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威伏下說道:「父皇,母后,兒臣有一句話,憋在心裡面早想說了。父皇,這天上一個太陽,於是冬寒休,夏暖生,四季分明,萬物滋長。如果兩個太陽呢?這人有一個腦袋,所以四肢聽從使喚,行動如一,如果有兩個腦袋呢?父皇春秋正盛,兒臣以前又不知曉事理,於是博得一些聲名,長久下去,父皇如何自處?父皇請三思。「
作為一個皇帝,是好皇帝,別的不說,魏元忠任職就能看出來。
可因為身體,疑神疑鬼,病重了,國家怎麼辦,社稷怎麼辦?於是立即想著培養兒子,又是監國,又是代主祭祀,或者慰民的啥,恨不能馬上合格地將他手中的指揮捧接下來。一旦病情好一點,看到兒子大了,也算是勉強成器了,不知又產生什麼想法了,寧肯讓母親主持政事,都不願意放一絲權利給兒子。
偏偏這個母親也許是一個人傑,可不是一個良善的主。
不知道罷了,溫水煮青蛙,不知不覺煮死吧,可知道了,等死的滋味卻是不好受的。
王彩年弄了一個三國,魏元忠等人的提點,漸漸摸透了自己這個父親的心思,索性將話挑明了說。能說通更好,咱反正只做一個太子,你做你的皇帝,咱不想爭啥,不要對我疑神疑鬼。說不通,咱就跑路,說老實話,對武則天對李治,他根本就沒有什麼感情。
「這句話是誰教你的?」李治悖然大怒。
「父皇,這句話沒有誰教兒臣,是兒臣逐磨出來的,兒臣這樣活得很艱苦,於其這樣,不如父皇廢去兒臣太子之職,讓兒臣只做一個皇子,友愛兄弟妹妹,孝敬父皇母后,兒臣過得還會快樂一點。」
「你,你這個不肖子,枉費了朕對你的一片苦心,自幼教導,」李治氣得直哼哼,坐在椅子上,連抹胸脯。
武則天也怒喝道:「弘兒,你立即閉嘴!」
於是李威閉嘴,但心裡面很爽快,就像這時候能刮起一股涼風一樣的透心爽。
武則天又對站立的幾個太監與宮女說道:「今天太子說的這番話,你們膽敢傳出去半句,休怪本宮對你們無情。」
這一句倒讓李威嚇了一跳,不會那麼嚴重吧。嚴重就嚴重吧,他溫吞無賴的性子又湧上來。反正這個濃瘡早遲要擠。晚擠更嚴重,不如一下子擠出來乾淨一點。
話可不能這樣說的,就像賀蘭敏之,為魏國夫人弔喪時不快,肯定不快了,武則天就對身邊親信說了一句話,這孩子疑我了。那時就動了殺機。不過礙於榮國夫人在世,隨後又是守喪期間,遲遲沒有動手。沒有李威種種事發生,賀蘭敏之也注定是死路一條,只是有可能會多活一段時間。
武則天又對李威說道:「你今天是不是中邪了?天子是人君,太子是儲君,人君治國,儲君學習,這是國家大計,與天無二日,人無二主有何干係?孝順更不是你這樣孝順的!」
李威沒有作聲,心中更是不平,難道與你們捉迷藏,才是孝順?
正在僵持時,外面稟報:「小公主謹見。」
「讓她進來,」武則天喝了一句,又對李威說道:「如果你想去少林寺,你就去一趟少林寺散散心。不過切記,不可再像這幾天在東都這樣廝混。還有許少師的孫子,許舍人,警告即可,少師為國操勞了一輩子,亦不可做得過份了。」
「兒臣銘記。其實母后,可不可以再聽兒臣一句。雖然許少師為國操勞了一輩子,可是因為喜歡許舍人,許舍人的品行卻不似許少師,多有不劣之處。跟在兒臣後面,也可以育導其德。」
「你將你自己德育好了!」李治緩過氣了,在邊上厲聲插了一句。
「父皇,雖然兒臣頑劣,經常做出不理解父皇母后苦心的事,但兒臣品行不算壞的,至少算大半個好人。」
「大半個好人,」武則天也讓他氣樂了,踢了他一腳,說道:「起來吧。」
李威立即起來。別人向他伏下施禮無所謂,輪到他自己,卻是不大開心的。
李令月施完禮後,立即高興地跑過來,說道:「大哥,你出宮為什麼不帶我出去?」
還帶你出去?正在因為此事挨罵呢,李威沒有回答。
「我要聽故事。」
李威還是沒有回答。
「耶耶,娘娘,你們又罵大哥了?大哥那麼好,百姓說好,官員說好,你們為什麼整天要罵他?」
一起不回答。
正是因為一起說太子好,所以事情才多。
「你今天吃過飯就宿東宮吧。」武則天說道。
「謝謝娘娘。」
李威又是一愣神,自從來到洛陽後,父母怕李令月「打擾」自己,禁令她來東宮。這麼多天一共才來了兩次,還讓太監匆匆忙忙地拉回去,為什麼突然要這麼說?
別人嘴中的話大多數隨口說的,有的甚至不計後果山吹海吹,但話從母親嘴中出來了,都會意味深長。總之,讓他感到很頭痛,唯一的好處,交往多了,心思眼會有長進。
武則天拉著李治,一到去了寢殿,家宴嘛,總要比尋常的餐宴豐盛些,膳食房必須要準備。
武則天就喊來了伶官助興。
伶官低聲問道:「皇后,要聽什麼曲子?」
「就聽太子的那幾首曲子吧,那幾首詩餘。」
「喏,」伶官下去,指揮伶人唱《鵲橋仙》。唱完了又過來請示:「皇后,這一回聽什麼曲子?」
「那兩首詩餘唱不出?」
「那兩首詩餘奴婢也琢磨過。塞下秋來講邊關將士的,蒼涼卻又激壯。琵琶、銅鈸、玉磬、方響稍嫌嘈雜,橫笛、箏卻過於柔和。因此用大五弦、小簫為主,配以篳篥、大小塤,加一兩聲銅角聲、羯鼓聲,用一老年女伶演唱為佳。不過大江東去一首,倒是不大好唱,那個須用大鼓,大漢演和,才能唱出其中真味。卻不大適合陛下。」
李威讓他短短幾句話說得佩服萬分,這才是一個內行人,說得內行話嘛。
「哦,這麼有趣,本宮倒讓你勾起了興趣了。你就讓他們來陛下、本宮唱那首塞下秋來風景異的詩餘吧。」
「喏!」
伶官下去指揮了,事先綵排過,先是一兩嗚咽的塤聲響起,接著篳篥聲呼應,一聲號角,一聲鼓聲,古琴開始彈奏了。還沒有唱呢,就已經有了三分味道了。
當然,這些宮裡的伶人們,可不是劉仁軌在隴州找的那個粉頭所能相比的。又有小簫加入進來,一個五十來歲的女伶走了出來。其實這才是最不人道的。太監嘛,割除了塵根,直接斷絕了他們的念頭,可是這些宮女,或者伶人,終老皇宮,大多數連人事都沒有經歷,偏偏生理器官又十分正常。
因此,東宮中宮女的許多齷齪事,李威就是看到了也不說。
「正是這樣唱的,」武則天閉著眼睛,用手打著拍子。
李治乘機低聲對李威說道:「當真朕不敢廢你!」
李威讓他這一句低沉的話,說得毛骨悚然。上一次李治也這樣說過的,但明顯能聽出李治那是虛張聲勢。可這一次卻讓李威感到語氣中真正的憤怒,甚至帶著一種殺氣。
武則天睜開眼睛,道:「本宮沒有了興致了,不要唱了,你們下去吧。」
「喏,」伶人莫名其妙退了下去。
武則天對說道:「弘兒,不是本宮說你,以前呢,你做了許多不知父母苦心的事,可還有三分太子的氣度。現在讓你父皇失望不提,連太子的氣度都沒有了。」
李威連分辨的興趣都沒有了,我只不過將事實袒露出來,何必如此嚴重?你們愛怎麼的就怎麼吧。
大不了做一個十年八年的紈褲子弟,連紈褲子弟都不讓我做,老子就跑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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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元崇與西門翀沒有離開,折騰了好幾天,皇上召見,一定有什麼風聞的。於是等候李威回來。
李威對李令月道:「你先去找婉兒玩一會兒。」
李令月不肯走,李威只好又說道:「今天晚上我多說一會兒故事給你聽。」
「要說一個時辰,不行,要說兩個時辰。」
沒有辦法,她站在邊上,自己不大好與姚元崇說話,只好答應了這個不平等條約。李令月這才高興地找上官婉兒了。實際上上官婉兒對她不歡迎得很。看到李令月來了,臉上就堆起烏雲了。
這個李威沒有精神去管的,將事情經過說了一遍。聽了後姚元崇說道:「殿下,皇后最後一句是在點醒你啊。」
姚元崇一說,覺得是很像。不但最後一句,包括讓李令月過來,設家宴,都是在幫助李威似的。於是問道:「那麼孤將事實說出來,是錯了?」
「殿下啊,有的事你說出來,陛下與皇后就相信了嗎?」
「可我們不是已經在做……」
「那不同的,做是揭破,是表明你在避讓。但說不同了,是你都不滿到了都要直接說出來。陛下是你的父親,是天下君王,你有沒有資格不滿?陛下還能高興嗎?」
「姚君,孤無法忍受了。」
「無法忍受,也得忍受,那一個太子不是這樣過來的?當初陛下又比你好到哪裡去了?真說起來,殿下仁愛、才氣,讓人佩服。可舉動的沉穩,卻不及當年陛下許多。」說到這裡,姚元崇施禮告辭。事情變得微妙了,得回去與魏元忠商議,可惜了,狄仁傑到現在沒有回來,否則又能加一個幫手。
當然,也沒有到十萬火急關頭,皇帝畢竟有病在身,久治不愈。太子卻是繼承他大業的最佳人選。再說太子的名聲很好,就是廢掉太子,比當初立武則天為皇后,恐怕更要困難。
但這個兆頭不大好,很不好。
李威倒無所謂,又開始在腦海裡默念著唐朝的地圖。
天就黑了下來,李令月一下子爬到李威床上,長那麼大,還沒有跟大哥睡過呢。嗯,換三個月前,不要睡了,讓她與太子吃飯都未必願意。小手招了招道:「大哥,天色不早了。」
幾個字弄得李威一頭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