遊人只合江南老 第五卷 四十七、暮雪(下)
    頭似有暖風輕拂,輕柔和煦。我淺笑道:「說這樣臊。」和他十指交扣,心中卻暖意融融,一時心神俱醉。生命的光輝,在這一刻華美燦爛,心中安定清朗。耳聽他低低念道:「淵冰厚三尺,素雪覆千里。我心如松柏,君情復何似?」

    我仰臉看他,微笑道:「這是首什麼詩?」

    他笑道:「這是小時候,奶娘經常念的幾句詩。」又笑道:「奶娘沒念過什麼書,來來去去,就只會這幾首,聽也聽得熟了。只是這個故事難免淒涼。」

    我好奇心起,道:「你講,我要聽。」

    他默默凝視著天際,柔聲道:「這首子夜詩,卻是由四首詩組成。分別寓意春、夏、秋、冬。是說一個女子在人生的四季裡,與一個男子從相遇、相愛到分離的故事。」

    他唇角帶上了一絲笑,道:「春林花多媚,春鳥意多哀。春風復多情,吹我羅裳開。這是子夜春詩。」

    我低聲道:「這是他們的相遇罷?」

    他微笑道:「是的。」又道:「盛暑非游節,百慮相纏綿。泛舟芙蓉湖,散思蓮子間。這是夏。」

    「金風扇素節,玉露凝成霜。登高去來雁,惆悵客心傷。這是秋。」

    「淵冰厚三尺,素雪覆千里。我心如松柏,君情復何似?這是冬。」

    一時而畢,空曠的草原上,四周寂寂無聲。我只覺得心下悵然。

    春天那場美麗的遇見,明明知道不會有結果。卻還是忍不住墜入了對你地思念和愛戀。夏天,荷花開放的那樣鮮艷美麗,然而我地心,卻又是快樂,又是憂傷。總有一天,我們不得不分離。這樣的結局,是否只能承受。無法改變?

    秋天到了,玉露淺淺,金風淡淡。只剩我孤單一人站在高高的樓上,寂寞的看那雁兒來了又去了,而你,卻遠在萬水千山之外。我的惆悵。你是否知曉?是否明瞭?

    冬天,漫漫長夜,雪花覆蓋了千里,我的心仍如松柏一般,在倔強又孤獨的守望。你對我地感情,卻只怕已經淡去了罷?你,還記得當日在春光燦爛中面帶緋色,臉含羞容的我麼?也許,你已經不會再想起我,可是我。依然每天充滿著對你的思念……思念……永無止境的思念……

    不知不覺間。我眼中已盈滿了淚,低聲道:「這個故事太悲傷了。」

    他柔聲道:「雖然悲傷。可是這個女子。她仍終生不悔。不是麼?」

    二人抬頭看天,正是夜深人靜之時。天上雪花渙渙而落,在草原的上空呼嘯著來去徘徊。

    他道:「小七,我想聽你唱歌。」

    我道:「想聽什麼?」

    他微微一笑,低低吟唱了起來:

    「拈朵微笑的花

    想一番人世變換

    到頭來輸贏又何妨……」我凝神微笑聽著,邊低聲接了下去:

    「日與月共消長

    富與貴難久長

    今朝地容顏老於昨晚

    眉間放一字寬

    看一段人世風光

    誰不是把悲喜在嘗

    海連天走不完

    恩怨難計算

    昨日非今日該忘

    浪滔滔人渺渺

    青春鳥飛去了

    縱然是千古風流浪裡搖

    風瀟瀟人渺渺

    快意刀山中草

    愛恨的百般滋味隨風飄……」

    北風如吼,雪花紛紛揚揚地飄落下來。泠泠徹夜,關塞雲中,雪翻鴉,清露依稀。他道:「這首歌的名字叫什麼?」我輕聲道:「倆倆相忘。」

    雪下得越來越急,漫天風雪。在簌簌的聲音裡,我緩緩轉過

    只見他側著身子,為我擋住了大半的雪。自己身上,的雪花,幾乎變成了一個雪人。

    含淚微笑著替他撣去身上的雪花。心中,是一片柔軟。

    連理無分影,同心豈獨芳?傍簷巢翡翠,臨水宿鴛鴦。

    葉葉含春思,枝枝向畫廊。君情若比樹,妾意復何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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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到南京,已是永樂七年的三月初春。殿前的芭蕉葉鬱鬱的綠,金色地陽光悠悠照在青石板鋪就地地面上,更顯得光滑如鏡。抬起頭來,正看到簷上的描龍繡鳳,雲絲窗紗,桃紅柳綠,是一副江南旖旎地好景象。

    我站在殿前,看著眼前地春光,側著頭微微而笑。雙腳也忍不住輕輕點地,空曠的殿堂之前,發出了細微地「篤篤」聲。腕上的木花鐲子在日光下,發出熒然歡悅的光芒。

    殿門輕輕打開,朱高煦邁步走了出來。我笑了起來,迎上前去,低聲道:「皇上要我進去?」

    他默然點頭,看著我道:「你怕麼?」

    我微笑起來,凝視著他的眼睛,溫柔地道:「不怕。」

    他聳了聳肩,做了個鬼臉,微笑道:「他現在是個魔鬼,也許會發怒。」輕輕握住我的手,柔聲道:「我在這裡等你。」

    我點了點頭,踮起腳來溫柔地在他額上印下一個吻,便頭也不回地走向前,推開眼前大殿那扇深重的門。

    心裡,是漫漫的喜悅。

    朱棣正端立在大殿之上,背對著我。窗門緊閉,殿中陰暗非常,他的一個身影也隱在黑暗之中,模糊一片。

    我恭謹地跪了下來,低聲道:「見過皇上。」

    他回過頭來,淡淡道:「肯回來了?」語氣中難辨喜怒,平靜如水。

    我低聲道:「是。」

    他輕輕失笑了一聲,道:「朕竟是沒有想到,朕的兩個兒子,居然會這樣沒有出息。為了你,連自己的爹娘老子、身家性命都可以不要。」緩緩走到我身旁,道:「既然已經逃走,朕並沒有命人來拿你們。又何必回來?」

    我謹聲道:「小七是回來謝罪的。」

    他冷笑了起來,道:「你是想讓朕放了太子?」

    我道:「是。」

    他道:「太子不肯聽話,朕憑什麼要饒了他?」

    我道:「一切都是以寧的錯,以寧願一力承擔。不敢拖累旁人。」

    他微微冷笑,低聲道:「當日你不肯嫁給太子,難道就是為了漢王?」那明黃的袍子,上面繡著團龍的暗花。殿宇廣闊,其中只有我和他二人,這句問話便顯得分外清晰,落落有聲。

    我抬起頭來,只見那御案之側燃著兩支蠟燭,白晃晃的刺人眼睛。低聲道:「是。」

    「既對太子無情,今日又何必回來救他?」

    我凝視著朱棣,一雙眼睛盈然如水,平靜地道:「無情,是沒有男女之情。回來救他,是為他救我之情,也是為了兄妹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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