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大狄二兩個本是親兄弟,老太爺手裡的家事也還算豐厚,嫡親只有這兩個兒,起初手裡都有錢,人家有求必應,漸漸有些接不上手來,應的略遲了些,背了老大跟老二抱怨,或是背了老二跟老大抱怨,指天罵地的咒。他兩個也有些發覺,又教老gt;|這些蝗蟲少了來往。只是家事總不比從前了,守著八九頃地過活,人不來擾他,他也不去招惹人家,平常只老兄弟兩個來往的多。
狄希陳鄭重請了他二人治喪,他兩個本不想上前巴結,只是小九一向討他們喜歡,真個來了,狄希陳披一張古人皮,行的是現代人的作風,事情交給狄大再不多問一句。狄大就覺得他雖是發達了,倒不似人家富易妻貴易友,心裡著實喜歡他,又引了狄二來幫忙,他兩個為著兄弟情份,銀錢從手中過,並不想著搗鬼取利,他兩個的妻子也只在後邊廚房幫忙,通不似人家拖家帶口來坐了廳裡胡吃海喝。是以狄希陳與素姐巧姐三個心裡感激。就是崔姨娘也道他兩個跟小九是好人,做主分了他們各兩箱財物。狄大狄二留了幾件老妻能穿的,別的都送到府裡賣了,比不得小九家曹氏送這個一件送那個兩件,又是在縣裡,三個錢賣不到兩個錢。他二人都足足的賣了三百來兩。如今又替狄希陳莊裡監工,眾人大是眼熱。本家那些兄弟聽說他兩個也搬了府裡去住,心思都活動了,算計狄希陳與素姐也是大手大腳的二百五,就忘了狄老三曾挨過的棒槌,何況調羹那裡日漸吝嗇已是討不好什麼好處,就如蒼蠅叮血一般,日日在狄希陳府外頭打轉。
狄希陳預備七七狄婆子墳上擺酒,忙的已是抽不開身,又要明水跟府裡兩頭跑,家裡只有幾個女人看家。狄大嫂要安頓新家,將兩個孫兒放在素姐跟前,自己先去了府裡。所以素姐緊緊關了大門,三位教書先生十日一替交班,柳嫂子每日早上出門買菜,此外再不許人出入。狄四比不得狄三有個童奶奶還可分潤一二,狄希陳家裡進不去,狄員外那裡撈不著,著了忙,低聲下氣去賭場尋狄三出主意。
狄三輸了二兩多銀子,正好借他脫身,拉著他到縣裡一個私娼金寶家吃酒。
狄四與金寶也是舊相識,此時卻顧不得敘舊,兩人將金寶趕出去關了門。狄四就道:「老大老二跟老九都發了財,咱們憑什麼受窮?」
狄三在盤裡挑了塊好肉夾進嘴裡,方道:「老五總不在家,我家裡又走不開,不然跟你兩個去明水莊上不好?聽說老五的新莊自己開了兩口窯燒磚,每日裡大隊馬車駝了糧食去把與蓋房的人吃,一日從手裡不知過多少銀子呢。」
狄四教狄三說的格外眼熱,面上故意裝做不在意道:「如今是老大家的兩個小子管買辦糧食各樣雜料,昨日我見縣上的周石匠請他們吃酒來,正好遇見我,讓了我上座,叫我說破了他們,只好分我五十兩銀使。我也沒要他的,他們大把摟銀子,五十兩就想打發我,當咱是叫花子呢。」
狄三不曉得狄四是哄他,聽到隨便拿五十兩銀送人使,格外眼熱。他佔了小九的房子,雖是有的住,只是那幾架破屋暑天住住還罷了,到了冬天根本住不了人。小寄姐又不肯跟童奶奶要錢,逼的急了些就抱著小女兒去娘家,丟了他們三個光棍飯都沒得吃,他手裡不比往年從容,聽見有銀子不給他,跟要了他的命一樣。兩個吃了半日酒,狄四又造了許多話哄他,他教酒意衝上頭,紅著臉道:「俺跟你去老五家裡瞧瞧。」
狄四巴不得這一句,袖裡掏出一把碎銀子銅錢,撿了二分低銀子丟給金寶道:「你四爺五爺明發了財再來。」就跟在狄三屁股後頭到了狄希陳家門口。
這一日正好有位先生回家,小全哥站了門口送先生上車,正給先生行禮送別,冷不防狄三醉裡衝上來,拎著小全哥的胳膊道:「你爹呢?」
小全哥教夾著大蒜的酒氣熏得透不過氣來,掙扎道:「俺爹莊裡去了,三伯有事莊上找他去。」
狄四忙拉來,笑嘻嘻道:「小全哥,跟你四伯說老實話,你爹是在家還是在莊裡?」
小全哥倒不厭這個不笑不說話的四伯,忙道:「真在莊上,俺爹去了有兩三日了。」
狄四拈了頷下那幾莖黃須,半日方道:「四伯有事要見你母親,俺們骨肉至親,倒不必叫人通報了,你前邊帶俺們去。」
小全哥有些為難,想了半日方道:「也罷,俺帶你們去,不過你們在花廳裡等。」說罷先跑回去了。狄四拉了狄三就跟上,守門的狄九強因是小主人答應的,也就掩了門等他們出來。
素姐正在家裡與秋香和小杏花算日用帳,邊上圍了一圈小丫頭在看,小全哥氣喘吁吁跑進來道:「三伯跟四伯來了,俺叫他在花廳等娘呢。」
素姐還來不及說話,小秋香已是將帳本與裝了碎銀的錢箱都攏到一處抱進內房,還道:「大家小心些,別叫他兩
什麼,屋裡值銀的小物件兒都收起來。」
房裡一陣手忙腳亂收東西,素姐只看了秋香發呆,秋香收了銀子與帳本等物,方道:「夫人小心些,他兩個必到上房來。」
自分家後,狄希陳就教家人們改了口稱老爺夫人,比爹娘哥嫂要順耳多了。
果然不等小梳子幾個收完房裡的零碎擺設,狄三狄四已是闖了進來,兩個人四隻眼睛先在房裡溜了一遍陳設,又將幾個生的好些的婢女死死盯了幾眼,落後方與素姐見禮。
素姐拉著兒子道:「今日兩位兄長得閒。」
狄三便道:「俺們求弟妹賞口飯吃。」說罷就在素姐跟前跪下了。素姐嚇得倒退了幾步,一手扶著牆壁道:「三哥喝醉了,快叫狄九強來送他家去。」
狄四肚內暗笑,裝做好人,拉賴在地下不肯起來的狄三道:「有話好好話,你做兄長的跪不得弟妹,」
狄三借酒裝瘋,哪裡肯起來,素姐只遠遠道:「四伯替俺送他家去罷,改日你五弟回來謝你。」
就退到臥房緊緊關了門。狄三在門外又哭又笑拍門,素姐抵死不開。好容易狄九強帶了個人來將他拉走,狄四趁亂已是將房裡擺著的一個玉筆洗納了袖子裡,笑嘻嘻跟出去了。狄九強架出狄三,也不說話,貼著狄四的鼻子就將門關上。狄四還拍門道:「跟俺五弟說,俺們改日再來。」
狄三已是自地上爬起來,呸了一聲道:「一個窮教授的女兒,裝什麼高門大戶的小姐夫人,見了俊俏後生就笑,見了俺就躲。」
狄四笑道:「我當你是真醉了呢。」
狄三亮了亮袖子裡兩塊墨,又呸了一聲道:「還是你手快。俺本想著裝醉,她家裡無人,揪住了她,她要名聲自會拿銀子給俺,你不幫俺說話反拉俺!」
狄四心裡暗道他蠢,面上還是笑嘻嘻地,道:「你沒有跟俺說,俺哪知道你是裝醉,俺是怕老五知道你吃醉了調戲弟媳婦呢。」
他兩個勾肩搭背到了縣衙對面的湖筆店,將筆洗跟墨拿給掌櫃的看,掌櫃的細看了半日,筆洗出了八兩銀,墨出了六兩銀。他兩個也不爭價,袖了銀子又去小金寶處。小金寶叫了她妹子銀寶來,四個人吃酒取樂,無所不至。
第二日狄四就將狄三借酒裝瘋調戲素姐自己拚命拉開的故事到處宣揚,三傳兩傳就傳到狄希陳耳裡,狄希陳丟了莊裡的事飛奔回家問素姐,素姐道:「沒有的事,吃醉了來坐了一會,俺避到房裡去了,衣角都沒沾到半片呢,誰這麼胡說?」
狄希陳歎氣道:「是那個四哥,我半路上還遇到他,攔著說了狄三哥半日壞話。」
素姐笑道:「他是拿你家老三當踏腳石吧。小梳子親眼見他偷了你的玉筆洗走了。」
狄希陳丟了茶碗就去桌了尋,還丟了兩塊上等好墨,氣得跺腳道:「這兩個人真不是東西,怎麼可以蠢到這個地步。」叫上狄九強來道:「那兩個人,跨進家裡一步,你就捲鋪蓋走人。」
狄九強應了,背地裡生氣道:「這兩個人再來,俺拿大棍子打他。」
卻說小九安置好曹氏,他想著將房子中間隔起,前邊租與人家開舖子,後邊自住。曹氏偏要前邊自己開舖子,後邊租與人家住,兩個都是寸步不讓,齊到狄大家說理。
狄大嫂道:「你大哥二哥也道府裡比不得繡江,樣樣都要花錢,也有打算開舖子,只是此時不得閒,不如過幾日等他們來家,你們商量著辦罷。」
曹氏道:「要開舖子自然是遲開不如早開,俺家開油坊的,樣樣現成,就開起來也不費事。」
小九想到自己穿了油滴滴的圍裙日日與人家打油,死的心都有,忙道:「開油坊要本錢,如今銀子都買了房,前邊鋪子租出去比後邊一個月多一兩銀。俺們兩口兒過活,四五兩銀一個月儘夠了。」
曹氏道:「今年夠用,明年生了孩子,就不夠使了,還是開油坊好。」
狄大嫂見他兩個各有各的道理,勸道:「九弟還要讀書,開舖子的事還是從長計議的好,雖然不比從前,如今他是白丁,一開了鋪子就是商戶,就是中了秀才也教人瞧不起呢。」
這話卻說中了曹氏心事,她哥哥花了家裡一千兩銀子掙了個秀才,人家還是笑話他是賣油的,他哥常常教人氣得回家摔鍋砸碗,想到此處就轉了彎笑道:「大嫂說的是,俺們就將前邊租與人家開舖子罷。只是府裡要尋個好先生附館,可是要不少銀子?」
小九道:「五哥他們搬來,我自去他家附館,他家請的三位先生都是極好的。」
曹氏方罷了,回到家做了幾個菜溫了酒與小九吃,笑道:「俺前日回娘家,人家說你三哥調戲你五嫂呢,你五哥只關了門不許三哥四哥上門,他倒好脾氣兒。」
小九道:「傳說罷了,能有幾分真,休要理他。」吃了手裡半杯酒就道:「我去五哥新家看看,大哥在那裡看人家涮牆,晚飯我跟他一處吃了再
曹氏尋了夾件衣裳出來叫他換,小九已是出了門,一個人沿著小巷子走到狄希陳新宅門口,摸著影壁上的海棠發了半日呆,才默默回家。
曹氏在後邊燒晚飯,不知道他回家,他尋了中午的冷酒,坐在過道的石礬子上,看街頭人來人往,不知不覺一壺酒都飲了下去,正想扶著牆關門,他家三哥一路問人正朝這邊來,見到他伸了半邊臉,似醉非醉直愣愣盯著他,嘿嘿一笑,挽了袖子直走過來道:「九弟,你搬家怎麼也不跟哥哥說一聲兒?」
小九從來怕他,見了他總是繞道走,此時叫狄三伸手攔了門關不上,又見了他皮笑肉不笑的樣子,心裡就要揍他,吃醉了的人,膽子大過天,不由伸手門後取了門栓,當頭一邊砸一邊咬牙切齒道:「賤人,滾!」
狄三沒想到兔子也會咬人,就叫他打了一二十下,才回過神來大叫救命。路邊圍了有上百的人看,他一邊躲閃一邊道:「俺是他哥,他嫌俺拘管著他要他唸書,吃醉了就亂打人。」
曹氏在後邊聽見吵鬧,菜刀都來不及丟,衝到前邊見是狄三,衝到人群裡道:「你佔了俺家的房子,又追到府裡來想幹什麼?」嗖嗖兩刀,都劈偏了。
小九見了菜刀,就丟了門栓要搶菜刀砍他哥,嘴裡只賤人,強盜的亂嚷。曹氏將菜刀丟給狄大嫂,撿了門栓也照先前小九的舊例去抽他三哥,手裡忙著,嘴裡也不閒,就將狄三敗光了家產,又佔了兄弟家產之事一一告訴,邊上人當說書一樣聽,也沒人伸手替狄三攔一下。
狄三本來想拼著挨打,趁了人多佔上風裝委屈好再佔小九的房,誰知曹氏口齒便利,將他從前醜事一一道來,眾人都道他不是個好東西,他見討不到好,只得抱了頭扒開人縫,灰溜溜走開。還有小孩子跟了他半日,在後邊拿石塊砸他,因小九下的手狠,打得他半條手抬不起來,他想撿起石頭砸回去不成,教一個孩子媽當面啐了一口濃痰道:「果真不是個好東西,孩子也欺負。」
小九見他哥走遠了還要去追,狄大嫂央了幾個鄰居將他架回房,不等曹氏與他脫衣裳,他倒到床上就睡著了。曹氏謝了眾鄰居,方與狄大嫂道:「俺從來沒見過他這樣。」
狄大嫂笑道:「他從小兒就不愛說話,生得又比別人好些哥就無事就喜歡掐他兩下,每次他都躲了俺家哭呢。這兩年長大了,我還當他是從前怕他三哥的脾氣,今兒看倒好,狠狠打了這個不成材的老三一頓,說不定明兒就將舊房還你們了。」
曹氏笑道:「他若是早些動手,也省得俺跟他鬥這些天氣。」
狄大嫂心裡向著小九,勸她道:「九弟命不好,四叔母早早的去了,還好五弟肯看顧他,不然他那個逆來順受的脾氣,休說娶親,早幾年就叫兩個哥哥磨死了。」
曹氏聽到小九在床上翻身,就要進去看他,狄大嫂也要回家做飯,便辭了回家,進了門一看,他家男人愁眉苦臉坐了桌邊,對面是鼻青臉腫的狄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