遊人只合江南老 第五卷 四十七、暮雪(上)
    心中百轉千回,一時無法理清思緒,只皺眉道:「你麼做?」

    她大聲笑了起來,走到我身旁,卻壓低了聲音,道:「我要報仇。他日,我要親自用劍,刺進朱棣的心臟。我要讓他明白,天底下,還是有人不肯聽他的話;還是有人沒有忘記靖難帶來的痛苦和恥辱;還是有人,有這個決心也有這個能力,讓他夜不安寢!」嘴角露出一絲殘忍的笑意,眼中神色卻是淒然。

    我低聲道:「可是你這麼做,並不能得到快樂。」

    她淒笑道:「從朱棣攻進南京那日開始,從皇上失蹤那天開始,我就已經不知道什麼是快樂。」咬著牙,一字一字地道:「我失去的,我要自己去拿回來。老天既不可信,就要依靠自己。」

    她的聲音平靜,卻冷冽如冰。我心中酸楚,伸出手去,輕輕拉住她手,低聲道:「姐姐,忘記仇恨,忘記那過去的一切,難道不好嗎?」

    她猛地摔開了我手,厲聲道:「不許你這麼說!」目光凝視著我,良久,才漸漸轉緩,低聲道:「你為什麼要來這裡?是想接我回去麼?是想代替我,犧牲自己去和親麼?」

    我低低道:「是。」

    她搖頭微笑了起來,道:「小七,你還是這麼善良。」將手輕輕放在我的肩膀上,卻是轉頭望住站在一旁的朱高煦,道:「殿下,你為什麼要陪她來?」

    朱高煦淡淡一笑,道:「因為我喜歡她。」

    他的聲音坦然誠摯。回答的也是乾脆利落。我不禁回頭看了他一眼。二人目光對視,心中又是喜悅,又是感傷。

    以柔無言地點點頭。手溫柔地撫著我地肩膀,低聲道:「小七,你真幸福。」歎道:「太子為了你,甘願冒著被他父親斬斷雙腿的危險而為你求情,而漢王殿下為了你,又遠赴千里。不顧生死,與君相隨。」雙手滑落下來,握住我手,柔聲道:「你回南京吧。不救我和太子殿下,你必定是不安心。可是我並不需要你來救。這是我自己的選擇,我義無返顧,也絕不肯回頭。」

    我抬起頭來,凝望著她。她地面容依然明麗。卻多了當日未曾有的剛毅和滄桑。她的微笑淡然,眼中的神情,是如多年前一樣的關懷親切。心中疼痛,淚水終於忍不住落了下來。低聲道:「姐姐!」

    她輕輕擁抱住了我,俯在我耳旁輕聲道:「要憐取眼前人。記住了。」

    伸手將我一推。低聲道:「殿下,帶她走吧。」

    朱高煦點了點頭,抱拳道:「公主保重。」伸手將我拉到身旁,帶我出了帳去。

    我眼中含淚,回頭望去。帳幕已落,眼前惟剩灰濛濛的一片。幕中響起幾聲寥落地琴弦撥動之聲,一個清麗動人的聲音低低吟唱道:

    「一向年光有限身,

    等閒離別易消魂。

    酒宴歌席莫辭頻。

    滿目河山空念遠,

    落花風雨更傷春。

    不如憐取眼前人。」

    聲音漸唱漸低,到最後,惟剩輕輕的歎息聲。我眼淚怔怔而落,心中傷痛無比,朱高煦將我攏於懷中,柔聲道:「不要難過了。」

    我垂淚道:「她明知道時光短暫,韶華易逝。她明知道落花風雨,春光不久。她叫我憐取眼前人,可她卻犧牲了自己!為了一個獨自離去的人,葬送了此生最大的幸福!她這麼做,到底值不值得?」

    他溫柔的拍著我的肩膀,過了良久,才輕聲道:「也許她覺得,這,才是她唯一得到幸福的方式。」

    風,漸漸地肆虐起來,吹得地上的雪,都微微飄揚。

    山腳下的營帳,在火光中顯得遙遠而渺小。冷風夾雜著地上的殘雪,吹拂在身上。

    二人在風中癡癡而立。我低聲道:「咱們要去哪裡?」

    他微微一笑,目光溫暖地看著我,緩緩道:「你想回南京,是不是?」

    我回頭看他,他眼中地溫暖,驅散了此刻的冰冷。心似乎被慢慢融化、融化、融化……柔軟到無可復加。輕聲道:「倘若皇上怪罪下來,你怎麼辦?」

    他微笑道:「咱們一起承受。」

    「倘若皇上不肯咱倆在一起呢?」

    「我可以等。六年、十六年、二十六年、六十年……直到咱們倆在一起。」他微笑道:「會有那麼一天地。」

    我低低歎了口氣,與他雙手交握,快樂而滿足。

    生命是如此的漫長,這樣看不到盡頭的一條路上,原本,我是走的多麼孤單無望。可是此刻,終於有人與我相伴。生死與共,不離不棄。

    這樣的感覺,原來,就是相依為命。

    ————————————————————————————

    北風捲地,胡天飛雪。草原的雪,總是這樣漫天漫地飄落下來,便彷彿永遠看不到盡頭。夜十分的寒冷,我裹緊了身上的狐裘,縮在帳篷邊,看朱高煦生旺了火。火光掩映之中,他的面容,忽隱忽現。

    雪花緩緩飛舞,落在二人的身上,衣服上。他回頭朝我一笑,走了過來,坐在我身旁。伸手輕輕為我撣去了落在發上的雪花。

    二人彼此相依而坐。天色微瀾,玉圃花飄。他忽然輕輕一笑,道:「綠蟻新酒,紅泥小火爐。假若此時能有這樣的意境,我倒也真想問一聲『晚來天欲雪,能飲一杯無』這樣的話了。」笑聲昂揚,眼神明亮。我不禁微笑道:「白居易的詩,總是平易卻醇濃。」

    他斜靠在帳篷的柱子上,昂首看天,緩緩道:「咱們南京的雪,卻比不得這塞外的雪。即便北平的雪和它比起來,也是少了一份豪邁爽朗。」

    我燦然微笑,點了點頭。又笑道:「倒是江南的雨,和它倒有相似之處。」

    他道:「怎麼?」

    我微笑道:「雨是江南的靈魂,雪,卻是塞北的生命。」

    他轉頭靜靜地看著我,綻顏微笑,歎道:「的確是這樣。」他笑起來:「就如同你,似乎天生就屬於江南。那樣的清麗婉約,恬淡靈秀,不染人間煙火。」  
本站首頁 | 玄幻小說 | 武俠小說 | 都市小說 | 言情小說 | 收藏本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