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官商第三百一十一章千年未遇之大變局
軍收容營設在長城關外鍋底湖畔。此處鄰近水源。又-夏後衛。供糧看押皆稱便利。扯立克大叔一行被押到收容營時。此處已收押了數萬韃靼兵民。不過。扯立克與巴特爾在入營時瞅見。不時也有兵民被帶出營的。隨身還帶著行李。再看神情。有些固然是如喪考。有些卻是一臉的解脫。不像是要被帶走處決的模樣。
不及細想。扯立克大叔一家及同行的族人俘兵。便被交接給守營軍士。帶入營中。這收容營占的極廣。其中又設百十個分營。新來的這上千人皆被投入離大營中門最近的一座空置分營中。營中已搭起數百座軍帳。一座營帳能容十人安身。
當日被俘時。這些韃靼軍民隨身家什皆被抄走。只留下些牛車駝運老弱病殘及少數糧草。隨身能帶的。不過是些衣物與鍋碗瓢盆罷了。這一路下來皆是露宿-春二月。入夜之後的寒氣還是有些逼人。如今能有這存身之的。已令人喜出望外了。
待將一家子安頓好了。扯立克大叔便與巴特爾坐到帳口打量起週遭情形來。爺倆皆是當兵出身。每到一:先查勘的形是再慣常不過了。只見這一座座分營皆以土圍子圈隔。圍子四角牆外皆有刁斗望台。圍牆約有四五尺厚。內側圍著掛滿鐵的鐵絲。外有軍兵來回巡行。扯立克大叔與巴特爾對看了一眼輕輕搖了搖頭。
扯立克正要轉身回帳息這一路走的著實夠累。畢竟是上了年紀。卻聽兒子一聲低呼：「阿爸。你看。有些持刀矛的明軍像是咱們蒙古人！」
扯立克回頭瞇起眼仔細看。果不其然牆上走動的明軍守兵軍裝相同。有的手持火銃。有些卻是佩刀持矛。看這裝備冷兵器的兵卒面部。無一不是身材矮小敦實看臉龐多是大頭闊面小眼睛單眼皮高骨。果然不差。皆是韃靼男丁！
「看來果然是我們蒙古男兒。明軍中素有蒙古軍人已是沿襲百多年了這也算奇怪。」
巴爾-頭。「阿爸孩兒看。這些個未必是漢人境內蒙古部族之。像是此戰降兵|而來。」
「麼？」
「阿爸你看。那些漢兵站姿行姿皆是一般的挺拔。步幅大小也相差無幾。若是明軍中蒙裔軍士。理相同才是。可這些蒙兵。卻是儀態各異。此外。漢軍肩頭皆標有軍]符號。而蒙兵肩頭卻是空的。孩兒以為。這些假貨定於這一戰被俘。貪生怕死。做了漢人走狗。」
扯立克又看了一陣。了口氣。回到帳中毯子上坐下。「雄鷹與蒼狼。各有各的路。巴特爾。你莫要-自憤懣。過來好好歇歇吧。」說罷。倒頭便睡。
巴特爾沒想到老爹會冒出這麼一句。楞了一陣。還真就回鋪睡去了。
將近傍晚。外頭突一陣擾攘。巴特爾從毯子上一躍而起。來到帳口探頭觀看。只見圍子木門已被拉開。數百名明軍擁了進來。用蒙語招呼各帳兵民出來到空的上站隊。這些明軍果然都是蒙古人。扯立克大叔一家隨著人流湧到空場上。那些蒙裔明軍四下圍定。一幫明軍將校從門外走了進來。當先是一名軍少將。卻是一副文士做派。看面龐。似乎也是蒙古人。
這一群將校登上牆下壘好的一座土台上。之前領進來的一名少校朝著那少將敬了個禮。嘀咕幾句。即轉身面向眾俘。高聲說道：「各位父老。想來你們都已是看清。如今這圍子裡明軍將士。都是喝了馬奶長大的自家人。我。滿都拉。原為蒙郭勒萬戶編下百戶。開戰之初於邊境被俘。蒙這位本雅克圖大人感召。棄暗投明加入明軍。現任歸義軍第四營-校營長。這位……」說著。滿都拉圖往邊上讓了一步。微微側身。這位本雅克圖少將。原為汗廷千戶。不滿達延汗窮兵黷武。殺戮右翼各部通報。憤而歸附大明。尋中原王化救原萬眾。如今官明統帥部軍高參。有請本雅克圖大人訓教。」
本雅克圖向前一步。眾人點頭意。「各位。這些日子受委屈了。打仗。難免勝敗。敗了。便有戰俘。就如同各位現下一般。哦。還有之前這位滿都拉圖。大明與韃。說來已是相鬥年。互有勝負。
之前咱們也俘虜過明軍。擄掠過漢民。各位不妨回想一番。當日我們是如何對待漢俘。相較今日。各位又是何等境遇。」|鴉雀無聲。不必多說。哪個都明白。以往捕獲漢人。若是不被處死。便強令為奴。飢寒交迫是尋常事。遭棒打虐殺也是家常便飯。相比而言。只要是不逃跑。不作亂。明軍對自己算是氣多了。
這時。人群中有人喊了一句：「蒙奸！為何替漢人說話！拋棄祖宗的畜牲！」
台下眾人臉色登時嚇的煞白。這愣頭青。若是激怒了這位大人。只怕什麼同族情份也說不著了。
卻見本雅克圖冷冷一笑。卻不著惱。「呵呵。看來是條好漢子。只是。前些天殺身報國的機會也不是沒有。你為何不在那時大顯身手。卻在的露面？怎麼。想混入明軍腹心之處大顯身手麼？」
轉過頭來。本雅克圖對眾人說道：「位弟兄。俘二字好說不好聽。蒙郭勒津精兵在韃諸部是的著的。為漢廷戰四方立功無數。去年還以曲曲一部之力獨抗漢廷軍。還險些取勝。可見諸位並非是怕死無能之輩。聽參戰漢軍弟兄。當日都司兔河一戰。韃靼軍面對熾烈炮火前赴後繼。戰後打掃戰隨處可見整戰歿官兵依稀還排成衝鋒隊形。可是。既然諸位勇善戰。又非草不濟。與明軍這一仗為何卻一敗塗的？」
說到這裡。許多俘兵低下頭顱暗自抹淚。
「都司兔河一戰。靼軍幾近覆沒。明軍卻傷亡無幾。數十萬大軍參戰。至今死傷不過數百。不僅如當年遼西會戰達延汗最能征慣戰的二王子。率數萬鐵騎伏擊明軍萬餘步卒。那時明軍還是輕裝。不曾攜帶火炮許多兵將用的還是弓弩。可那一仗蒙古將士折損近半。明軍只傷亡五千。因此這一戰諸位輸不冤。只是。這兩仗下來。諸位品出些什
沒有？」
底下人群中那些俘兵滿眼茫然。
「想當年。不管是厥契丹黨項女真。還是我蒙古大軍。皆是以騎射見長。漢人步軍與我對陣。從只能以弓箭長矛抗禦。守城尚稱堅韌。野戰幾無勝算。即便不克。我軍憑著健馬。自可從容撤退。損傷極有限。可如今情勢已大有不同。漢人憑著精良火器。不論威力射程遠勝於我之弓箭。只要兵力夠多。足可騎兵擋在弓箭射程之外。而漢人最不缺的。就是兵員。諸位仔細想想。本官說的不錯吧？」
巴特爾聽不下去。高聲道：「即便如大人所說。我軍正面交戰無法取勝。還可伏擊夜襲劫糧。再不。這茫茫草原。邊無際。只要咱們牽著漢人兜圈子。耗盡他們糧草。漢人補給艱難。自然是要退兵的。」
本雅克圖笑道：「位弟兄說的好。請上前答話。放心。本官此番來。絕非逼迫弟兄們做些什麼。只暢所欲言。本官絕不加害。」
巴特爾聽罷便要上。給母親一把抓住袍袖。巴特爾回過頭來。母親笑道：「阿媽。沒事。孩看這位大人面善。不至哄騙咱們。」
扯立克大叔拍拍老伴肩頭。「心。當年我在漢廷見過這本雅克圖。不是惡人。」
巴特爾分開人群。來到土台。正要說話。猛然間。本雅克圖身後一名軍士突然大叫一聲。「大哥！」隨即搶步跳下檯子。一把抱住了巴特爾。巴特爾著實嚇了一跳。定睛一看。居然是老三巴圖！巴特爾怔怔的看著三弟。一身簇新明軍低級軍官服。肩上是少尉軍銜。腰佩長刀。面孔還是一如往日般黑瘦。不過。精神頭還足。看來這一陣過不錯。
聽前頭動靜。扯立克大叔猛然-開人群。一瘸一拐衝上前去。娜仁托婭與二女兒阿茹娜也隨後緊跟。轉眼間。三人到身前。一家五口緊緊相擁哭作一團。台上台下周人等。都已為這突如其來的一出驚呆。愣愣的看著這一家子。
過哭過。巴特爾突然掙開幾膀。掄圓了給巴圖一個大耳刮子。
「哥？」爾這一下。一懵了。
「巴圖。你怎麼披上這身皮？畏戰投？」
「哥！不是巴圖怕死。當日在都兔河。大軍崩潰。千夫長領著我們上前阻擋潰兵。卻被衝散。本隊百夫長被撞落馬|。又被奔馬踩傷。當時我在近旁。便上去救護。百夫長重傷。左腿被踩斷。我便將他扶上馬趴伏。我在旁牽著馬韁後撤百夫長不能控馬。快不起來。為明軍追上。這才被俘。」
巴特爾點點頭。「難不棄。正該如此。只是被將士甚多。你大可老老實實坐監。為何要投靠明軍？」
巴圖頭一低。「那日被押送到這。本雅克圖大人便給我等訓話。講極是入理。許多弟兄都投入他麾下歸化軍行列。我看明軍對百夫長好。悉心療傷。營中遇著的本千戶弟兄也有不少投效。我便也加入歸化軍。」
巴特爾聽了氣的一拍大腿。便要大聲怒斥。猛然間卻發覺那本雅克圖不知何時已站到自己身邊。連忙收聲。卻見本雅克圖對自己一笑。問道：「這位兄弟如何稱呼？」
巴圖忙道：「這是我長兄巴特爾。官居百戶。」
本雅克圖點了點頭。又道：「巴特爾。英雄之意。這位兄弟看樣貌便是個忠勇彪悍之人。是與這名字般配。
從軍幾年了？」
「我大哥十七歲從軍。如今已是十六年頭了。」
「三十三。可有妻室子女？」
「嫂子與兩個女兒一個兒子。原本跟隨王帳居住。如今不知下落。」依然是巴圖代答。
「征戰十六年。年頭不短啦。巴爾。不知你這六年出生入死。為的什麼？」
爾想了一想。終於開腔答話：「自然是建功立業。讓家人過的好日子。」
本雅克圖轉頭問眾：「各位弟兄。我們蒙古漢子都是馬背上長大的。相信大家都是巴特一般的好男兒。可是。這麼年的仗打下來。各位的家人都有好子麼？」
上千被俘軍民鴉雀無聲。人人都被這一句問話勾起各自心腹事。
「自元廷北狩。百年來。我們蒙古人內爭不斷。外戰不絕。多少男兒血灑疆場。咱們蒙古男兒豪邁善。寧戰死而不願病終。打仗倒也不算什麼。可是拿這一條條人命換來|麼？打個勝仗些金銀牛羊奴僕。轉眼便花個精光。換些茶布鐵器維生。沙暴雪災瘟疫。隔個三五年。隨便一場天災便讓我們的部民陷於絕境。一貧如洗。若是一年兩年十年八年如此。算咱們時運不濟。也就罷了。可上百年上千年。即便是咱-|蒙古人撫有海之時。部民們始終是年復一年難脫饑寒困苦。為什麼？咱們草原男不英勇？還是仗打的還不夠多？」
無人應答。巴特爾也是滿眼的迷茫。
「若說以往。咱們每到日子難熬。便可揮軍南下。劫掠漢人維生。可如今。漢人有了槍炮。以步制騎再非難事。即便能搶著些東西。也要以十倍百倍的命來換。或可這麼說。這是草原部族千年未遇之大變局！方才巴特爾說。咱們可以避實擊虛。打不過總避的開。可明軍大帥曾與我說過。只要每年春夏以優勢大軍出塞征討。將所過草場一把火燒盡。如此三年。頂多十年。咱們蒙古人再難存身於阿爾泰以東！」
本雅克圖這幾句話。如重錘一般狠狠極大在眾人心上。眾人皆是神色晦暗。心亂如麻。
巴特爾抬頭問道：「大人。漢人槍炮厲害。咱們古人就不能造槍造炮？」
本雅克圖搖搖頭。「不瞞你們說。那產槍炮彈藥的工坊我是看過的。那是多少精鋼硫磺硝芒焦堆出來的。多少銀錢砸出來的。咱們草原上有麼？即便能虜獲些槍炮。與漢人相。但咱們的兵有漢人多麼？漢人有句話。識時務者為俊傑。如今這世道變了。咱們蒙古人的活法。也到了該變的時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