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時明月 第一部 華麗的前奏曲 第2139章 男人的幸福感
    趙興看著高俅嘴唇動了動,他本想說:若干年後,你的兒子高衙內也會犯下當街調戲他人的罪惡,由此,按照宋刑統,整個汴梁城的百姓成了「見危不救」的罪犯,他們都該被流放。

    但趙興才張嘴,又忽然想到,《水滸傳》是明代人編撰的,編撰的那人用明代人的思維衡量宋代,他不知道惡霸在宋代其實是一名娛樂明星,它存在的目的是為了讓平民百姓娛樂的,閒著沒事就毆打一番,以消解生活中、房事上所遭受的怨氣……總之,真實的情況是:如果汴梁城真存在一個無惡不作的高衙內,那麼全汴梁城的百姓都成了「見危不救」的罪犯,依據法律,東京汴梁城的二百萬人都該被流放!而水滸傳作者編造一個高衙內,毛筆輕輕一轉,全東京人都被他綁架。

    但趙興終究還是沒開口,因為說這些毫無意義,《水滸傳》本來就是本小說,拿小說情節的錯誤來指責他人,純粹是閒的無聊。

    望著高俅的背影,趙興突然又聯想到自己的命運,蘇軾曾經歷過一段被妖魔化的過程,他的文章與字帖都被毀絕,也幸虧日本人與太監、六賊之一的梁師成保留了他的著作,才使蘇軾平反後,中國人能重見到這位大詩人的傑作。

    高俅就是在蘇軾被污蔑的時代,與蘇軾一同被扭曲的。蘇軾地詩詞實在有魅力,以至於別人向歪曲很困難。但高俅就不一樣了,這個人沒有任何詩作,所以沒有受到日本人的保護,所以在後來他是萬惡的,是欺男霸女的,他是貪污的……

    在這種環境下,蘇軾身邊的其他人能倖免嗎?

    難說!

    據趙興所知,與蘇軾關係密切的蘇門六學士受到了日本人的保護,所以他們的詩作沒有被埋沒,而與蘇軾關係稍遠的潘大臨。則沒有幾句詩留下來。除了潘大臨之外,似乎參廖子也算其中之一。

    他呢?他自己呢,是否在以後地歲月中被扭曲成一個無惡不作的大貪官,即使他沒有無惡不作。別人也會把他寫成無惡不作?

    歷史,有時令人膽寒。

    一股怒氣從趙興心頭湧上,他一拍桌子,指著下面的衙役大聲喝斥:「做什麼呢?怎麼有氣無力的,昨天沒睡好嗎?我說,你把那撓癢癢板舉得再高一點。再高一點,要帶著滿腔憤恨看著眼前地人,板子打下去。要像快馬奔過石板。發出噠噠噠噠的連串響聲……」

    趙興在桌子上敲擊出《輕騎兵進行曲》的調門,繼續說:「要帶著滿腔怒火打,眼睛瞪大點,眼前這廝毆打了你的孩子,調戲了你的妻子……對,就這樣,要感同身受啊。」

    打板子的衙役將刑杖——也就是趙興所說地撓癢癢板掄圓了。模仿趙興的曲調。發出一陣細膩而響亮的啪啪脆響……但曲調進行到高潮,嘎然而止。那打板子地衙役神色扭捏地說:「簽判,我忘了數數了!」

    在場的人都一臉的黑線,倒是受刑的李三精神矍鑠,他趴在地下,嘹亮的扯著嗓子,聲嘶力竭的喊:「大人,我記得,我數著呢,他多打了二十板。」

    在場的幾名官員臉立刻綠了。

    在這個被人稱作「弱宋」地時代裡,官府不贊成嚴厲懲罰犯了小錯地人。詔令規定了刑杖的大小長短與數目,還規定官員不能對犯人亂用刑罰,一旦亂用刑罰,超過了規定地數目,則要受到御史彈劾,而且要給傷者付「傷藥費」。

    也就是說,趙興現在板子打多了,他可以不向罪犯道歉,但要付給對方養傷錢——這筆錢的數目沒有明文規定,多少全憑官員與犯人商量。

    想當年,卜慶橫行汴梁,就是依靠手下人能捱打,他不怕官府打板子,而官府卻要怕他的報復,所以連包拯都拿他沒辦法。

    現在,主動權到了李三手裡。

    李三很幸運,他生活在大宋;李三很不幸,他遇到了穿越者趙興。趙興別的沒有,銅錢他自家生產,所以他多捱了幾板子,對趙興來說無所謂。趙興一拍桌子,大聲喊:「打多了又如何?多少錢,你養傷需要多少錢,我掏了……嗯,既然給了養傷錢,輕傷也是養,重傷也是養,索性養個重傷——來人,繼續打。」

    大宋官員「濫刑」之後,還要受到彈劾,可在場的人誰來彈劾趙興?即使有人彈劾,趙興怕人彈劾嗎?土生土長的大宋人,可能會顧及自己的清譽,但趙興不怕人說。

    堂下趴著的李三叫的很響亮,他中氣十足的說:「不要錢,大人,我不要錢……嗯,流放之地近一點就行,最好不流放了。」

    趙興笑的很憨厚,一見他的笑容,高俅也在微笑,他憐憫的看著趴在地下被打屁股的李三,很開心。只聽趙興好奇的問:「你說多打了你十五板,這個數也只有你說出來,還有誰計數了?汝何人也,一個見危不救的罪犯!你說:你的話可信,還是衙役的話可信?」

    李三腦子笨點,還沒有體會到趙興話裡的陷阱,高俅已經挑起大拇指,沖堂下打板子的衙役頻頻使眼色。而腦子笨的李三憨厚的回答:「當然是大人說的算。」

    趙興點點頭:「如此說來,你也是一個老實人啊——我老實的告訴你,打板子的衙役忘了數數,我沒忘了,我剛才數了,不多不少,他恰好打了你十五板。你有什麼話要說嗎?」

    衙役這一下子都明白了,打板子的那位立刻響應:「誰說我沒數?誰,嗯?我明明數了。不多不少,正好十五板。」

    堂下被打多了板子的人不止李三,那位惡霸男也被打多了,不過這位被輪番摧殘地惡霸已經徹底昏了過去,沒人理會他的意見。

    李三可遇到比他還無賴的人,他無話可說,只能認倒霉。處理完了這起案件,趙興有點好奇,被這位惡霸摸了屁股的女孩究竟是一副如何的姿容……對了,他到現在還沒看見原告呢。

    原告被叫上堂來。她手裡扯著半個手絹,遮住臉的下半部分,扭扭捏捏走上堂來,高俅一沉臉。趙興伸出食指,勾了勾指頭,示意對方放下手絹……這手絹一放下,趙興第一個想法是找個臉盆嘔吐。

    天啦,這惡霸的口味可夠獨特的,竟然摸上了一位類似芙蓉姐姐的小娘子?!

    難怪難怪。我說怎麼遇上個如此罕見的當街調戲案。這成這模樣地人,也許生恐不被人調戲,偶爾。像撞大運一樣的撞到一位調戲男。定然要宣揚的全世界都知道。這惡霸男也是霉運當頭,好不好的,在一個不怎麼偏僻地巷子裡,讓手落到了這女娘的屁股上,活該!

    其實,趙興剛才就在奇怪,調戲應該在空無一人的街道。怎麼該惡霸的調戲竟然在有十幾個人存在的巷子裡。結果被人毆成一團鼻涕蟲,現在。他全明白了。

    打都打了,那有什麼!這惡霸的品味,就該挨一頓胖揍。嗯,似乎剛才審案地時候,對方嘴唇拚命頻頻蠕動,或許是想解釋……但現在完全沒必要了。

    衙役們看到宋代芙蓉姐姐出現,也都在偷笑,但趙興一臉懊惱,高俅一臉沉靜,讓他們想笑不敢笑,等到原告被告退場之後,趙興在公案後沉默片刻,突然憋不住嘿嘿一笑,衙役們再也憋不住了,頓時,哄堂大笑響徹公堂。

    「有趣!有趣」,趙興笑的直不起腰來。

    當天上告的案件還有些類似地騷擾案,不過頭一個犯人被趙興不問原由,打地很慘,這結果一出來,其他的犯人已開始申請撤訴。他們用巨款買通了原告,將這事大事化了,小事化無。而杭州衙門在狂笑的氣氛中,該處理的案件已寥寥無幾。

    十月十六日,天寧節過後第六天,杭州終於落下了第一場雪,這場雪的飄落,讓杭州百姓高懸的心終於放回了肚裡。

    落雪的日子——在宋代落雪地日子,意味著發錢地日子。

    天下大雪,城市百姓要享受政府發放的津貼——對於這種津貼發放,朝臣有種種爭論,那些贊成地奏折,用現代語言翻譯奏折的內容,就是:納稅人平常向官府納稅,下雪了,天寒地凍的,百姓都不願意出門,窩在家裡,也就沒了收入與進項,為此,享受百姓供養的官府就必須在這時候回報百姓,也就是說:把飢寒交迫中的百姓供養起來。

    這種思想在現代叫做「共和」,或者稱之為「萬惡的西化思想」,但宋代則被稱為「聖賢仁道」。

    汴梁城百姓在大雪飄落的日子裡,每戶能夠得到十文錢一升米,或者乾脆發二十文錢。杭州城的物價要低一點,去年下雪的日子裡發七文錢,今年蘇軾主持政務,他覺得杭州百姓才經過一場苦難,額外多發一文錢,以便讓百姓購買炭薪。

    蘇東坡也就這麼一說,他吩咐完趙興,抬腳帶著秦觀就朝衙門外走,他需要迎接貶謫出京的錢勰,而發放錢幣的具體任務就交給趙興與高俅了。

    杭州百姓原先有五萬多戶,也就是三十五萬人左右,今年整修河道,調來了二十萬人,總數達到了六十萬人左右。這樣龐大的人口,一個人根本不可能一天之內把錢發完,但趙興趕在冬季前,已經將這些人口按自己的思路重新進行了編製,設立了多級管理體制,所以他不需要給每個百姓發錢,給七個人發錢就行了。

    原本杭州分為二十三個鄉里,趙興年底前又將幾個相鄰的鄉合併成大區,每個大區再下轄幾個鄉,所以他只需要給大區的保甲長髮錢就行了。

    每戶八文。一千戶不過八貫錢,一萬戶八十貫,十萬戶八百貫,每天——這就是「積貧」地宋朝。整個冬天每逢下雪的日子,就要給百姓發錢,雪不停,發錢不停,錢雖少,也是官府關心百姓的一片心。

    各大區的保甲長們都用籮筐裝滿銅錢,在衙役的護送下前往自己所在的區域。由他們再把這錢分配下去。這些人走了之後,趙興披上蓑衣,與高俅騎馬巡視四鄉。

    這項工作是宋朝地方官必須做到的,因為宋代很多房屋是土坯房。只有豪門富戶才可以住上木板房,雪下的大了,容易壓垮茅屋,所以官員們必須借分發錢幣的功夫巡視四鄉,見到被雪壓垮的危房,要把房裡地人請到專門的避難所。

    忘了交代一聲。古代中國第一個百姓避難所也是蘇軾建的,他利用財政結餘,早早辦好了幾座福利性質的養老院。贍養孤苦無依地老人與孤兒。大雪飄飛的時候,那些在危房居住的人正好可以去官府辦理的避難所喝口熱粥,生病了則可以去蘇軾辦理的古代中國第一所免費醫療機構獲得醫治。

    初雪很冷,冷的鑽入人地骨縫裡,這樣的初雪在地面上是存不住的,落到地上就化成了冰冷地雨水,讓地面顯得很泥濘。高俅披著裘衣。坐在馬上直打哆嗦,他看著馬在泥濘中跋涉。擔心地說:「離人兄,這馬……我聽說每當氣候變化,馬都要病死一批,你這馬沒問題吧?」

    趙興望著周圍的情景,心不在焉的回答:「那是他們不瞭解馬——我告訴你吧,馬的品種分為好幾百種,簡直不勝枚數。有南方馬、有北方馬、有熱帶馬、有叢林馬、有沙漠馬……這馬是非常嬌貴的動物,想讓馬自己去適應氣候,那是傻瓜。

    在不同環境下繁育數百年的戰馬已經適應了不同的環境,熱帶馬牽到北方來,一遇氣候變遷,自然會不適應。比如說阿拉伯馬,這種馬地鼻子比較短,遇到寒冷氣候,冷空氣還沒有加熱就灌到肺裡,所以一遇下雪天就會病死。

    至於我們騎得馬,放心,我們騎地馬是北方馬,它是生活在更北方的倭國海島上培育出來地,適應寒冷而濕潤的氣候,這天氣,反而讓它如魚得水。」

    趙興邊回答邊在東張西望,這時,在縣衙附近的里長,房長已經開始帶著衙役挨戶分發炭薪錢,也有些小販已經圍攏在發錢的街巷周圍,等待百姓領到錢後,用錢購買炭薪與食物。趙興每經過一個街道,總要低頭跟衙役交談幾句,並詢問百姓有何困難。

    這是一種作秀。

    趙興原先把自己封閉在城堡裡,杭州百姓知道他的厲害,心存恐懼但敬而遠之,這次趙興正好借這個機會,拉近與杭州百姓的關係,所以他打算走遍所有的鄉坊。

    這一走,直走到半夜,高俅已經凍得招不住了,渾身濕透的他嘴唇凍得烏青,最終被人抬回了城堡,而趙興卻顯得精神振奮。

    城堡裡的女人一直在等待兩人的歸來,她們燒好了熱水,等兩人一回家,就催促二人脫去濕透的外衣,將熱水傾倒在大木桶裡,燙好了熱酒,泡好了熱茶,等到兩人恢復體力。

    伺候兩人洗浴的是倭女。論伺候人的功夫,倭女稱第一,沒人敢稱第二,她們總是把酒杯茶杯端到人的牙齒邊,令人躺在那裡,毫不費事的就可以暢飲茶酒。除此之外,還有菜餚,泡在大木桶裡的兩人根本不用抬手,他們的目光掃向那盤菜,只要停留的時間超過三秒,倭女會立刻夾一筷子菜送到他們的唇邊,而他們所需要做的唯一動作就是咀嚼。

    高俅被倭女揉搓的快要呻吟出來,他連綿讚歎:「這才是享受,今日這通雪……值了。以前常聽說倭女溫柔,離人倒是金屋藏嬌,從不肯讓我享受一下,今日我才知道倭女之美。」

    趙興躺在大木桶裡,閉著眼睛說:「你知道倭國怎麼評價他們的倭女的——衣冠唐制度,禮樂漢君臣。倭女伺候入浴,倭人認為這是一種禮節——是漢禮。所以你不應該讚美倭女,應該讚美漢制度,漢禮樂。」

    高俅悠然神往:「男人生在漢代,享福啊。」

    趙興依舊閉著眼睛,哼哼的說:「男人最幸福的時代是這個時代……」

    停了一會,他又補充道:「其實,女人最幸福的也是這個時代,月上柳梢頭,人約黃昏後——多幸福的生活!」

    趙興還想說:「生為一個草民,生活在這個時代也是幸福的,下雪天,官府供養你,你只管躺在床上呼吸,銅板自然會掉到你的懷裡,而且官府沒有徵收呼吸稅的念頭。」

    這個時代叫宋朝。

    遠處,渺渺的音樂依舊沒有平息,趙興身上的肌肉泡軟了,開始有興趣關心旁的,他懶洋洋的問:「誰在奏樂,半夜三更,怎的還不睡?」

    一名倭女趴在地上,用額頭貼在地面,弓箭的回答:「是蘇學士,聽說他設宴歡迎京城的錢穆夫大人,秦學士也在其中,他們從下午就開始喝酒了,演唱的是京城來的那班伎樂。廖支婆作陪,長門殿,需要告訴他們停止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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