遊人只合江南老 第五卷 三十四、稱帝(下)
    朱棣怒極反笑:「好!不愧是傅友德的孫女兒!如此的膽大妄為,難道真以為我朱棣不敢對宗室之人下手?!」這傅友德乃傅忠的父親,也就是以柔的祖父。為建立大明王朝立下汗馬功勞,屢建戰功,後得封穎國公。朱元璋將自己最寵愛的女兒壽春公主下嫁於其子傅忠,又把他的女兒配給自己的兒子晉王朱濟熹為妃,後又加太子太師,可說是榮寵之極。然而到了後期,胡惟庸、李善長、藍玉之案的爆發,加上朱元璋疑人之心日重,恐自己死後傅友德功高震主,策劃反亂,竟派人賜劍給了傅友德,讓其自盡。傅友德明知自己一家難逃此劫,竟親手將自己的兩個兒子殺了,後自刎身亡。現全家老幼均已被流放邊遠之地。惟有傅以柔,朱元璋念其年幼,又是壽春公主留下的骨血,將她留在身邊悉心照顧。

    這一段過往,朝中知人甚多。我卻是不久前才從道衍口中得知,如今朱棣提及傅友德,言下之意,已大有了「雖然朱元璋不願殺你,但我朱棣卻不會顧這宗室之情」的意思,讓人心驚。

    以柔臉上卻依然是一副安然:「舅舅能起兵叛亂,自然是早已不念了叔侄、骨肉之情,以柔又哪裡敢有絲毫奢望?」這字字句句,原本就已極刺人心腸,這一下,卻是全然豁了出去,說出了「叛亂」二字。殿中諸人均是心中悚然。

    「砰」的一聲脆響,卻原來是朱棣已將手中緊握的酒杯摔落地上。只見他臉色已經變得鐵青,盛怒之下,拔出了腰間佩劍,直刺以柔。

    這一下事出突然,眾人皆不勝防,皆脫口驚叫。我猛地站了起來,口中叫道:「不要!」朱棣卻已揮劍刺去。

    只聽「鐺」的一聲,我嚇的驀地閉上了雙眼,大殿之上,卻是死一般的靜寂。

    並未有意料之中的慘叫聲出現。

    我緩緩張開雙眼,只見朱棣正站立一旁,手中佩劍卻已掉落地上。傅以柔亦在一旁安然而立,二人臉上卻都是訝然的神情,正看著旁邊一人。我隨他們的眼神看去,不由得大吃一驚。

    那用寶劍擋落朱棣之劍的人,正是朱高爔!

    大殿之上,眾人的眼光齊齊盯住朱高爔,誰都不敢說話。朱棣忽冷笑了一聲,道:「這是怎樣?難道現今,連我自己的親生兒子都要跟我作對麼?」聲音冷厲,眾人心中都是一驚。朱棣盛怒之下,竟是無旁人敢出來應答。

    一陣腳步聲起,卻原來朱高熾和朱高煦兩人均已離席,伏地道:「請父王饒恕四弟衝撞之罪!」

    朱高爔卻神色若素,跪倒在地,謹聲道:「兒子衝撞有罪,望父王責罰。」

    朱棣冷冷不語。在座眾人臉上神情驚疑不定,徐王妃已邁步而出,跪地柔聲道:「這是做母親的管教無方,就請責罰臣妾,萬死不辭。」

    朱棣臉上神情越加陰鬱,冷冷道:「夫人請起。」卻並不說他話。

    我只覺喉頭發緊,渾身虛汗。咬了咬牙,正欲站起了身來,身旁卻有一人驀地伸手拉住我的衣袖。我回頭一看,正是常寧。

    她用柔和的目光看著我,微微搖了搖頭。

    我道:「我要出去。」

    她低聲道:「父王不會處罰他們。」並不放開抓住我的手,柔聲道:「你放心。」

    殿中是一片死寂,徐王妃和朱高爔、朱高熾、朱高煦四人跪倒在地,傅以柔站立一旁,其餘諸人或坐或站,均是鴉雀無聲。一枝蠟燭忽然發出「啪」的一聲,燭芯跳動,人人心中都是顫了一顫。

    朱棣點了點頭,轉身坐到大殿之上,沉聲道:「大家都下去!」

    又伸手指住傅以柔,厲聲道:「你、爔兒,給我留下!」

    眾人屈膝跪下,大氣都不敢出,低頭緩緩退下。我輕輕放開常寧拉住我的手,低聲道:「我要留下來。」她看了看我,眼中有擔憂之色,終是轉身去了。

    大殿之上,頃刻間空空蕩蕩,只剩下我和朱棣、傅以柔、朱高爔、徐王妃五人。

    明晃晃的蠟燭照在每個人的身上,似是流水無聲流淌,冰冷刻骨,仿似在人心上割裂出一絲絲的細紋。細碎而疼痛。

    朱棣忽地抬起頭來,對我道:「你怎麼不走?」

    我走上了前去,靜靜地道:「小七不能走。」

    他道:「為什麼?」

    我抬頭道:「請舅舅饒恕以柔姐姐的罪過。」

    此話一出,原本正昂首不語的以柔身子猛地一震,臉色頓時蒼白。卻咬了咬牙,背過身去,顯是不願再見到我。

    朱棣似是竭力忍住怒氣,道:「來人,將傅以柔給我帶下去!」兩個小太監應聲進來,以柔冷笑一聲,逕直走了。

    朱棣目光炯炯盯住了我,口中卻道:「你們都給我起來。」卻是朝徐王妃兩母子說話。我只覺朱棣目光凝視,那殿堂之上白燭明亮,映著他滿身的明黃,透著潤澤的光亮,讓人心底隱隱不安。

    「現在——」朱棣緩緩道。「你說吧。」

    我嘴角微微一沉,低聲道:「當日在宮中之時,姐姐曾對小七百般照顧。」低頭道:「小七也不想親見血濺宮廷、骨肉相殘。」

    朱棣語氣森冷,道:「這樣的人,我憑什麼放過她?」

    我心中思潮起伏,道:「舅舅是為了什麼才要靖難,難道忘了麼?」話聲輕輕顫抖,自己心裡明白,說出這樣的話來,須要冒怎樣大的風險。只是此刻,卻已顧不得了。

    朱棣坐在原地,紋絲不動,良久方道:「其他人,恐怕也沒我這本事!」聲音又森又冷。

    朱高爔忽道:「父王,小七說的對。」我回過頭去,只見他正昂然抬頭,目光直視朱棣,二人彼此對望,道:「朱允汶對咱們宗室藩地百般為難,才致今日的局面。難道父王剛入南京,就要讓宗室之人,又對咱們父子寒心麼?」

    朱棣半晌不語,眼中神情默然,徐王妃柔聲道:「王爺,爔兒和小七都是一心為咱們著想。尚不知『得人心者,得天下』,咱們今晚倘若有絲毫閃失,豈不盡失宗室人心?自己家的人心尚且不穩,何談天下?」眼中無限憂慮哀涼,緩緩道:「咱們一家子人,一路走來,風風雨雨,經歷多少艱難。若不是齊心協力,就算十個燕王府也早就覆滅了,又哪裡來的今天?」說著,落下淚來。

    朱棣雙手緩而無力地垂了下來,背靠在椅子上,閉上眼睛,輕聲歎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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