「咳,咳」李治氣得再次乾咳。

    武則天則是妙目連連,心中卻在想道,好一個魏真宰,還有那個狄仁傑,這兩個大臣皆是一時難選的人傑,不知道自己兒子如何從千萬人中選出來的。十分欣賞,心中都有了與兒子搶這兩個人才的念頭。

    其實一干服shi的太監也扭過臉去,當作沒有聽到,這個魏元忠比朱敬則膽子還要大三分。史官更是小聲地問:「這一段要不要記下來?」

    武則天轉過身說:「記」

    李治忍了忍,也沒有辦,這些大臣威嚇不起作用,就像這上書,不但罵了他,群臣大戶一起罵了進去。滿朝文武,那一個有這膽量?這樣一想,火氣下去了,語氣也軟了,溫言說道:「朕也知,可是不易治理。若是舉措不當,國家甚至會立即動luan,而不是等到兩百年後。」

    「也許有方。」

    「說來聽聽。」有比沒有好,李治這幾天為此都沒有心思處理其他朝政。

    「陛下,臣聽說過舉賢不避親仇。」

    「是,這才是君子之風。」

    「臣也無奈,可有一個人也許有辦,但陛下不能抱著親之,或者仇之的想。」

    李治與武則天皆茫然,這是誰啊,讓李治又親之又仇之?

    「是太子殿下。」

    「咳,咳,」李治又嗆著了。

    太子是皇上的兒子,只能說親之,怎麼說仇之,史官拿筆的手在發抖,小心的問:「這一句記不記?」

    武則天這一回都不敢作主,倒是李治咬著牙說道:「記。」

    然後又說道:「既然他有辦,又是太子,為何至今不言?」

    「陛下,昔日臣陪太子殿下去少林寺為陛祈福,太子曾與臣jiāo談過此事。那時候太子還沒有及冠,就有了一些想。太子英明無比,又長大幾載,這是國家的最大弊端之一,太子應當有一些更成熟的想。「魏元忠將李威看得太高了,論權謀之術,李威未必很好,畢竟有一些前世的知識,徹底解決不大可能,能緩解的方還是有的。去年jiāo談時李威也隱約說出,具體的未說,魏元忠也未問,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但不能再拖,只好將太子拉下水去。於是頓了頓,又說道:「太子不能言。」

    「為什麼不能言?」

    「是陛下讓他不能言的。」

    「……」李治立即醒悟過來,啞口無言。

    這又讓史官犯難,不知道該不該記。想了一下,既然仇之都記了下來,大約這句話也可以記,抹了抹汗,再次在紙上書寫。

    武則天在邊上說道:「你去對他說,國事為重。」

    「喏」

    魏元忠退下,看著他離去的身影,武則天讚道:「陛下,此人可重用。一時清亮,朝中無人能及。」

    「是,」李治軟軟地答道。是一個難得的臣子,可一旦重用,自己耳朵就要被此人整天刮噪。再一想,心中又鬱悶萬分,這樣的人為什麼不為自己所用,卻成了兒子的親信?

    一路走出皇宮,所有大臣對魏元忠側目而視。這一篇奏折,比朱敬則炮打李治那次還要猛烈,連郝處俊與李義琰都自愧不如。到了東宮,李威立即讓他進去。

    魏元忠立即將來意說出。

    「魏卿,你害了孤。」

    魏元忠忽然伏地,道:「殿下,臣知道,一旦殿下出策,無論是出何策,都會傷害到許多人,這對殿下不利。然而各州縣皆開始上書,若朝廷不出方略,有可能sāo動不休。再說,又要對吐蕃用兵。此時國家不能sāo動啊。」

    「你是忠臣,孤很敬佩……可孤不能說。」

    「殿下,臣理解殿下難處,可此時不能再藏拙。」

    「真不能說。」

    「那麼臣問殿下,有沒有策略?」

    「有,爭議很多。」

    「會不會動搖國家根本?」

    「這倒不會。」

    「那麼請殿下言」魏元忠一下子跪了下來。

    李威立即將他扶起,然後苦笑:「魏卿,你不知,孤這些天聽聞了,也在想,其實根源是稅務的改革,可以地徵稅不大可能。要麼稅務從農田上解脫出來。因此孤一直在默默地做,你也看到了,孤默不作聲地做的幾件事,替國家一年多帶來多少稅務。但想潤物無聲,必須有一個緩慢的過程。這件事孤想出治本之策,緩解的一策倒是有之。」

    「請說。」

    「但說出來,不僅是爭議,得罪的人多,又得了虛名讓父皇忌憚。這個倒無所謂,只怕會讓孤到青海與論欽陵作戰,這才是孤最擔心的。不說未必發生,一說孤準得到青海。」可也很慚愧,自己身上流著李唐的血脈,論忠心度卻遠遠不及魏元忠。

    「到青海?」

    「是啊,孤做事有時也會魯莽,可心中對自己能力卻是清楚的。到了青海與論欽陵會戰,就是裴shi郎與劉相公,都十分吃力,孤去會有什麼樣的下場?」

    「這從何說起?」魏元忠茫然,這麼大的事,怎麼一點風聲都聽不到?

    李威將前後說了一遍,又道:「只是猜測,但劉李二位相公極其不和,使這個猜測似乎要變成了事實。別人說未必有人聽,孤自己親口說,那麼輕輕一個推動,孤必去青海無疑。魏卿,你是讓孤說還是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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