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青州市政府招待所裡,王思宇將舉報材料交給老黃和程剛,讓他們進行細緻分析,自己則走回房間,洗了把臉後,便坐在沙發,從夾包裡掏出那張半舊的名片,撥通了原青州市建委副主任陸禹山的電話,要想調查一個人,肯定是先找他的對頭,而不是朋。
接電話的是個年輕男人,說話的聲音很溫柔,軟綿綿的,搞得王思宇脊背直冒涼風,兩人聊了幾句後,那人卻說老陸在退休之後賣了房子,把家搬到外地去了,他只是買了陸禹山的房子,並不清楚他現在的住址和聯繫方式,不過據他瞭解,老陸自從搬家後,就再回過青州。
掛斷電話後,王思宇沏了杯茶,就給鄧華安打了個電話,告知他自己已經到了青州,並且有急事和他商量,在說了陸禹山的事情後,王思宇便約了時間,晚到茶館見面,兩人聊了一會,程剛便興沖沖地敲門進來,揚了揚手中的一封檢舉材料,大聲地向王思宇匯報道:「主任,我發現了一條重要線索。」
王思宇笑了笑,拿手摀住手機聽筒,衝他低聲道:「你先別跟我講,先去和老黃去說,這次之所以帶你出來,不為別的,就是讓老黃帶帶你,你要虛心拜他為師,案子的事情讓老黃來和我說,你現在最大的任務只有一樣,就是好好跟著他學習如何辦案,這期間要多問少說,明白了嗎?」
程剛的臉立時漲得通紅,有些不知所措地撓撓頭,過了半晌,才囁囁道:「明白了主任,我這就去向老黃討教。」
王思宇微微皺眉,搖頭道:「程剛啊,都讓你拜他為師了,怎麼還叫人家老黃呢,就你這態度,能學到什麼?帶你出來真是個錯誤!」
程剛趕忙吐了下舌頭,悄悄地轉身退了出去,王思宇見他帶門,不禁舉起手機,微微搖頭道:「現在的年輕人啊,真是不懂得尊師重道。」
手機那端的鄧華安聽後哈哈大笑,伸手拎著腰帶往褲腰提了提,歎氣道:「我說小宇啊,你才多大啊,怎麼說起話來還老氣橫秋的。」
王思宇摸著鼻子嘿嘿地笑了笑,便壓低聲音道:「還有啊,我這次回來的事情不要張揚,誰都別講,聽到沒,等天擦黑你再過來,咱倆政府招待所門口見……」
程剛在出了房門之後,心裡兀自有些不服氣,站在走廊的窗戶邊,拿著那封檢舉信的複印件又仔細地看了又看,總覺得新來的主任沒有重視他,不禁有些氣悶,便皺著眉頭進了隔壁房間,站到正專心拖地的老黃面前,遞過手中的材料,輕聲道:「黃叔,你瞧瞧,這條線索怎麼樣?」
老黃有些詫異地抬眼瞄了他一眼,便『嗯』了一聲,把拖布放下,接過檢舉材料,慢吞吞地從兜裡摸出老花鏡,戴後在材料掃了幾眼,就把材料丟給他,摘下老花鏡,疊好後放進衣兜裡,搖頭道:「沒用,就算查實了也容易推諉責任,費力不討好的活咱別幹,你還是再去找找,看能不能發現別的線索。」
程剛滿心期待,沒料到落得這個結果,他不禁大受打擊,抬手抓抓腦袋,便一屁股坐在沙發,捧著一疊材料專心看了起來,老黃瞥了他一眼,便拿著拖布走過來,在他腳邊蹭來蹭去,程剛忙把腳抬起來,仍拿著材料猛看,過了半晌,眼角的餘光才落在那拖布,心裡不禁納悶起來,這招待所有做衛生的啊,這老黃怎麼還握著拖布沒完沒了地擦啊,轉念一想,就覺得是習慣使然,老黃這是在辦公室做久了,出來後一時不適應,沒轉換好角色。
想到這,他忍不住嘿嘿地笑了起來,只笑了幾聲,忽地想起王思宇剛才講的話,這才醒悟過來,趕忙把材料丟到一邊,匆匆站起,一把搶過老黃手裡的拖布,連聲道:「黃叔,你腿腳不利索,以後這拖地的活由我幹,今後我就是您徒弟了,回頭您教我兩手破案的功夫。」
老黃嘿嘿地笑了笑,站直了身子,來回扭了扭腰,歎氣道:「咱們這位主任,還真是不簡單啊。」
程剛愣了下,瞪大了眼珠子道:「黃叔,夠邪門的啊,你怎麼知道是主任說的?」
老黃慢悠悠地坐到沙發,端著茶水喝一口,才輕聲道:「你叫了我半年的老黃,剛從那間屋裡出來,就改口叫黃叔,我當然知道是誰提醒你的了,臭小子,拖地去。」
程剛笑嘻嘻地拖起地來,老黃從兜裡摸出老花鏡,戴後仔細地看起材料來,不時拿筆在黑皮本子畫起一個個三角形來,程剛拖了地,走到他身邊,蹲在地,看著面複雜的箭頭與三角形,有些發懵,心裡迷惑不解,卻不敢說話,怕打斷老黃的思路,直到老黃從兜裡摸出一根煙來,他才從旁邊掏出打火機,『啪』地一聲幫忙點,指著本子詫異地道:「黃叔,你畫的是什麼圖啊,怎麼跟他們做的案情分析圖不一樣啊。」
老黃白了他一眼,吸一口煙,蹺起二郎腿道:「我這是野路子,說了你也不明白。」
說完後,老黃抬手指了指茶杯,程剛便哭喪著臉,把茶葉換掉,拿著熱水壺為老黃沏茶水,蹲在一旁仔細地觀察起來。
天擦黑後,老黃帶著程剛在房間裡畫三角形,王思宇戴墨鏡下了樓,來到招待所門外,等了不到五分鐘,就見鄧華安開著警車趕了過來,兩人在門口來了個熊抱,王思宇便拉開車門,了警車,坐在副駕駛位,鄧華安開車來到市裡的一家幽靜的茶館,兩人進了包房以後,老鄧下打量了王思宇兩眼,不禁嘿嘿笑道:「你們省紀委查案咋比我們搞刑偵的還誇張啊,墨鏡都戴了,用不用給你弄一副假鬍子貼?我那還有假髮,趕明兒都給你帶來。」
「去你的,哪那麼多廢話。」王思宇摘下墨鏡,慢悠悠地放到西服兜裡,蹺起二郎腿,摸著茶杯道:「老鄧,你們刑警隊可夠差勁的啊,我這都出去那麼久了,怎麼龔老太爺怎麼還那麼囂張啊,聽說把生豬市場都壟斷了,我說你們沒事的時候能不能打打黑啊,多為老百姓幹點實事成不。」
鄧華安把大眼珠子一瞪,大聲分辨道:「你聽誰說的,青州哪有什麼黑社會,次張陽記開會的時候不就提了嘛,他張陽主政青州期間,根本就沒有什麼黑社會,那都是社會的那些閒散人員亂嚷嚷,那是在危言聳聽,青州的治安狀況在全省都是最好的。」
王思宇嘿嘿地笑了笑,拿手指著老鄧,搖頭道:「老鄧啊老鄧,我發現你現在可真是越來越壞了,有啥屎盆子都往市委記腦袋扣,真不厚道啊……」
鄧華安擺擺手,把警帽從頭頂摘下來,重重地拍在桌子,歎息道:「原話我記不清了,但基本就是這意思,反正他就是不信青州有黑社會,也不許我們搞嚴打,再說局領導和那兩家都有關係,我們怎麼打,想打也沒法打嘛,要是認起真來,說不定誰打誰呢。」
王思宇盯著鄧華安那張黝黑的臉膛看了半晌,忍不住也呵呵笑了起來,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輕聲道:「李飛刀怎麼樣了?」
老鄧微笑道:「跟那寡婦結婚了,他老婆年初好像懷孕了,聽說像是男孩,沒事總踢他老娘的肚皮,淘氣著呢,李飛刀說先不告訴你,回頭給你個驚喜,他都尋思好了,讓孩子認你當乾爸。」
王思宇『喔』了一聲,微笑道:「這可是大好事,回頭咱哥三得找機會湊到一起,好好喝頓酒。」
說完後,他不禁想起青羊的李青梅來,臉色就有些黯淡,歎了口氣,暗想回頭辦完案子,抽空過去瞧瞧她。
鄧華安見王思宇的臉色陰晴不定,也不再吭聲,半晌才一拍腦門,低聲道:「對了,次劉天成那小子喝醉了酒,直跟我嘟囔,說有件事情對不住你,當時我還惦記著給你打電話,後來一忙起來就給忘了,到底是什麼事啊?」
王思宇皺著眉頭想了半晌,終於記起,他曾讓劉天成幫著調查隱湖集團的事情來,多半是劉天成怕老婆做事不隱秘,被隱湖的人發現,惹禍身,所以沒有去調查,又不好意思告訴自己,這倒是人之常情,王思宇便也沒有在意,搖頭道:「小事一樁,我都忘了,他倒還記著,沒事,回頭我給他打個電話就好。」
鄧華安『噢』了一聲,點頭道:「天成那人不錯,你在省城吃得開,可得多幫幫他。」
王思宇點點頭,點一根煙,皺眉抽幾口,便壓低聲音道:「老鄧,你在龔老太爺那邊有眼線沒,如果有的話,讓他們留意打聽下龔漢潮的情況,幫我摸摸他的底。」
鄧華安搖搖頭,抓起茶杯咕咚喝一口,抬手抹了抹嘴角的茶葉,輕聲道:「那些派出所裡有給發線人費的,我這不養人,交道打多了,倒是認識他們那的幾個小嘍囉,回頭我幫你問問,不過你也別抱太大希望,估計那些小痞子不瞭解情況。」
王思宇點點頭,皺眉道:「這樣啊,那陸禹山你得幫我找到,老鄧,我這次帶來的人少,你得給我打打下手,青州這邊的人我多半不放心,龔漢潮這人據說不簡單,交遊廣闊,還有市委記當後盾,辦這案子得小心點,不能走漏半點風聲,萬一打草驚蛇,那可就不好查了。」
鄧華安點頭道:「這個你儘管放心,陸禹山的聯繫方式,我已經安排人查了,最遲明天下午給你消息,小宇啊,你能不能跟周記說說,給我們領導打個招呼,把我這頭的副字去掉,我現在瞅著刑警隊長鬧心,他看我也不順眼,馬勒戈壁的,我們兩個早晚得走一個,我和他尿不到一個壺裡,跟他一起幹事,真他娘的彆扭。」
王思宇擺擺手道:「別胡說八道,你當政府是周記家開的啊,他說提誰就提誰,就算是張陽記想提拔幹部,那也得順勢而為,你先好好幹著,別把矛盾激化得那麼嚴重,搞好團結那也是一門學問,再說了,面有個遮風擋雨的,也不見得是壞事,就你那脾氣,還真得注意點,我覺得有個正職能幫你擦擦屁股也挺好。」
鄧華安登時苦笑道:「他不往我臉抹黑就算了,擦屁股是不用指望了,我還是那句話,什麼時候咱哥倆搭班子干,寧給好漢牽馬墜鐙,不給賴漢當祖宗,那位爺我真是不想伺候了。」
王思宇笑了笑,抬手從桌摸過茶杯,緩慢地呻一口,搖頭道:「別胡說八道,我算哪門子好漢了,你先幹著,以後的事情很難講,我真要有出頭那天,少不了讓你也掌個大印。」
「那太好了!」鄧華安咕咚一聲把茶喝乾淨,皺眉道:「走,出去整兩杯,這次不帶外人,咱哥倆單挑。」
王思宇抬手看看表,搖頭道:「正經事要緊,辦案期間不能喝酒,今晚就這樣,你給我記著,時刻準備著,我覺得這次辦案不簡單,你找些可靠的人給我預備,一定要隨叫隨到。」
鄧華安『嗯』了一聲,見王思宇鄭重其事的樣子,不禁微微一笑,半開玩笑地道:「不行我設個套把那小子抓進去,給他點手段,讓他招了不就完了嘛!」
王思宇哼了一聲,搖頭道:「只怕他前腳進去,你後腳就被扒皮了,別瞎胡鬧,現在還沒到魚死網破的地步呢,得按規矩來,你千萬別自作主張,等我電話就是。」
鄧華安點了點頭,卻在心裡打定主意,正好這段時間案子不多,回頭去盯龔漢潮幾天,找點線索出來,不就是個腐敗案嘛,自己連刑事案件都能破得了,哪裡還能抓不到他龔漢潮的把柄,想到得意處,他不禁咧著大嘴笑了起來。
王思宇見他笑得蹊蹺,趕忙拿手指著他道:「咳,咳,老鄧啊,我可告訴你,別瞎攪和,你得聽我的,不然容易壞事。」
鄧華安擺手道:「看你說的,我好歹也是刑警大隊的副隊長,什麼叫瞎攪和,這話也就你說,換個人試試,我非……嘿嘿!」
兩人又聊了一會,王思宇便讓鄧華安先走了出去,他在包間裡獨自坐了一會,忽地憶起,這間茶館竟是當初和趙帆分手的那家,王思宇慢悠悠地走出包間,來到那張桌子邊,叫了一壺碧螺春,安靜地坐了許久,才搖頭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