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劉摯抵達連州(廣州旁)安置,蘇轍抵達雷州,梁燾抵達化州(雷州旁)。
趙興是在路上度過正旦的,連州的李之儀安頓了劉摯後,立即上路追趕趙興,他在路上堵住趙興之後,趙興才知道不只不覺中他已經錯過了1095年的正旦。
自來廣州以後,趙興又找到了公歷紀年法,在路上的時候,他習慣地採用了公歷紀念來計算行程,一時疏忽,竟然錯過了正旦這個節日。
李之儀講述完對劉摯的安置情況,立刻懇求趙興:「離人啊,劉大人已經到了,你的官道什麼時候修,聽說惠州那裡已經修的差不多了,等惠州修完是不是輪到我們了,劉大人我已經安置好了,就等你的修路大軍了。」
李之儀是在廣東廣西交界處趕上趙興的,陪伴趙興的廣西官員尚不知道李之儀為什麼如此熱切的等待修路大軍,護送趙興的廣東官員低聲向廣西官員解釋,他們解釋的很含糊,很似是而非,廣西官員只從他們的解釋中明白一個道理:有貶官的地方優先修路,優先建學校,優先安置墾荒流民、優先……而且這一切,不需要當地政府出一個銅板。
趙興打著哈哈:「好吧好吧,這次陝西的瀝青遲遲沒運到,我惠州修路,材料時常要等待。而現在,即使向連州調上去人手,沒有材料恐怕也不成。端叔,且等我下了南洋再說,南洋那片有一個大油礦,也像延安府一樣從土地上自己往外冒油,開採容易。等到我把那個礦區拿到手,材料才能供得上……」
李之儀不滿的瞪著趙興,大聲爭論:「離人。現在正是冬閒。等開春以後再動工,人都種地墾荒去了,還能有足夠的人力修路嗎?瀝青不夠,我們可以先鋪石子路,等你的瀝青到了,再往石子路上鋪一層瀝青砂,難道不成?」
趙興聽了這話,爽快的回答:「多少錢,你自己修石子路,需要多少錢?」
李之儀一拍大腿。嗓門也很大:「三十萬貫,你給我三十萬貫,我自己招人鋪路。」
趙興向萬俟詠一努嘴:「給他!」
萬俟詠猶猶豫豫、遲遲疑疑,不情不願的從懷裡掏出一個賬簿請李之儀簽字。而後用趙興的印章簽發了撥款書,李之儀毫不客氣的奪下撥款書,拱了拱手,拍馬而去。身後,萬俟詠小心翼翼的告誡趙興:「大人,三十萬貫這個數目太高。通向連州地路,我們測算過,最多花費十三萬貫。」
趙興點點頭:「我知道。可李之儀報地這個數目不算出格。因為我在惠州用上了大量學生。這些學生正在實習組織學。組織學的妙處就在於節省管理成本,李之儀手下沒有我們那幫擅長組織管理的人才,所以他的管理成本至少增加五成,這是可以理解的。
此外,我們的工程測算的很精細,一項工程干一個月,事先的計算與規劃工作可能需要三個月,李連州(李之儀)手頭沒有規劃人才。成本再增加一倍。也是有情可原的。
如此說來,他報價三十萬貫。已經是很克己的報價了。嗯,你再多給他準備十萬——不管怎麼說,他自己修路,這筆錢是落在連州百姓手裡,連州百姓手頭有錢了,生活才能富裕,如此,也不枉李連州從京城來到這荒蠻之地。」
萬俟詠點點頭,不再糾纏於這話題,對面地廣西官員張嘴結舌,喃喃自語:「三十萬貫,連州一年的市易稅又沒有三十萬貫,這下子連州可算是脫貧致富了。」
宋代的官員還不知道「投石效應」,也不知道「赤字經濟」的奧秘。他們不理解趙興大筆撒錢地手段,只顧震驚於這筆錢的數額……隨後,他們退到一邊,立刻快馬將相關消息傳遞到貴陽。新的內容只有幾個字:「趙離人大人錢多,慷慨!」
趙興是廣南東路官員,但他還掛有一個鑄錢司提舉的官銜,所以他也有資格踏入廣西境內。在廣西官員的迎候下,他一路往貴陽走,走到半路,得到消息的廣西官員已經坐不住了,他們動身前來迎接趙興,兩地官員相逢於道左。
廣西官員來地不是一個人,光是經略安撫使就來了三個,前任「靜江軍節度、大都督、知桂州充廣南西路兵馬鈐轄,兼本路經略、安撫使」翟安剛剛卸任,但接任他的李閎馬上因黨爭被罷免,現任的「廣南西路兵馬都鈐轄、兼本路安撫管句經略司公事、輕車都尉、賜紫金魚袋」是張田。此人也是一個熟人,他是張氏將門地後代,與張用、張誠都是親戚。
張田與趙興從未謀面,甚至兩人從未聽說過彼此的名字,但張田一上來就挑開了關係:「趙大人,在下張田,乃密州團練使張用的堂弟,慶州兵馬準備張誠的表兄,在下聽堂兄說起過趙大人的點金妙手,今後廣西還要依仗趙大人多多照顧。」
熟人好說話,趙興望向張田的目光頓時親切了很多,他哈哈笑著寒暄:「張大人說笑了,我廣南東路的人口只有七十八萬,而你廣南西路的人口是我地一倍,今後我還要靠張大人多多照顧了。」
廣西天高皇帝遠,再加上陪同地不是卸任官員就是貶官,張田毫不掩飾:「趙大人說笑了,天下鑄錢一半出在我廣南廣西。去年一年,兩路鑄錢額在三百萬貫左右。此外,天下財賦出於東南,廣南東路最高一年交納財賦總額為一千七百餘萬,這期間,兩成五的火耗是多少——不可計數也。今後我廣西要仰仗趙大人了。」
趙興躲閃其辭:「張大人見笑了,一千七百萬貫是最高額。這數額還包含市舶司地關稅、錢司、茶司、鹽司的所有財賦總和,最近這幾年市易稅年年下降,可這玩意兒是稅種中的大頭,市易稅下降一成,朝廷就減收七十萬貫,別的方面想補償都補不成。還是廣西好。人多好辦事。稅收穩定好當官呀。」
張田擺手:「趙大人說人口,廣西的人口算不上事,都是些蠻人夷人,該用上的時候一點用不上。而我們的賦稅只有廣南地三成,且常年戰事不斷,不是這個寨子和那個寨子鬧糾紛,就是一族夷人跟另一族鬧血仇,這刀兵地事,一動起來就是個無底洞,我們的錢捉襟見肘。還要靠趙大人多多支持。」
兩人兜了半天***,終於說到錢的事情,張田從張用那裡隱隱知道了趙興的性格,既然扯開了面皮。他也不再客氣,便毫不掩飾的說:「趙大人錢多,這我知道,聽說惠州修路已經花了幾十萬貫,招募的百姓,光是從中原運來廣東。也是十萬貫上下……我知道廣南錢多,也知道趙大人擅於將錢左手倒右手,憑空增加出無數的錢來。咱倆是世家通好,我就不客氣了。
三百萬貫。管子曰:倉廩實而知禮節。廣西窮困,可是銅礦銀礦豐富,這些礦藏採掘出來,也能使廣西百姓富裕。如今這些礦藏歸屬於趙大人管轄,我不要多,只要求你給我三百萬貫,我在廣西當地僱人。工錢給的足足的。讓他們把通向每個礦點的大路修好,便於你運出礦藏。
移民我就不要了。我這裡情況複雜,漢黎、漢苗、漢夷之間糾紛不斷,多為了土地問題,爭奪不斷。我這裡安置不了你地流民,你給我十萬廂丁,我另外再從廣西僱傭二十萬人,幫你把各條道路修通,保證你明年可以暢通無阻的運送礦石。」
趙興看了萬俟詠一眼,微笑著搖搖頭:「三百萬貫,這活要我干,錢差不多。你來幹,三百萬貫遠遠修不成路。不如這樣吧,我撥款一百萬貫,讓你幫我在當地僱傭民工,整條路的規劃由我來實施……廣西多山,道路曲折多變,如果施工不得法,別說三百萬貫,三千萬貫你也修不好路。」
趙興在這裡說話誇張了,其實真要有心貪污,三文錢也能修好那條公路。比如兩文錢買筆墨,一文錢僱人手在紙上給你畫出一條公路來,也算是把那條公路修建完成。而且之後,由於廣西廣東分屬兩個系統,廣西將趙興修路的錢裝到兜裡,趙興只能去朝堂上打官司,那就麻煩了。
因此,趙興可以把錢交給李之儀,但堅決不把錢交給廣西。
「錢在兜裡,權在手裡」——這是永恆不變地簡單真理,廣西看見這塊肥肉,趙興哪怕扔出一百萬讓他們搶去,也填補不滿官場無底洞。
張田略有點失望,想了片刻他又問:「趙大人這一百萬貫怎麼撥付?」
趙興憨厚的笑著,說:「免役法已經實施了,章相公准許我在廣南東路稍加變更,所以這筆錢就是免役錢,我打算先撥付二十萬貫給廣西,由廣西自己撥付到各鄉。張大人剛才說打算給廣西百姓豐厚的工錢,我也同意。這豐厚的工錢由你們報批,我實數撥給,以一百萬為限,超出部分請你們廣西用自己的免役錢貼補。
此外,為了加快工程進度,我那裡還有一整套獎懲規定。凡是工作勤懇者,我那裡還有加倍獎賞,總的算起來,獎金要比廣西當地僱傭民夫地薪水高出三倍。
張大人不是說漢夷糾紛不斷嗎?那就別讓他們閒著,都去幹活兒。有錢掙,再加上我們用軍法管制著,青壯抽走的各寨怎麼打得起來?我雇幾個工人無分漢夷,以工程量和土方量測算。凡是來參加築路工程的,保證他能獲得公平待遇,這樣,即使幹完活兒,他們受過大宋管束,受過朝廷恩惠,自然知道朝廷規矩、知道朝廷地好,土司再想欺瞞煽動,恐怕……
此外,還有夷兵,我廣東多山,叢林茂密加上人口稀少,所以我需要一批精通叢林戰與山地戰的夷民。具體數目是:正兵一千,輔兵五千,請張大人派遣通曉夷語的舌人去夷寨招募。凡挑中者授予大將官職。薪水從優,而且保證服役完,教會他們漢字漢語。」
張田眼一閃。趙興這是採用宋太祖的手段,將夷民當中好勇鬥狠者招入廂軍加以管束,這筆錢是趙興出的,這是幫他廣西平定匪亂。原本他還想爭取更多的權力與金錢,但趙興這麼一表態,他有點不好意思,拱一拱手表示感激,張田跳轉話題:「聽說趙大人的都大提點司還沒有確定衙門所在。不知道趙大人打算建於何處。」
「香港」,趙興這是首次表態:「我現在正在海南鹽柵籌建香港縣,打算將廣南廣西提舉鑄錢司設立在香港,今後廣西的鑄錢就近通過海運運輸到香港。而後在香港裝船運到杭州,在轉換成內河船,直抵東京汴梁。採用這種運輸方式,既減少中途環節,也便於大量運輸。而且還快捷。
原先地運輸方式為:從這裡運到虔州,再從虔州轉運到京麓一帶。前後需要半年時間,路上動用護衛人力馬伕無數,而從香港裝船。直接可以運抵杭州運河口,或者可以直接交給揚州,省了很多錢,也少了很多中間環節。」
張田是武將世家,聽到趙興地話,他沉思片刻,馬上說出了關鍵:「如果提舉鑄錢司設在香港,我廣西就需要增修通向海邊港口的官道。還有。大海茫茫,你運錢去揚州。難免風聲洩露,為了防止他人劫奪,恐怕需要許多水軍戰船護航——廣東地戰船夠嗎?」
趙興瞥了一眼退職的兩名官員,老實的回答:「不夠!而且養一支水師很費錢的,所以我正打算拉贊助,像密州那樣建立效用船隊,怎麼樣,張經略又沒有興趣投資幾條船。」
養水師很耗錢,這是張田以前的常識,但趙興提到密州,提到讓他「投資」效用船,張田立刻想到趙興在密州的前例——嗯,也許,這世上有另一種養活水師的方法,這種養活方法不僅不賠錢,反而日進斗金。
張田摸著下巴,一邊用眼角瞥著身邊的兩位前廣西官員,一邊懊惱地想:「你說我怎麼那麼傻,明明是要錢來的,明明我跟趙離人是通家世好,怎麼還要拉上兩個廢物一塊來,這還有啥秘密?」
等了一會,張田見趙興不耐煩的抬腿舉步,趕緊說:「大人,這,水師一條船大約花費多少。」
趙興點點頭,輕描淡寫的說:「我打算盡量造大船,每艘船載夠足夠地軍械彈藥,還有五百料的空餘艙位,可以容納他們隨船搭載一些貨物,比如每年鑄造的銅錢、銀錢。三百萬貫銅錢,大約能填滿一兩艘船的空餘載重量。這筆貨物要是用民船運,恐怕光運費就是個天價……」
李閎聽到這,忍不住插話:「大人,大海茫茫,萬一裝載錢幣的貨船,駕船私逃至別處,怎麼辦?」
趙興瞥了一眼李閎,嘴角浮出一絲微笑:「我發現,你是一個徹底的悲觀主義者——你不想一想,用海船運送錢幣,光運費就能降低二十倍,時間能縮短六倍。按這種方法算起來,哪怕每運二十船錢幣被人拐走一船,朝廷也能保本。
更何況事在人為,難道我們就想不出辦法防止船員私逃嗎?你剛才說地對,大海茫茫。可在茫茫大海上,一個人開不走一艘大船,想要將一艘裝錢的重船拐走,那需要幾十個人一同叛亂,這可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海員在茫茫大海上,講究地是團隊精神,講究的是協力合作。駕船不是鋤地。鋤地的時候鋤頭想朝哪揮都行,駕船的時候船帆偏一度,整艘船有可能飄到大海深處,包括掌舵人自己也要淹死在大海裡,所以駕船尤其講究紀律性,講究嚴格的條令與協調一致遵守紀律。
在這種情況下,哪怕船長想叛亂,只要船上有一個船員不願意隨從,稍加破壞,他就開不走那艘船……。與之相反,陸路上經過千山萬水,出事的可能比海上大的多。所以,你剛才所說的,純屬杞人憂天——至為可笑。」
其實張田作為傳統地陸軍將領,剛才對水師地作用也有點懷疑,但李閎搶先把他的問題問了,聽了趙興地回答,他有點慶幸自己的嘴,幸好慢了半拍。
如果按趙興所說的做,水師就不再是收藏品,相反,它主動出擊,頻繁護航。每次護航過程中都利用空閒的艙位搭載一些商人和貨物,這還能虧損嗎,簡直是搶錢麼。
有水師戰船強大的武力保護,哪怕水師索要運費高一點,商人們也會優先考慮搭載水師戰船,如此一來,贊助廣州水師就成了一項「投資」。
「一萬貫——平常這筆錢可以買三艘大船了。不過,離人所說的船恐怕價格更高,但想必更加物有所值,下官宦囊乾癟,只能掏出這麼點錢,離人看著辦吧,反正我統統交給你掌管了,水師要建立,下官此舉也算是為國為民出點力」,張田算清了自家財產,擺出一副慷慨激昂的樣子,假惺惺的說。
退職的前任廣西經略翟安剛才一直沒說話,此刻插話:「在下原本要去京師廷對,可最近一直覺得身體不舒服,打算告病致仕。恰好宦囊還有點餘錢,張經略為廣南東路資助三艘戰艦,在下也比照這個數目捐資建軍,不知趙大人意下如何。」
李閎是貶官,等待朝廷的處置,這種美事攤不到他頭上,他有點懊惱,其餘的人得到趙興的響應,開心的哈哈大笑。
趙興是何人也?全大宋第一會賺錢的「點金手」,跟他搭檔過的人個個都掙得盆滿缽滿,如今,咱家有機會把錢交給他經營,這可是千載難逢的機會,過了這村就沒這店了……哈哈,以後還管什麼公事,跟趙大人混得了!
一月,趙興巡視完廣西,從廣西坐船抵達海南。海南昌化軍現任節度使是都廣源,趙興登島的時候他正在瓊州縣(海口)混吃混喝,接到趙興的傳喚,急忙從瓊州縣趕到晉見趙興。
趙興正在瞻州碼頭視察,這片碼頭已經蜿蜒二十多公里,包含一個巨大的造船塢與連片的泊位。如今泊位上比較空蕩,只有寥寥的幾艘船隻進港,而岸上,不下一萬民工正在轟鳴的造船廠裡忙碌。
都廣源沖趙興拱手後,肅立在趙興身邊等候問詢,趙興兜了一圈,緩緩的問:「港口如今一年可以造多少艘船?」
都廣源是前任昌化軍都指揮張宛從當地培養出來的掌書記,後來瓊州知州沒人選派,他便成了海南這個「指射之地」的最高官員,順利成為瓊州知州。章上台後,因為他是元年間提拔起來的幹部,所以遭到了貶謫……可對這位海南人來說,貶到內陸何處都是陞遷,於是,新黨不得不將之貶到昌化軍這個地方。
昌化軍在戶籍上只有幾百戶,平常懶得有人過來瞧瞧,誰能想到光這片港口就隱藏了一萬人。故此,都廣源雖然被貶,他的回答卻很得意:「具體的數目我也不太清楚,不過聽程百天說,自從新的龍門吊建好後,他們有每年一百艘的造船能力。」
趙興想問他的不是這個,等他回答完,趙興又問:「最近幾年沒人來這裡查探吧?有沒有人把風聲洩露給對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