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年頭,成為罪人的不止蘇軾與趙興,當月,蘇軾門徒中最後一位未受株連者黃庭堅正式被貶謫。這個月,蔡卞等人重修《神宗實錄》一書,指責范祖禹、黃庭堅等人在修《神宗實錄》一書時詆毀、誣蔑先帝(指宋神宗),故安置范祖禹於永州(今湖南零陵)、趙彥若於澧州(今湖南澧縣)、黃庭堅於黔州(今四川彭水)。
至此,蘇軾門徒一網打盡。
然而,嚴厲的文字獄與株連政策真能阻止別人的嚮往之心嗎,趙興看看散佈在滿山的慕名求學的學子,輕輕搖搖頭,回答:「昔日老師在黃州的時候,我曾經宰殺一頭牛給老師,今日此情,不禁讓我想起了昔日光景。來人,去鄉間搜購兩頭壯牛來,就說開春本官賠償他四頭壯牛。」
這次蘇軾沒有阻止,因為他在杭州的時候見過趙興從天竺運過來的印度壯牛,他知道現在冬閒,農民暫時用不上牛,還要空耗糧草。如果趙興在開春後每一頭牛補償農民兩頭牛,對農民來說也是件好事。而這一點,恰恰是趙興有能力做到的。
惠州氣候炎熱,肉食不便於儲存,官員們可以每十天開一次葷,而百姓甚至百年難得吃上肉,這兩頭牛讓蘇軾飽餐一頓,與此同時,前來拜訪蘇軾的學子們也有了口福。
在蘇軾這裡盤桓幾日後,詹范太守聞訊也趕到了白鶴峰,這次他對蘇軾的態度更親熱了,他爽快的答應了趙興的要求,讓白鶴峰也有資格在惠州市場上購買羊肉。
「十天只殺一頭羊,這不夠,一月份我要往惠州運送兩萬人。詹太守好好安置一下他們。讓他們可以順利墾荒。此外我還打算向惠州運送一萬頭豬苗,且先用青苗法的慣例,由官府墊錢發放給百姓,這筆錢我不問你催要,詹太守好自為之。」趙興意味深長的警告。
其實,詹范這段時間已經發現趙興屯田與以往官員有著本質區別,他雇來的那群民夫採用「變種免役法」安置,屬於僱傭勞力。這些人在分遣下去地時候。會從官府領一套勞動工具與傢俬。前者包括鏟子、鎯頭、鋤頭、剪刀、鉗子、耙子、犁頭等,後者包括鍋碗瓢盆等。
從來沒有人如此豪奢地安置流民墾荒,而據說從頭到尾官府沒有花一個錢,也沒有為此向百姓攤派一點賦稅。據說是某「銀行」給予的貸款,而趙興的做賬水平在官場上享有盛名,密州、揚州、環慶他留下的賬目據說很少有人看得懂,但密州這麼多年來卻人人對那種分賬方式極為滿意。
久而久之,研究趙興的做賬法的人不少。許多人研究過後從裡邊發現無數的金融奧秘,齊齊歎服,而看不懂的人便開始學著裝聾作啞,隨身附和地誇獎。因而趙興對流民的處置現在沒人敢質疑。大家都在等待賬目結果的最後揭曉。而廣南當地農民則看著移民的待遇,恨不得自己也跑去趙興那裡申請移民待遇。
這種情況也讓詹范想通了,趙興大規模移民。當地官府不用自己掏錢,而移民來的百姓填充了當地的戶口,開墾了大批的荒地,等於為當地政府增加了新稅源。首發Junzitang.com如今趙興首選的移民安置點就是惠州,這是難得地待遇,如果他的老師不是貶謫在惠州,也許惠州撈不到這份好處。
故而,對趙興的吩咐。詹范感激涕零。他起身拱手再三拜謝:「大人放心,下官一定在年前統計好境內的荒地。等到一月份,一定將田畝冊子準備好,靜等大人處置。」
趙興拿眼瞪著對方,沉默不語,詹范立刻恍然,他趕緊補充:「惠州還有廂丁七百人,在下明天就把他們全部發送到白鶴峰進行操練,操練地內容就是修路建房,請大人放心,在下無論如何不會虧待了白鶴峰。」
趙興滿意的點點頭,補充說:「惠州眼看就要大規模建房,團練廂丁這番辛苦,總不能虧待了他們,我馬上從附近僱請幾名石匠與窯工,指導廂丁建磚窯,修建採石場,總不能虧待了他們——我向來不虧待我的朋友。」
趙興最後那句話意味深長,詹范心領神會。兩人在交談中沒有提蘇軾一個字,但詹范承諾照顧白鶴峰,已經表明了態度,對此兩人心領神會,這番話說完,兩人同時憨笑起來。
詹范笑罷,又試探地問:「大人,建磚窯採石場,真的必要嗎?」
趙興意味深長的回答:「幾萬人移居到惠州,需要的磚石那是論億的,此外,惠州要修建碼頭,城內要鋪石板路,需要的石料也是難以計數的,可惠州人少,材料供應不上,這些材料都要依靠外運,外運的價格……」
趙興拖長了腔,詹范立刻明白,他意會地點點頭,附和說:「惠州人少,人少幹不成事,下官地妻家倒是有一些閒人,不如下官從妻家召請一些閒散人手,無論來惠州幹什麼,也算是對大人一點幫助。」
趙興順勢補充:「幾萬人在這裡拓荒,無論幹什麼都是個大進項,哪怕養豬、販布,甚至賣一些針頭線腦的,也能有不少盈利。」
一個人是幹不成改造天地地任務,所以趙興想盡可能的煽動更多的人加入到這個行列中,換句話說:把更多的人綁上他的戰車,成為他的利益共同體。官吏們招朋喚友的力量很大,只要一個地方官府行動起來,多米諾古牌的第一階就倒下了……
詹范心領神會,他還想詢問一點具體內容,萬俟詠已經在旁邊催促:「大人,阜民錢監的人已經等的很急了,請緊快動身。」
詹范趕緊讓開道路,拱手稱:「下官恭送趙大人。」
阜民錢監裡,鑄錢司的幾名官員恭敬的迎候趙興。趙興巡視完錢場。搖頭歎息:「太落後了,這裡頭都是四千年前的技術,簡直落後的一塌糊塗……錢監裡現在鑄錢地工作全部停下來,重新修建工廠,把你那些小炭爐全部給我拆了,場地平整起來,蓋大廠房,到了一月份。我訂購地新機器也就要到了,你們爭取在一月份給我把新廠房蓋起來。==?首發??==」
錢監監司為難的說:「大人,二月份向朝廷解送的日期到了,可我們錢監還沒有完成八成任務,在這緊要關頭大人停了鑄錢的活……」
趙興不耐煩的打斷對方,回答:「你這小坩堝溶化一爐銅錫需要多長時間?半天?還是一天?我告訴你,新來的大機器是蒸汽鑄幣機,鍋爐燒開了。一次沖壓頂你這幾爐的鑄錢量。你要燒化一爐銅錫花費多少木材,花費多少時間,而新機器只需要一次沖壓,眨眼的功夫就能完成。
以後。鑄錢地活無需跟煤炭打交道,就要待在大廠房裡,又乾淨又整潔……等等。現在錢監裡的火耗是多少?」
錢監監司猶豫了一下,小心的說:「我阜民錢監的火耗還算低的,只有兩成五!」
趙興點頭:「裝了新機器以後,錢監裡不存在火耗問題,沖壓下來的邊角料就是最大的火耗,這些邊角料可以回收,融化成銅板重新鑄造,我給你兩個選擇。一個是那些邊角料歸你。你有現成的技術可以將邊角料溶化成銅板進行沖壓,這批邊角料製成地銅板歸你們錢監分配。而那兩成五的火耗歸我。我要用來安置移民,新辦學校、修建道路。
或者,這件事顛倒過來,你拿一成五的火耗,邊角料歸我,我全部回收——不要以為你是錢監可以在邊角料上做手腳,我每月進多少銅板,回收的邊角料也必須是那麼多,少一點我從你地錢裡扣。」
萬俟詠在旁邊補充:「按計算,沖壓下來的邊角料也有三成左右,這三成本來會在連續溶化中損耗,但現在使用沖壓機,在銅板上一次沖壓,剩下的都可以餘下來。」
錢監馬上做了決定:「大人既然這麼說,我要那些銅板,我要那些邊角料,只求大人拆毀炭爐地時候給在下留下一座。」
趙興點頭:「我給你留下不止一座鍋爐,每台沖壓機都要配置一台鍋爐,鍋爐裡的水一旦燒熱了,你可以用余火溶化邊角料,熔融過程中的餘溫就可以維持鍋爐的正常運行了……」
出了錢監,萬俟詠有點糊塗,他小心的問:「大人,這算法不對,邊角料就占三成,也就是說銅板只有百分之七十被沖壓成錢幣,剩下三成歸了阜民錢監,那我們哪裡還有三成火耗?」
趙興笑著回答:「不是這樣的算法,昔日錢監裡上千個小炭爐一起燃燒,每日光消耗的煤炭價值幾何?現在只集中燒幾座鍋爐,光節省下來的煤炭錢有多少?
另外還要算算人手錢,一座錢監雇工約有一萬人,採用新機器後,最多只要一千人就可以超過原先地產量十倍以上,因為新機器提高了幾百倍地功效,卻只用負擔原先十分之一的人手,所以總地算下來,火耗降低的何止三成……
算了,這問題我跟你解釋不清,你只要知道鑄錢這活我最在行了,我拿三成火耗,那是明面上的,實際上採用新機器後,維持一個錢監只有過去幾十分之一的投資。阜民錢監不清楚這點,說實話我剛才還擔心他不要邊角料跟我分成呢。因為光是清點那些邊角料,我的管理人手都要增加、投資成本要加大。而他拿走邊角料,到替我省錢了,從今往後我只需要給錢監裡運製作好的,可以鑄錢的銅板就行,至於具體火耗降低多少……我不會讓阜民錢監知道的。」
接下來趙興旋風般走遍了廣南東路,規定了銅礦場錫礦場今後統一製作可以鑄錢用的銅板而不是銅錠錫錠,這樣一來,標準定制的銅板進入錢監,錢監需要做的只是沖壓而已。每塊銅板是標準的「一范」,「一范」可以沖壓成八十一枚銅板,便於計數便於管理。
轉完了廣南後。趙興又帶著從人來到伶仃洋口的海南鹽柵。參觀了鹽柵內的力瀛書院,趙興叫過隨從地盧旺達,指著海南鹽柵所在地位置,所:「這片位置很重要,他剛好卡住伶仃洋口,進入伶仃洋就能抵達廣州,當初選這個地方的人眼光好。我聽說伶仃洋對面的陸地也有一塊鹽場,叫做金斗鹽場。也是好地方。
廣州市舶司我們插不上手。沒有廣州市舶司的稅收,大規模移民就無從談起。而海南鹽柵與金斗鹽場位置絕佳,所在的地界內灣岔密佈,修建碼頭能夠同時容納幾十萬船隻停泊與進出。我準備在這兩個地方正是設立縣治,海南鹽柵就叫香港縣,你盧旺達就是這裡的縣長。
這地方是塊寶地,只要把海邊的地平整一下就是鹽場,足以支撐大規模移民。等到碼頭不夠用了,你將鹽場再一平整就是泊船碼頭,照樣日進斗金。
這裡的移民我準備用密州失地農民填補,另外我打算從遼東再找一批人來。盧縣令有管理遼東地經驗,正好跟他們打交道。等明年開春我會從廣州修建通往這的大道,保證這裡的貨物通暢。等道路修建完了。你這裡就好過了……」
盧旺達樂癲癲的看著自己管轄的縣境,有個現成的鹽場,可以讓他在剛起步的時候不至於那麼艱難,他打量左右一番,立刻又問:「大人,鹽場裡的人恐怕不會願意我們增設鹽場吧,這不是搶他們飯碗嗎?」
趙興點頭:「無妨,市場大地呢。只要道路修通了。他們的發貨量也會上去,我只擔心他們的產能不足。叫鹽柵的綱首來,我叮囑幾句……」
鹽可是高稅商品,鹽地產量上去了,趙興只會樂的笑。他叫過來鹽柵裡的綱首,向他們描繪了當地修碼頭地計劃,而後給他們畫了個大餅:「我在密州曾經實驗了一種新式曬鹽法,不用動火,成本既低廉,出的鹽又白如雪。我準備修好碼頭以後召請江淮小船來香港,讓他們用船將你們生產的鹽直接通過海陸運到大運河口,然後通過運河運到內陸。這一來一回也有十數倍的利潤,所以我唯恐你們產量不夠,打算在附近開挖更多的鹽場。
我的新鹽場就是採用新式方法設計的,新建新鹽場的時候准許你們派人來觀看,有不懂地地方可以直接詢問。
此外本官還打算在廣南開放鹽禁,無論任何人都可以去鹽場購買食鹽,凡是在你們那購買食鹽地人,都可以由你們帶著來經略司,本官見人就給開鹽引,只要他納稅,我才不管他是不是鹽商。」
鹽柵裡幾名綱首激動的發抖,只要開放鹽禁,他們只愁自己地產量不夠,哪會計較競爭者的出現,幾名綱首一使眼色,試探的問:「經略大人,小民打算再購置幾畝海邊灘地,不知官府准不准需?」
「幾畝?」趙興反問一句。
「或許……幾萬畝,成不?」
趙興點頭:「海邊灘地屬於官府,官府不禁止開發灘涂,但官府今後準備變更徵稅方式,不再盯著你們鹽場的產量,而改以鹽田畝數計算,每畝該納多少稅由鹽場主競標,你們覺得多少合適,以後按畝數向官府納稅。勤快點你們就多產鹽,有喜歡收藏鹽田的,買下鹽田干晾著,只要他照常納稅,本官不予干涉。
這鹽田競標以五年為一期,競標上的人准許他經營鹽田五年。五年後進行下一輪競標,價高者得。這樣一來,本官管理簡單,有多少畝數我征多少稅,不用每天盯著你們數你們鏟了多少鏟子鹽。而你們也簡單,不用賄賂貪得無厭的稅吏,生產出來鹽只管見人就賣,年底交稅就行。本官這裡只管修碼頭修路,讓你們的鹽暢通無阻的銷售出去,怎麼樣,簡單吧。」
確實簡單,這樣一變更計稅方式,趙興的行政成本少了,還減少了貪官污吏的運作空間,幾個鹽場的場主先是臉色灰敗的衝著趙興發呆,但接著他們當中一個老漢用古怪的方言揭開了秘密,他說:「莫怕莫怕,我們至少有五年的時間,大人初來乍到,鹽田每畝產多少鹽他也心中沒數,交多少稅還不是由我們說了算,等到五年後,這曬鹽行業也不是誰想幹就能摸到門道的。以我看我們至少有十年好光景,等到十年後,我們掙了十年的錢,還有人敢跟我們爭嗎,這分明是送錢給我們嗎。」
看到別人依然還不明白,那老漢提醒:「開放鹽禁,以後上交鹽稅的就是我們。只要我們開出售鹽的憑證,官府那頭就給開鹽引。如此一來,天下鹽商不都得到我們這裡來買鹽,無它,人人都可參與,人人都有機會掙錢而已。今後我們的出鹽量只會更大,跟大人說,我們先買三萬畝鹽田,其餘的人立刻給我回去,能招多少人招多少人來,還有,派遣幾個伶俐的跟著看大人修建新鹽場,能幫上手的幫一把,爭取把新式鹽場摸透……」
趙興也聽不懂對方的方言,因為中國方言太多了,他不可能全都瞭解。只看到那老頭說過後,鹽商的神色蠢蠢欲動,他得意的笑了。
盧旺達看到麻煩解決,他欣喜的湊到趙興身邊,連聲問:「大人,你的移民多會到,我現在可是一個光桿縣令啊……對了,大人說在海對面的金斗鹽場也設立縣治,不知道大人打算把那個新縣稱呼做什麼?」
趙興板住臉,忍著笑回答:「澳門縣,那個新縣就叫澳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