週一午,在拿到進駐青州調查龔漢潮問題的蓋章文件後,王思宇便帶著程剛和黃克山趕往青州,為了掩人耳目,避免打草驚蛇,他們這次下去的名義是考察青州市的廉政文化建設工作,在出發前並沒有通知青州市紀委,由於青玉高速出了車禍,路堵車嚴重,直到下午兩點半,麵包車才抵達青州。
入住青州市政府招待所後,王思宇令兩人集中精力,就舉報材料中的內容進行暗中調查,而他自己則直接打車去了青州市委辦公樓,來到周松林的辦公室外,卻見靠在牆壁的沙發沒人,秘杜峰臉蒙著一張大報紙,正歪在辦公桌打瞌睡,王思宇嘿嘿笑了一聲,抬手把報紙拿下來,杜峰倒嚇了一跳,見來人是王思宇,忙站起來,兩人笑哈哈地握了手,剛剛打了招呼,周松林便聽到了門外的動靜,嗓音洪亮地喝道:「臭小子,快進來。」
王思宇抬手拍了拍杜峰的肩頭,向裡面努努嘴,示意自己先過去,回頭再聊,杜峰微笑著點點頭,坐回椅子,抬手揉了揉太陽穴,喝了杯濃茶,便低下頭來,打開電腦的RD文檔,開始揮動著十根手指,辟里啪啦地敲起字來。
周松林坐在寬大的辦公桌後面,手裡握著一管粗大的簽字筆,面色慈祥地著望著王思宇,頷首微笑道:「什麼時候回來的?」
王思宇坐在沙發,蹺著二郎腿,嬉皮笑臉地道:「剛到,老爺子,我回來看你了。」
周松林笑了笑,眼角的皺紋舒展許多,擺手道:「專心工作才是正經,我這身子骨倒還硬朗,用不著你這傢伙牽掛,怎麼著,又惦記打我老頭子的秋風了?」
「瞧您說得那麼嚴重,我哪裡敢打您的主意?」王思宇雙手一攤,臉做出一副無辜的表情。
「你不敢?那這世倒沒有膽大妄為的人了,你倒是說說,我那茅台倒是都被誰順走了。」周松林板起面孔,低低地哼了一聲,沒好氣地道。說完後,他把手裡的簽字筆輕輕丟到一邊,從靠背椅站起身來,拿著杯子走到飲水機旁,親自為王思宇沏了一杯茶,遞過去,隨後將一雙手背到身後,語氣舒緩地道:「怎麼樣,在督查室幹得還順利?」
王思宇站起身子,雙手接過茶杯,嘿嘿地笑了笑,喝了口茶,放下茶杯,從衣口袋裡掏出名片夾來,抽出一張嶄新的名片遞過去,臉露出頗為得意的笑容,微笑道:「老爺子,我現在已經不在省委督查室了,調到省紀委去了。」
周松林臉露出驚訝之色,伸手接過名片,低頭看了看,不禁啞然失笑道:「嘿嘿,臭小子,不錯嘛,半年不到又陞官了,嗯,紀檢監察五室,倒是要害部門。」
王思宇撓撓頭,換一副憊懶神情,半開玩笑地道:「稀里糊塗的就進步了,到現在還有點不敢相信,跟做夢一樣。」
周松林拿手指了指王思宇,臉現出無奈之色,歎氣道:「你啊,什麼時候都是這個德行,沒半點正經,早知道你這樣,當初就不該讓你當那個科長,再打磨個三五年才好,省得你哪天得意忘形,跌個大跟頭。」
王思宇嘿嘿笑了笑,轉動著手中的茶杯道:「我也就是在您面前才能放鬆些,在外面當然不敢亂說話,喝醉了都要假裝清醒。」
周松林微微一笑,沒有做聲,轉身回到座位,閉著眼睛坐在轉椅,輕輕搖了一會,臉的笑容漸漸淡去,正色道:「你小子少打埋伏,這趟怕不是專程來看我的。」
王思宇『嗯』了一聲,呻了一口茶,把杯子放在茶几,從兜裡摸出煙來,走過去,遞給周松林,幫他點,自己也夾著煙,低頭點火,皺著眉頭吸一口,向門外瞥了一眼,便壓低聲音道:「這次是下來釣魚的。」
周松林不置可否地笑了笑,右手輕輕地拍打著轉椅,搖頭道:「釣魚?你說得倒是輕巧,魚要是足夠大,釣魚的人就很容易被拖到水裡,哪個是魚,哪個是釣魚的人,那要依實力來定,青州官場的事情,哪裡有那麼簡單,這裡邊水深著呢,你也不怕淹著。」
王思宇見他說得嚴重,也不禁心中一沉,皺著眉頭道:「真有那麼嚴重?」
周松林面色凝重地點點頭,緩緩睜開眼睛,盯了王思宇一眼,低聲道:「龔漢潮這個人不簡單,這幾年告他的人不少,可他依然牢牢佔著建委主任的位置,做事獨斷專行,連分管副市長也不放在眼裡,他後面站著張陽記,家裡還有黑道背景,官商兩界都忌憚他三分,在青州這邊辦案,沒有張陽點頭,哪裡是那麼好查的,況且,魏明倫在前段時間的記碰頭會已經走露了風聲,估計他早就做好了準備。」
王思宇低頭沉思了片刻,點頭道:「我知道這案子阻力不小,按理說,省紀委交辦的案件,作為下級紀檢部門,青州市紀委是一定要徹查的,可魏明倫到現在都不敢簽字,市裡一直沒有立案,硬是拖了三個月,可見張陽記給他施加了多大的壓力,正因為這樣,我們省紀委才會直接介入,不管怎麼樣,這是我辦的第一個案子,只許成功不許失敗,開弓沒有回頭箭,不把龔漢潮射下馬來,我沒法回去和面交代。」
周松林抱肩從椅子站起來,走到窗前,眺望遠方,搖頭道:「你看到的只是一方面,魏明倫有省紀委的批文,這是份量很重的砝碼,有了它,魏明倫足以在記辦公會向張陽記施壓,但他當時的態度很曖昧,並沒有據理力爭,這就說明他本人也心存顧忌,事情恐怕沒有那麼簡單,這裡面牽扯到錯綜複雜的利益關係,如果我估計得沒錯,龔漢潮要是出了問題,很可能會拉下來一批人,搞不好,青州官場會出現一場規模不小的政治地震。」
王思宇微微一愣,端起茶杯,輕輕抿了一口,臉色變得沉靜下來,半晌沒有說話,王思宇在來之前,也知道這案子恐怕不太好辦,但沒有把事情考慮得這麼嚴重,周松林的這番警告,顯然不是危言聳聽,周老爺子在青州官場打拼這麼多年,許多事情都瞞不過他,他雖然大半時間都在韜光養晦,極少出手,但其城府極深,目光如炬,自然比自己看得深遠,但沒辦法,在其位謀其事,既然案子已經接下來了,就得成功辦下來。
似乎是猜到了王思宇的心思,周松林慢悠悠地轉過身來,喟然道:「小宇,這次辦案,你一定要把握住案件主線,不要牽涉太廣,爭取速戰速決,凡是牽連到其他幹部,都推給市紀委去辦,千萬記著小心謹慎,絕對不能意氣用事,把一個人逼急了也許沒什麼,把一群人逼急了,那就容易出大問題,假如他們中有人不按規則出牌,你就很危險了,省紀委的領導是站在高處看問題,雖然有遠見,但他們並不瞭解下面的實際情況,否則,也不會在沒有平衡好各方關係之前,就貿然派你下來,萬一捅了大簍子,搞到無法收拾的局面,恐怕板子還要打到你的屁股。」
王思宇笑了笑,點頭道:「老爺子,您不必擔心,我清楚該怎麼做,依我看,要是真能搞出大動靜來,倒也不是壞事。」
周松林深深地瞥了王思宇一眼,意味深長地笑了笑,便大聲衝門外喊道:「杜峰,你過來下。」
杜峰聽到召喚,趕忙從辦公桌後站起來,快步推門進來,走到周松林身邊,周松林低頭向他耳語幾句,杜峰便匆匆地走了出去,周松林走回辦公桌後,伸手拉開抽屜,從裡面翻出一張半舊的名片來,遞給王思宇道:「這個人你可以抽空去見見,他叫陸禹山,以前是建委分管規劃與開發的副主任,因為和龔漢潮鬥得厲害,結果被打擊報復,提前退了下來,估計他對龔漢潮的情況有一定的瞭解,案子拖了三個月,這麼久的時間,舉報信反應的問題很可能已經被處理乾淨了,必須另外拓展辦案思路,重新確定辦案方向。」
「老爺子,您這也太專業了點!」王思宇開始大拍馬屁,微笑著接過名片,低頭瞄了一眼,便放到隨身攜帶的夾包裡,兩人又閒扯了些輕鬆的話題,不知不覺間,周松林便把話題轉到女兒周媛身來,只說自己現在年紀大了,總惦記著抱個孫子,可惜媛媛那丫頭,現在心思都放在事業,連個男朋都沒有交,真是讓人放心不下。
王思宇摸著鼻子笑了笑,搖頭道:「老爺子,您倒是貪心,剛剛和周老師修復好關係,就惦記起抱孫子來了,有些事情自然要慢慢來,太著急了總是不成的。」
周松林聽後微微一笑,坐在靠背椅閉目養神,過了半晌,才輕輕歎息道:「媛媛這孩子,什麼都好,就是性子冷冰冰的,也不見她露出一點笑模樣,真是讓人擔心啊。」
王思宇沉吟良久,眉頭輕輕抖了抖,眼前又浮現出那位冰山美人,便在心底打起娶個老師做老婆的主意來,他坐在沙發打了個盹,醒來時,卻見周松林在埋頭辦文,王思宇便站起身來,在屋子裡轉悠一會,半個小時後,杜峰從外面進來,拿著一個鼓鼓囊囊的檔案袋,遞給周松林後退了出去。
周松林這當口已經處理完一堆文件,他把檔案袋丟在辦公桌,歎氣道:「這些都是壓下來的一些舉報材料的複印件,你可以拿去看看,另外,辦案時遇到什麼困難,可以第一時間打電話找杜峰,但不要到我辦公室裡來,免得授人以柄,今天晚我去趟項市長家,爭取得到他的支持,在常委會再施加些壓力,為你創造些寬鬆的辦案條件,但是,你們要處處小心,一切都要以安全為重,這是大前提。」
王思宇點點頭,從夾包裡掏出兩瓶胃藥,輕輕地放在辦公桌,取過檔案袋,拉開房門,默默地退了出去,心裡沉甸甸的,他隱隱覺得此行禍福難料,自己這枚從玉州飛回的棋子,有可能會改變許多人的命運,其中也包括他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