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來我是住另一間房的,結果侯爺一來,我便讓了位。
他竟然不喜歡住沈大老爺準備的官衙上方,跑來跟我擠,我很不屑,很鄙視,卻又不願扯開嗓子跟他吵,我沒力氣跟精神。
回來定海縣的那一日,我幾乎是爬著進門的,渾身一點力氣也沒有,尤其是看到昔日的房屋,竟然還神奇地保持原樣,我跟清雅曾經生活了那麼久的地方,眼淚即刻就湧了出來,摀住嘴才攔住那一聲脫口而出的嚎哭。
沈端然,也算是有心了,看在這點上,也要多謝他。
清雅所住的地方,我不許人住,安樂侯只好去住了我的地方,他是有這個鳩佔鵲巢的能耐跟任性權力的。後來少王爺也尾隨而至,卻已經沒了他所住的地方,何況一見到他,雙眼紅,頭腦一熱,我就抄起了門口的掃把衝了過去,據後來人形容我當時嘶聲大叫「我要殺了你」,氣勢十分的勇猛。
而鄭印兩邊護駕的人在安樂侯一個「給我乖乖站著本侯要看好戲」的眼神下都敗退了,鄭印當著他的面,又不敢打我,我揮舞掃把想將他當小強一樣剷除,鄭印堂堂少王,一時之間也只好落荒而逃,他跑就對了,不然以我當時的那種狀態非瘋了不可,我太恨了,不是因為我自己吃了苦,而是因為清雅,鄭印讓我再一次地見識到了什麼叫做後悔莫及,雖然事之後我一直在心底勸說自己不恨,要淡定,但那是假的。
安樂侯用了我的房子,清雅的空著,草房偏屋是我的,鄭印最初又不敢來招惹我,只好去占安樂侯沒有享用的縣衙上方。
這定海縣自來沒有鳳子龍孫這種權貴人士來過,如此一來真是蓬蓽生輝,沈端然為此事已經弄得瘦了一大圈,那個大肚子都收斂了不少,為了伺候那兩位爺的吃喝,他自己一天吃不了一頓飯那是肯定的,我看著可憐,如今我們是同病相憐了其實。
安樂侯住在我這裡,比住在縣衙裡更折騰,今日要這個明日要那一樣,什麼東西都得派人往這裡送,我的房子本來小小的很清貧,我又嚴禁他亂扔東西,清雅的房間沒變樣。我的卻糟了殃,整個面目全非。
他這樣大手大腳撒歡兒似的弄,感覺就好像在樣板房裡精裝修,若非我不願意同他多說話,早吵起來了。
鄭印直到兩天後才敢來同我說話,最初的憤怒作之後,心底的火好像消了很多,我學會對他視而不見。
今晚上的談話,還是第一次。
我離開少王,回到自己的房中。開了門,燈沒有點,呆呆地將房門關了,嘴巴一張,吸入一口冷氣,頓時眼淚就撲啦啦地從眼睛裡滾了出來,彷彿是剛才忍得那一些,此刻都離開了閘門,便以幾倍之淚,給我報復,摧枯拉朽,忍也忍不祝
我腳步踉蹌,向前兩步,手摀住大張的嘴,生怕一不小心給外面的人聽到了,安樂侯那個人才不管你怎樣,總是會衝進去看究竟的,我流著淚,邁步向著自己棲身的小床邊上走去,猛地栽倒上面,臉埋在被子裡,唏哩嘩啦,開始無聲地哭。
我哭著哭著,就會累,就會慢慢地睡著,甚至衣服鞋襪都不除,直接吊在床邊上,覺得累了就拉起被子裹著,迷迷糊糊地睡,心底想著,就這麼一覺睡過去,或者第二天,就又會回到原先,或者我出去找,就又會看到他,驚慌失措現我,跌跌撞撞跑過來,攔腰抱住,喊一聲:「姐姐,我找了你許久……」
那場景那麼鮮明,我甚至會在夢裡覺得安心從而微笑。我在這裡瞪了半個月,安樂侯陪我熬了三天,我期待的那個人那件事,盼望生的那件事,仍舊沒有生。
他是過去已經很久了,我卻總是忘不了。
不,是在他離開了之後,那些事情,才越鮮明起來的。
時光會倒流麼,會倒流麼,時光快點倒流吧。
半夢半醒之際醒來,會含淚如此祈禱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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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初我回來之後,就直接在屋子裡不吃不喝直接躺了兩天,我是偷偷跑回來的,誰也不知道,兩天後沈端然卻不知得了什麼信,大概是鄰居看到屋門開了去報的消息吧,大老爺一溜小風跑來,見了在炕上裝死模樣的我,十分吃驚,還以為見到命案現常
也多虧他照料,我才漸漸緩和過來,沈端然察言觀色,不問我在汴京城混得如何,只說了一句:「既然回來了,如果不嫌的話……主簿的位子,還是你的。」
我當初跑路跑得急,身上什麼也沒有帶,一路上坑蒙拐騙才得以回到家來,總不好去白吃白喝吧,只好答應了,晃晃悠悠去上班,結果總是走神,什麼事也做不好,幸虧最好定海縣命案之類的很少很少,也不必我鑽腦子操心,我也就能偷懶時候就偷懶,全然沒有以前跟清雅生活時候的勤奮苦幹。
一直到某天我無意中聽到沈端然跟文書們交代:「你們能扛就扛,別讓鳳主簿累著……」
我眼中帶淚快走了。沈端然一定是猜到我生什麼事了吧,又不敢當免問我,的確,當初跟清雅是兩人一起離開的,如今我一個半死不活晃回來,是人就猜到生什麼了。
如此不勞而獲,每天類似去縣衙點名應場一般,而後便回來,每天推開房門的時候都會帶著一絲的希望,而後細細在屋子內找我,或許那個傢伙是會跟我開玩笑的,結果什麼也沒找到,特意買來的酥肉放了好幾天壞了,我才想起來他曾經對我說過的真話:「買那麼又貴又難吃的肉……」戀戀不捨地把它扔給隔壁的黃狗,它很興奮地吃掉。
其實我不是喜歡買這麼又貴又難吃的肉,我只是想給他更好的,更好的東西來顯示我的疼愛,這對我來說已經是比較奢侈的吃食了。
我望著黃狗高興的吃肉,呆呆想:對不起,清雅……對不起。
他說,他喜歡我對他的好。可是……這些都是我一腔情願的私心,其實我早現他有不妥,但是我只是拒絕承認,我肯下心思,抽絲剝繭去查案,我卻不肯在他的身上用心去查查,我寧肯閉著眼,就算白玉堂浮羽先生提醒我提醒的那麼明白,我也拒絕承認,我不想失去啊,我只是滿心滿腔地想對他好也戀著我們之間的那份好,不想他被玷污被打破不想有一天如這酥肉一樣的壞掉,但是我忘了。這種東西的傷害是會累積的也會加倍的,我越是不想承認有所不對,等真相生之後,便會越崩潰。
我對他,是不公平的。
我只是需要那麼一個能讓我覺得可以生存下去的人,我只是需要有那麼一個「羈絆」,我就熱熱心心,滿心滿意地想要他是那樣兒的,我其實是明白的,或許一切並不長久,我也是明白的,大夫們說他只能說一兩年的時間,我只是想……這是真的,我只需要把自己這個完美的夢再繼續一兩年就好了,把我對他的全部的好,都延續到一兩年,一直到……
他,死去。
結果……
他真的死去了,我才現,不對,不對,一切不對,不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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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做錯了。
我給了他希望,又讓他全盤絕望,是我,最終逼得他無路走的是我。而不是鄭印,不是鄭印,更不是其他人,就算沒有鄭印,沒有西靈宮,我最終也會……
我們兩個之間,不是他死,就是我……這是一場沒有結果的相處,是一場溫差太大的絕戀,他當我是女人一樣地愛著,我只認真地把他擺在弟弟的角色上,冰跟熱焰之間的交換,永遠只是交匯時候那一串絕望的煙氣!
這幾天我一直地走神,一邊回想以前的往事,我下班回來就在屋子裡轉悠,恍惚裡出現幻覺,就會看到他在那裡靠著床,望著我笑,兩隻眼睛很亮很亮,輕輕咳嗽一聲,招呼我過去。我急忙跑過去,卻總是撲個空。安樂侯沒來的那些日子,我晚上豎起耳朵睡覺,風吹動他那邊的窗戶出聲響,我會立刻跳下炕衝過去,大叫一聲「清雅」。
快要精神崩潰,安樂侯來了。不知為何,他的胡攪蠻纏,卻讓我逐漸地又恢復過來,大概是先前這房子內太靜太靜了,如今有了他的聒噪跟亂扯,以及那些可笑的恩威並用,分了我的神,不至於讓我總是有時間呆呆盯著一個熟悉的家什想到清雅用過想到他一顰一笑想到或許我應該去試著珍惜……
安樂侯對我大吼的第二天,我清晨想出門轉轉,卻見到有一個熟悉的紅色影子不期而至。
我以為是幻覺。
而後現是真的。
「展……」
「寧……」
兩個人面面相覷,嘴裡不約而同要叫對方的名字,我叫半聲,喊不下去,展昭盯著我,也將那個字嚥了下去。
物是人非,相顧無言,惟淚千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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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條荒涼的黃土道上,旁邊就是樹林子,可惜不是季節,蕭瑟得很,一地的落葉被風吹起,呼啦啦地飄向天涯。
展昭紅衣如故,一手握劍,陪我慢慢地走,我張目四顧,掃過那遠遠河畔,還有姑娘在洗衣裳,偶爾有交談聲音傳來,旁邊那淒淒枯草抖抖聲,卻如我此刻心悸。
「你瘦了很多。」
「精神還好。」
「雙眼無神。」
「我心裡好著呢。」強笑,望望他,「你怎麼也來了?莫非也是勸我回去的?罷了,這世界上缺了誰都……」心底一口血嘔上來,我忽然說不下去,不是的……,只好轉開頭去,「總之我是不會回去的,汴京那地方,不好,若是當初我早一步逃了,恐怕也就沒有日後這些……」
「他不是你親弟吧?」展昭卻問起這個。
我點點頭:「是礙…他不是的。」
「他也知道?」
「嗯……」低下頭,踢起一枚落葉,殘的。
「他很……」過了一會兒,展昭才說道,「看重你。」
「嗯……他是個很好的孩子。」我點頭,「也是個很可憐的孩子。」眼中浮出一層淚來。
展昭住了腳:「寧歡。」
我向前一步,才後知後覺現他停下了步子,於是也跟著停下,回頭看他:「嗯?」
「我問你,假如讓你再選擇一次,你會怎麼待他?」他望著我,溫和的目光,卻彷彿能輕而易舉看破我防備虛空的心。
我張開嘴,心底萬語千言,每一句都想湧出,卻偏偏說不出。
「寧歡,你以為是你害了他,卻不知道,他也有他的選擇,這個世間,你會護得了一些東西,可是有一些,就算時光倒流,你也是無能為力的,你不必自責,他必要走那條路,你不能替他眩」展昭溫聲說道。
我忽然忍不住,眼淚湧出來,我低下頭,咬著嘴唇無聲落淚:可是……我本該有更好的辦法,或者……遷就他。
展昭向前一步,伸手輕輕拍我肩頭:「不要難過了,而且,事情或許有所轉機……」
我正難受之中,頭頂在他的胸口上,只是哭,一時沒聽到他說什麼。
「跟我回去吧,浮羽先生有事情要跟你說……」展昭頓了頓,補充說道,「是有關清雅公子的,也許……」又停了停,才說,「是好消息。」
我猛地抬起頭看他,幾乎不信自己的耳朵,展昭微微一笑:「哭的滿臉淚,別叫人看到。」抬起袖子來擦拭我的臉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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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樂侯為這樣的結局很不開心,鄭印含笑在他嘴邊說話,他卻總是陰沉著臉不吱聲,瞪著眼望著我,又去瞪展昭,好像我們變成了他的仇人。
我心底有數,不就是因為他叫我回去我沒答應,展昭一來我就決定回去了麼?我不理他,都是小孩。
我縮在馬車的邊角,閉著眼睛,不知不覺睡過去。
我永遠忘不了,當日在西靈宮的事。
車內靜寂,而我耳邊喊殺聲漸起,那一幕好像是刀劈流水,時光靜止,他自時光之中,霍然躍起,喝道:「你給我站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