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說真真按著性子等了七八日也不見爹爹來也不見姐姐來心下著忙暗襯道:這個相公子是什麼來歷?這樣在人家裡住著又是何道理?雖然我是嫁過的婦人也不好這樣住在他家。因傳翠依來問她:「咱們家有哪些人在這裡?」
翠依道:「林大叔跟著老爺到松江去了這裡有林二叔合林四叔管事小姐可是要添置衣裳?」
真真搖頭道:「你叫林二叔去打聽我爹爹什麼時候來?」
翠依笑道:「不消打聽的老爺走時吩咐過松江近日有大變故怕大小姐拿不定主意所以要在松江多住些時日待事定就回叫小姐安心住著林四叔已是召集工匠去了新建的園子圖也找人畫去了過一二日得了還要小姐過目。」
真真道:「咱們在城裡自有老宅可以住總住在人家也不像話你叫人去收拾老宅我們搬家去住著罷。」
翠依笑道:「那婢子去合相公子說一聲。」出去半個時辰回來道:「相公子說了小姐要搬回老宅住也無不可只是老爺走時吩咐他看顧小姐的若是許他每日到宅上去照看一回最好。」
真真畢竟是吃過苦頭的曉得蘇州無賴最多若是婦人家獨力支撐門戶難免有人來打攏想來爹爹也是為著這個緣故叫自己寄住相家。相公子這樣說少不得要依他一來全他照看之誼二來萬一真有事也有人出面說話。是以收拾了一日第二日就搬回城裡老宅去住。那那老宅原是尚員外祖上留下來的。後來尚員外一再的改建外頭門面看上去是平常中等人家的樣子一扇小門進去一方小小庭院。一側是兩間雅致書房一側是順著粉牆搭的紫籐架。牆邊一組石桌凳。順著牆走到三間廳後又是一個小池塘左有軒右有亭。對岸牆上一扇窄窄一道木門進去左邊一個小院收拾地合平常蘇州人家沒什麼兩樣。尚家卻是給客人住的從前青娥來就是住在此處院後還有一院建的卻是兩層半地高樓。當中夾道隔開右邊門口一間門房進去還是夾道兩邊是下人群房夾道走到頭卻是蘇州河所以還在河邊蓋了幾間樓樓下修了個碼頭。正經主人住處還在那兩層高樓之後。後牆有三間靜室。從那靜室後門出去裡頭是個花園雖然比不得那些名園名頭響亮。假山盆景池水花樹無一不備點綴著十數處亭台樓閣。似尚真真也能住下四五個。那花園一角有一扇不起眼的小門。通著一所三進宅院地後院那方是尚家真正老宅。平常由幾個忠僕守著的所在。
尚真真回來就在花園裡選了一間向陽的樓房居住。那相公子每日或早或晚必從城外騎馬到尚家打個轉合林家的管家說幾句話。不是新掘的筍就是初開地花再不然就是市上買的什麼新鮮玩意尋來與小姐解悶他也不說什麼只隨手交給管家轉手叫使女送到小姐手上不過一句:「尚公子今日帶來的。」真真只說是人情來往也常有回贈
這一日清早樓上玻璃窗邊放鏡子妝盒幾個侍兒替她梳頭小梅笑道:「不知道相公子今日送什麼來?」
翠依笑道:「差不多的東西都送過了再送只得梳子花鈿那幾樣。」
真真聽見不雅忙喝道:「休胡說那些東西哪裡是隨他什麼人都送得的。」
翠依看著翠月跟她手下的五福三多兩個替小姐挑珠花簪子笑道:「小姐想是不知那位相公子曾合老爺求過親的。」
真真手裡的眉筆跌到腳打了兩個滾在地衣上畫出兩道墨痕。翠依看小姐滿面怒容忙道:「老爺不曾許他的說小姐自己想嫁哪個想什麼時候嫁都由小姐他只聽小姐地。」
真真滿怒道:「爹爹不許他也罷了合他說那些做什麼?這些話你是從哪裡聽來的?」
翠依吐舌道:「那一日小姐還不曾醒老爺要走合相公子一間屋裡說話婢子去送茶在外頭聽見的我瞧著那相公子當時雖然懊惱第二日就罷了以為他也死心了這幾日看著又不像。」
真真恨恨地道:「原來他存了這樣的心難道是看我可憐麼。以後不許收他東西!」
幾個使女忙都應了。
真真自聽說相公子對她有意之後心亂如麻略微妝點了一兩樣就擺手道:「我心裡煩悶要下樓走走。」拉下裙子自家下樓了。
小梅忙推翠依道:「你合小姐說這個做什麼!」
翠依道:「相公子實是好人偏小姐心如枯木一無所知咱們不如推一把兒。」
小梅翻臉惱道:「這哪裡是叫推一把小姐地性子我最明白從前合舉人老爺一處過日子不曾中舉時實是恩愛非常哪能說忘就忘。」
翠依道:「那樣地人家有什麼好?我們小姐明明是那個姓王的拐了去地。她丟了我們老爺找了一二年銀子花的淌水一般。」
翠月平常不大說話也附合翠依道:「大姑爺大小姐還被我們老爺狠狠抽了幾十鞭兩口子養了一二個月。後來聽說小姐跟個秀才在松江過日大小姐大哭一場去尋私底下為著好叫二小姐揚眉吐氣送了多少好處把那個薛糧道不然那姓王的年年考四等的本事哪裡能中舉?誰知中了舉揚眉吐氣的是舉人老爺一家我們家小姐的日子反倒過的越的不堪了。」
小梅沒了言語抹淚道:「這些事我都盡知連著我們一事不如意都是指著臉千賤人萬淫婦的罵兩個老的房裡服侍地幾個嫂嫂被罵的最狠。哪一日不抱怨小姐尋錯了人家。都是林大叔叫瞞著小姐的。不曉得為了什麼那姓王地中了舉人反變了性子。對小姐也不似從前疼愛了。」
翠依冷笑道:「想是為了小姐沒生養吧。春杏姐背後合我說起老夫人日日罵我們小姐沒有生養。是不下蛋的母雞還扯著春杏姐問她小姐可曾讓姑爺合她睡。春杏姐說自己許了人家地不想做什麼姨太太老夫人還道小姐容不下人。」
小梅紅著臉道:「老夫人也哄我來。叫我小心服侍若得一兒半女就是二夫人我沒理她。」
翠墨一直坐在邊上不講話聽提說到這些怕邊上小女孩子們不懂事亂說忙道:「休要說了。你們幾個記住了爛在肚子裡也許再說出來。小姐已合他王家不相干再說這些倒顯得咱們想不開。那相公子合老爺本是忘年交。人品自然是好的老爺不許他當然有老爺的道理。就是小姐有心再尋良人為配也須時日。急什麼!難道世上除掉一個王舉人就只有一個相公子不成?」
翠依忙拉著小梅的手道:「我性子急。你莫惱我。」
小梅搖頭道:「我不惱姐姐。只是小姐這一二日才快活些叫你一說只怕又鑽了牛角尖。」
翠墨笑道:「都是為了小姐好。沒的叫咱們先惱了都下去罷小姐一個人在外頭轉也不能沒人個守著各人做各人地活去。晚上咱們都到翠依屋裡睡去放開了說。」
打那一日起丫頭們說話都小心起來相公子照舊每日來合林二管家說句把話捎來的東西使女們不敢再收翠依自家走到前邊來合相公子說:「公子每日來照看已是不易還請不要多禮。」
相公子笑道:「不值什麼只怕你家小姐在家又無一二個朋友來往怕她悶的慌。」
那翠依站在當下低著頭不肯說話深深福了一福退去了。相公子心思何等靈敏曉得他的用心被人家看透紅著臉家去。一夜都沒有睡著翻來翻去的想:原是我求親是時機選的不好所以尚大叔不曾許我可是大叔後來說的話甚是活動卻是何意。我只說做不成夫妻能為她做些事也罷怎麼就叫她看出來呢。論相公子的出身卻是極貴他家本是大族父親又做著高官只是家裡妻妾極多兒女自然也不少相公子不是嫡出十二三歲上頭又死了生母嫡母待他不過是面子情罷了若不是近親裡邊有一家出海做生意相家也入伙相老爺選來選去只得這個沒娘的兒子可以派出抵數想來他不過跟哥哥弟弟們一樣在書房裡苦讀求出身。海上數年地經歷就養成他不肯受拘束的性子一來覺得大明朝的女人都似木偶般無甚意思所以提親地雖然有他卻不在意。二來相家兒子極多說了一兩回他都不肯再者他又是相家管生意的庶出兒子門當戶對人家地小姐也不肯下嫁。嫡母也就把他放下隨他去了。
是以他二十許還不曾娶親在松江聽說真真地故事先是替她惋惜怒其不爭覺得這樣一個好女子嫁錯了人只怕要叫婆家折磨死。後來聽說她一怒休夫擊節讚歎神往不已就想結識這樣烈性的女子。
尚老爺合他本是舊識約他到太湖裡賞梅他本就有心打聽。誰知尚老爺居然就把真真交給他照管自家跑去尋逃妻。那十來日是他最快活地時候人都說真真形容狼狽他卻覺得真真氣質如蘭人都說真真傻他卻覺得尚小姐真。就是這樣敢愛敢恨的女人才合他心意。
這一回叫人家的使女看穿了他的心思羞的他一邊兩日都不好意思到尚家去。到了第三日合自己說:「雖然求親不成尚大叔原是叫我照看他家女兒的理當去走走他府上無事我就回來。」又騎著車到城裡站在尚家門房外問得林二管家一個平安就騎著馬勿勿離開。一連數日都是如此連林二管家都看出什麼來了。找來翠依問她:「你上回合相公子說了什麼?如今相公子怪怪的呢。」
翠依道:「小姐叫他不要捎玩意兒來沒說別的。」
林二管家聽說也自歎息道:「若是這位相三公子早幾年到咱們家來哪還有柳家表少爺什麼事?小姐也不得被姓王的拐走鬧到如今這個地步。明明相公子有意小姐卻心如槁木一般。可惜可惜。」吩咐翠依道:「小姐平常雖然性子溫柔其實最是要強須要小心服侍。」
翠依笑道:「婢子知道。」回來合小姐妹們坐一處偷偷說:「那相公子不好意思來。林二叔都看出來了呢。這幾日都是略站一站就走了。」
就連小梅都著急起來抱怨她道:「都是或是這樣的好人叫你氣跑了小姐怎麼辦?」
翠月安慰她道:「沒事的你們沒瞧見相公子看我們小姐就合林六哥看翠墨似的。林六哥哪一日不被翠墨打幾下?可曾跑了。」
小梅合翠依都笑起來道:「若得那樣可是好了。」
卻說真真在家住著面上雖然笑嘻嘻的其實心裡極是悶煩。雖然說親的都叫爹爹拒絕中世個做父母的誰不想兒女美滿幸福過得幾年爹爹必要替她擇配的。可是她已是對天下男子都死了心不想再嫁人。再者這位相公子不軟不硬的叫人又羞又惱。明明曉得她尚真真是失貞的婦人還要這般若是她應了豈不真成了淫婦賤人!不如離他遠些回到父親身邊再想法子勸說他老人家同意自己去尋母親。想到此尚真真咬著牙道:「合管家們說既然家中有事咱們回松江去。」
林二管家攔道:「回去也使得只是還當先合老爺合大小姐說一聲再者這邊新花園還當小姐過目不如過幾日罷。待松江安排妥當了再去也好。」使人去松江說。
尚老爺聽說了女兒執意要回來笑道:「她的性子倒硬起來由她。」使了大船去接女兒。
下一章敬請期待小王偶遇小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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