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知道,我這一路而來,艱辛異常……」
他絮絮叨叨說著,面前的粗木桌子上,燈光影暗淡,去難掩他身上顏色,面上光華。
「你好歹說一句話,莫非你對其他人也是這樣兒的?那你怎麼過活?」
他深深看過來一眼,又轉過頭,吊兒郎當看周圍,繼而扇子一展,在鼻端輕輕揮了揮,自顧自又說:「這裡如此簡陋,而且還有一股霉也似的怪味,你怎麼能住的下去埃」
過了片刻,他的目光轉了轉,又恢復了絮絮善誘的口吻,且不計身段的傾身向前,露出了嫵媚的笑容:「本侯好歹也是朝中重臣,外加你昔日的上司,為了你這小子千里迢迢跑過來,一路餐風露宿風刀霜劍不知吃了多少苦,如今陪你在這鳥不拉屎的地方住了整整三日,每天除了面對那黃土荒山就是你這張毫無表情的臉,吃的都沒有雞鴨魚肉每天嚼青菜本侯都覺得自己快要變成牛羊了,最近胃裡面還一陣陣的泛酸水兒,……呃……嗚……哇……說著說著就有點難過……」
他裝模作樣的,合了扇子,手在自己的胸口揉著,如東施效顰,最後抬起頭來,可憐兮兮望過來,苦口婆心,演技十足,登峰造極,爐火純青,他眼巴巴淚漣漣問道:「你好歹給我一些尊重吧?」
————————————————
「呼……」我出一口氣。
將手上那本《聊齋誌異》向著旁邊一扔,輕輕抬眼看了對面那個沉浸在悲哀自憐氣氛中的嬌貴之人:「侯爺您泛酸水麼……不知道有幾個月了?」
他愣了愣,美艷的臉上露出惱色,繼而噗嗤一笑,變臉的度,真是世間無人能及。
「你……鳳寧歡,你竟敢如此戲弄本侯,你當真以為本侯不敢對你下手麼!」
「不是我幹的,侯爺或許是找錯經手人了吧。」我瞅他一眼,拿起那本書,轉過身想走開。
身後那人猛地彈了起來,身形向前一閃,便攔在我跟前,跑得真快。沒有武功的小人我,就是沒辦法,停了步子,向著旁邊邁出一步,沒想到他跟著一攔,我再向左,他仍舊配合著也過去,無論我怎樣,都免不了要撞上他。
我抬頭瞪他一會兒,目光相對,也是敵不過那雙精光四射爍爍動人的鳳眼兒的,心底淚流,才又默默低頭,準備轉過身去。
手臂卻又被拉祝
「寧歡,你站祝」他拽住我的手臂,義正詞嚴地說。
「侯爺,有什麼指教麼,別拉拉扯扯的。」我皺皺眉,拿書輕輕地敲打他的手指。
他卻不放開,沉著聲說:「你真是鐵了心不理會本侯的勸告,真要想在這荒涼的地方過著一生?」
心頭一痛:「侯爺並不是不知道我在等什麼吧……個人的選擇而已……何必強人所難?」
「你再等又如何,難道要等他回來?人人都知道,他已經死了。」
「不會……」
「你怎麼不信,難道真要本侯去找到他的屍體來麼?」
「侯爺你若能的話,求之不得。」
「混賬了你!」
「侯爺……」我轉過頭,望向他,「他是我的弟弟,他也許活著,也許死了,如今我不管他是生是死,就是要在這裡等他,他一日不來,我等他一日,一世不來,我等他一世,這話可說的夠明白了吧?」
「是,是,真的很夠明白了。」安樂侯冷笑著,「你倒是真吃了狗膽,不知道我什麼時候把你縱容成這樣兒了,放著京城的官兒不做,跑到這定海縣來,你篤定他若是活著就會回來這裡?你怎麼不想他會回到汴京去找?」
「我就是知道。」
淡淡地回答。這裡,是真正新生的地方,這個,自然也不用告訴小侯爺了。
——————————————————
他以為我是在故意同他傲氣,怒地一甩我的胳膊:「你真當本侯拿你沒辦法?告訴你,上次可以綁你回去,便可以再綁第二次!」
「侯爺吃飽了沒事幹的話,那也由得。」我冷哼一聲,昂向著另一邊房間而去。
「鳳寧歡!」身後響起他爆裂的聲響,燈影晃動,想必是他怒氣勃之下,不知要拿什麼出氣,大袖一揮,震得桌上的油燈岌岌可危,只是……奇怪,這三天之內,無論我擺出怎樣的冷臉冷淡,他竟然都視而不見,居然能容我到此,甚至……就算氣的不行,桌子拍爛若干張,都沒有動我一個指頭,有時候那手已經要扇到我的臉上,卻總會在最後一刻停下,而後我就會觀察到小侯爺如顫抖瘋病一樣的奇景,那手顫個不停,最後總會收回去。
真是奇怪了,莫非我有隱形的護體神功?或者冥冥中有一團氣場圍在我周圍,令這個叫驕狂成性的傢伙才不敢動我一下?
我不理他,有恃無恐離開,出了門,呼地有黑影圍了過來:「鳳大人又惹侯爺生氣了?」
「侯爺這幾天氣得不輕,臉總是紅紅的。」「而且這裡的飲食住宿也不比在京城,真是可憐。」
哼,他可憐?他自找的。
我不在意地走開,長長地吸兩口氣。
正在自我調節,卻聽得有個聲音輕輕地在耳邊響起:「你真的不打算回去麼?」
我像是被蜂蜜蟄到一樣跳開:「少王爺,你屬貓的麼?」
鄭印瞥我一眼:「我只是怕驚到你,所以特意放輕了腳步。」
「不必了。」我冷笑,白眼看他。我腕上臂上身上以及脖子上的傷痕雖然已經消滅的七七八八,不仔細看看不出什麼端倪來,但是一見到他,仍舊覺得渾身冷颼颼,極難受。就好像貓見到了狗,驚得渾身的毛也都炸了起來,因為先前被這隻狗狠狠地咬過一口。
鄭印似乎看出我對他的防備,也不靠前來,不過也面色倒是好了很多,不再像是先前一樣……想當初我緩過勁來,他來探視的時候,可是毫不客氣地撲過去,狠狠地在他的手臂上咬了好幾個牙印,鄭印幾乎要揮拳打我,礙於旁邊有展昭白玉堂浮羽以及小侯爺等人,才忍了那口氣。
不過,他理虧在先,我咬他兩口他也賠不了的,要依照我的意,就把我受過的讓他統統受上一遍,畢竟,若不是他……若不是他的話……
心底一陣刺痛,本來是想瞪鄭印兩眼的,不料他好像有些忌憚,左手輕輕地攏在右臂上,似乎在回味我賜給他的那幾個牙迎…我不再逞強畢竟,就是將他咬死也不能讓事情重來或者當沒有生過,何況我已經咬不到他……,急忙轉過頭去,仰頭看天,讓眼中的淚水滾回去。
鄭印在旁邊,輕輕說:「你何必這麼為難自己?」
「我有麼?」吐一口氣,「再說,我便就是有,又跟你們這些人有什麼關係?少王爺,你趁早還是帶著侯爺回去吧,不必跟著他一起在這裡瘋。」
「……」他略微沉默,最後苦笑,「你當我不想要他回去麼?可是他還得聽我的。你又不是不知道他心底想的是什麼。」
「是什麼?」我想了想,挑眉問道:「少王爺,其實我有一件事很不明白。」
「什麼事?」
「你有沒有現,小侯爺對我,特別的……有些特別?」緩緩地,我問道。鄭印雖然不算是個合格的好人,起碼對我來說如此,但他好像知道不少別人不知的事情,又經過錦淵樓那件事之後……我越來越現這個人很明顯不像是表面上看來這麼簡單。
「是啊,侯爺好似對你……很特別。」
「那為什麼?」我問。
鄭印沉默了片刻,說:「這件事,你為何不去問侯爺本人?」
「以前我問過,每一次問起來他都是很不耐煩,甚至對我大脾氣,現在我懶得問了。」
「你知道他會對你大脾氣,難道想讓我去觸這個霉頭?」鄭印問道。
「你少王爺英明神武天降奇才無所不能,難道也不知道這其中關竅?何況以你跟侯爺的關係,難道侯爺還會打你不成,最多只是冷面相對吧。」
鄭印咳嗽了一聲,忽然說道:「其實或許我是知道一點的……」
「嗯?」
「你也知道,他……」鄭印大著膽子走過來兩步,聲音放得極低,我只好轉過頭微微側耳,卻聽得他說,「想必你也聽說侯爺他在汴京的名頭了吧?」
「啊?什麼?」
「咳,就是那什麼袖什麼斷。」
他也算直白了。我吸一口冷氣:「難道你的意思是,侯爺他對我情有獨鍾?」
「噓,此事不要張揚。」
我忽然想到小侯爺那一句「最近泛酸水呢……」鄭印這麼一說,我也有跟安樂侯相同的感覺。
我伸手按著胸口,感覺某處翻湧,忽然瞟見鄭印臉上一閃而過的異樣神色,心頭一動,壓了那口氣,又問道:「那還有最後一個問題。」
「什麼?」
「少王爺你跟侯爺走得這麼近,甚至他任性跑來這定海縣,少王你都不惜千里相隨,這種深情厚意真是讓人……」我望著鄭印微變的臉色,心底冷笑。
「小王只是為了國事。」
我看他一眼:「王爺不必解釋,相比較寧歡這種大眾貨色,我覺得侯爺還是喜歡少王你這種出類拔萃的……哦,難道是少王你見侯爺對我如此的……所以少王你就吃味了麼……嘶,這麼一說少王你跟侯爺難道早就……嗯……唉……礙…」我沉吟著,「這真是宮闈大事……下官失言失言……」觀賞了一下他紅紅白白的臉色,輕輕扯了扯嘴角,轉身走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