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朝五好家庭 正文 第二十五章 過年(下)
    調羹便先把孩子拍醒,又在狄婆子身後加了床被,把她扶起來半靠在上邊。狄希陳把炕桌移近到她旁邊,素姐已是拿只小碗,盛了幾隻餃兒並鑲銀的箸兒端過來,又先給狄員外盛了,方給孩子們每人盛了幾隻。原來山東風俗,初一要吃素餡的餃子,取其素素淨淨,平平安安之意。

    狄希陳便給調羹使眼色,意思叫她上來給狄婆子喂,調羹便端了只調好醋和蒜的小碟兒送上來,揀了那只做了記號的餃子喂老太太。

    狄婆子咬了一口,吐出那枚錢,叫調羹放在燈下看,金燦燦的,比尋常銅錢倒小了三分之一,一面是吉祥如意四個字,一面是一圈萬字紋的花樣兒,四角還有四隻蝙蝠,十分的精緻,端的是好綵頭。就問:「是金的吧?」

    調羹忙笑回:「是金的。娘沒咯到牙罷?」

    狄婆子就看向兒子,眉開眼笑,「小陳哥哪裡尋來的?」

    狄希陳忙道:「是素姐前幾日尋人打的。花樣兒也是她畫的。」

    狄婆子的臉就有些不好意思,笑道:「拿去小全哥玩罷。」

    素姐忙道:「他們都有了。」在袖內取出三個繡著蘭花紋的荷包,先遞了一個給小翅膀,就取了一個拉開抽繩,倒出裡邊的各樣金銀錁子來,有一個小小的金錢,樣子差不多,只是跟調羹手裡的比還要小一圈兒,其他都是銀子的,都是些花生,茄子並豆莢之類都拿一條紅繩打著花結拴在一處。

    狄員外看了,就先笑道:「這個可新鮮,從來沒有見過的,又是極好的綵頭。」

    調羹也笑道:「我從前在京裡,也見過一兩樣兒,都是些尋常花樣,沒有大嫂這個綵頭好呢。」

    狄婆子又看了看,忙道:「快給小全哥罷,看他急得直跳。」

    素姐方又將這些小物件兒又一一放回去,拉緊了帶子,給小全哥繫在衣帶上。狄希陳早就給女兒繫上了。

    調羹便尋了根紅繩兒現打了結將那個小金錢繫在狄婆子手腕上。又對素素道了謝,方給他兒子繫上。

    狄婆子想起來,就問:「就打了這麼些兒?」

    狄希陳笑道:「也不還有些,不過都是銀的,預備好了正月娘送人的。還有十來串呢。」

    狄婆子方點頭對著素姐笑了笑:「難為大嫂有心了,這個新鮮又好玩,暑天繫了身上還涼快。」

    素姐便端了燙得溫溫的黃酒勸婆婆喝了一口。此時春香已是又捧了一盤熱餃子上來,各人都吃了一兩個,便放下了。素姐親自回房,半日拿了只小盒子過來,打開蓋子開給婆婆看,裡邊十二串銀子打的各樣蔬果,都使紅繩拴了,排在那裡十分的好看。狄婆子心裡知道這是素姐要讓她正月有面子,方想得這花樣,是示好的意思,便叫給她系一串兒在袖上玩。素姐也道婆婆是承了她情了,便高興的給她繫上,將盒子擱在窗沿上。

    這裡狄希陳見她二人演了一場間接和好戲,也就安心,穿了大皮襖,拎了燈籠去前邊叫了幾個小廝巡莊子去了。這邊狄員外也撐不住了,倒在狄婆子身邊和衣臥下。素姐牽著小全哥,抱著紫萱便回家,調羹又將小翅膀送了她這邊來,好自己守著兩個老人家端茶送水。

    因五更要祭祖,素姐替孩子們脫了大衣裳,都叫他們和衣在炕上睡下,秋香便取了條薄被蓋上,也打著呵欠倒在炕邊。

    素姐又叫了春香一起去廚下整治早上的吃食,燒了大鍋薑湯等狄希陳回來散與眾守夜的人喝。

    還不到五更,狄家莊上已是一片***通明,狄希陳回家叫醒了孩子們,與素姐領著到上房。當中院子裡媳婦子們早擺好了祭桌。兩邊各擺著加了玻璃罩的燭台,兩隻大紅燭在雪地裡光芒四射,映得院子裡頭雪亮。地上因雪厚也不曾掃,鋪上了大紅的地毯。狄家本不是大戶人家,雖然兒子做了官,也沒有那許多講究,便有,人少也做不來。當下狄員外在前,狄希陳小翅膀在中間,素姐領著兩個孩子在後,都跪下磕了頭上香,調羹便取了三柱香,代狄婆子磕頭過了,方自己磕頭。

    回到屋內素姐與狄希陳便先與狄員外狄婆子磕頭,待小翅膀行過了禮,叫兒子女兒與祖父母行禮拜年,兩位老人家歡喜受了,狄員外就感慨家裡人少,不似他小時候過年熱鬧。

    卻說狄家美滿幸福,仍有不足之歎,那京裡童奶奶家,過年卻實在有些淒涼。因為狄希陳回家,她家那小院兒便另招了個舉子,為人不如狄希陳大方。又因年下大雪,哪裡尋得來稀罕的鮮花果子?不好到處走動得,在家裡坐吃山空,到了年底,就艱難起來。童奶奶無法,當了自己與女兒現有的幾樣首飾,方打點了娘家的年禮。那駱校尉也曉得妹子的苦處,有心助忙,只是自家也有一大家子要吃飯,又叫他娘子攔住了道:「見放著天仙似個女兒,不尋個財主嫁了,也賣幾十兩銀子與小虎哥做個小生意。藏在家裡等天上吊銀子麼?」便不許他送銀子。還是駱老頭道當初女兒富貴著實大方,硬使人挑了五斗白面,二斗大米,另一頭放了兩隻雞,一條魚,還有一方肉,親自送了女兒家去。老人家只道自己說了痛快,便將兒媳婦的話一一說了,也不喫茶,氣呼呼自去了。寄姐等外公出門,方哭出聲來,罵她舅母道:「好模樣兒天生的,就長在你女兒身上,還是個宮女兒,做不得貴妃娘娘。憑什麼我就是嫁老財主的命」

    童奶奶也是無奈,心裡明白嫂子說的雖不好聽卻是大實話,只得勸女兒:「你那表姐死了都兩年了,說她做什麼?我去看看外頭可還有賣蔥的,去買一個大錢的來,咱們包餃子吃罷。」

    小寄姐擦了淚道:「今日早上你去門,弟弟回家過,說是主人賞得幾樣東西,還在廚下要了些菜,怕是有蔥的。這麼大雪,媽還是別出門罷。」

    童奶奶去廚房,見灶下擺著一筐菜,裡邊果然有蔥,心道兒子懂事,一個錢半個錢的東西都拿了來家,更是心酸,一邊坐在門首擇菜,一邊落下淚來。寄姐走到井邊洗淨了魚跟肉,手早就凍得紅通通的,忍耐不得,拎著籃子進了家門,便奔到灶前烤手,身上的雪都花了水也顧不上拭。童奶奶見著這麼個花容玉貌的女兒,從小兒嬌生慣養,如今跟著她受苦受窮,更是傷心,丟了菜取汗巾替她擦。母子兩個就抱著頭痛哭起來。

    隔壁院子裡那個房客,叫了兩個唱的在那邊吃酒唱曲的正是熱鬧,猛聽得這邊哭得淒慘,便都放了筷子細聽。聽了半日也沒見得打鬧,倒是那兩個婊子聽得勾起了傷心事,也都哭了。又怕主人著惱,忙忙的擦了裝出笑臉來勸酒。那舉人掃了興,就使管家過來說:「大年下人都要圖個吉利,有這麼哭著過年的麼?」

    童奶奶只得吞聲,擦了淚,挽起袖子和面。寄姐便將肉放在砧板上,一刀一刀狠狠跺了去,心裡發狠,將來必要出這一口惡氣。

    與寄姐相與的那個小秋姐,家裡也有個院子住了個姓蔣的舉人,卻相處得主人家極好。那位舉人家本是致仕的顯宦,在京裡也有幾處宅院,他不去住,卻尋了小戶人家的租房,本來就安著要獵艷的主意。小秋姐日日與寄姐一處做活,他不是尋個事故過來要個茶,就是隔著牆說幾句話。寄姐因母親說了那些話,對做妾就很有些害怕,更看不上他長得又醜。任他說些瘋話,只當聽不見,若是送了東西,也就淡淡的半推半就收下。她越是這此,那位公子就越是心熱。倒是小秋姐,一哄就上手,她娘老子本就存了心要將她換些銀子,樂得先取些利,都裝做看不見。

    這一日遠遠的聽見童家有哭聲,蔣公子心裡料得是個好機會,忙忙的尋了幾匹尺頭,又將些吃食裝了兩盒子,分了兩份,親自先送了一份與秋姐,哄她道:「過了年還要打擾,心裡過意不去,備了禮怕人笑話,所以不好單與你一人,這盤是與和你相好的寄姐的,且擋別人眼罷。」

    小秋姐恨不能都收下,又有些吃醋,細細看了寄姐那分,都是些不值錢的囂段子,就被哄住了,笑盈盈捧了踏雪送去。

    寄姐收慣了人家的東西,不過道個謝字,扔了在炕上,要請秋姐喫茶。秋姐忙著回去也不肯坐,要家去翻看那些禮物。等人去了,童奶奶就問有個什麼緣故兒人家好好送東西來,寄姐冷笑著說:「小秋姐道是那蔣舉人謝我。」

    童奶奶也猜是與小秋姐有私,借寄姐擋人眼,便笑道:「雖然不值幾錢銀子,總比沒有強,你不是正想著做個小襖兒與我穿麼,就是它罷。」將一匹紫花布一抖,一角居然繫著一個荷包兒,解開一看,裡邊居然是兩個五兩的銀裸子,還有對一點油的金丁香。

    童奶奶就唬了一跳,再翻翻,並沒有什麼同心結,相思扣之類的物件兒,忙問:「難道小秋姐做出什麼不好的事體來,要買你?」

    寄姐看見銀子,就笑了一笑道:「這人倒大方,其實小秋姐是跟她爹娘說過了的,存了心要挖他幾兩銀子使。」

    童奶奶忙道:「他家是他家,以後你休去他家,若是有什麼口舌,大家臉上都不好看。」自己算了半日,這銀子並東西若還了回去,怕那蔣舉人惱怒會壞了小秋姐的財路,也樂得裝不知道悄悄兒收下。趁著還有幾天過年,贖了那幾樣不值錢的首飾過年還要帶,又將剩下的銀子都置了柴米。母子二人就將這些布料趕著要做起衣裳來,正月裡好穿,日日都關著門,做那針線活。

    蔣舉人見寄姐收了禮物,等了幾日過了小年,都不曾來謝他,心裡會錯了意,以為她有意與自己,看那小秋姐就不順眼起來,只是新人不能一把抓來,還要舊人取個樂兒。就盤算著過了年,要想法子搬了寄姐家去,也這般近水樓台先偷月,比那行院裡追逐調笑,要得趣許多。

    寄姐雖然跟母親這樣說,心裡約略曉得那人是在打她主意,只是家無半粒餘糧,收了他的銀子,心裡又有幾分屈辱。

    待得年三十弟弟小虎回家,見了家裡還過得,卻有三分喜歡,將主人家的賞銀交與母親收了。又見姐姐手裡做著一件背心,料得是他的,更是十分高興,哪裡料得姐姐心裡酸楚。因寄姐平時喜歡,便揀她喜歡的說些主人家裡的衣裳吃食,替她解悶耍子。童奶奶愁生計,小寄姐有心事,這個年,也只有小虎哥一人過得開心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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