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千騎真的是騎兵?人世間哪有這樣的騎兵,莫非下來的神兵,或者是從地下鑽出來的冥兵?」
周文退回戲城,緊閉城門,回到縣衙大殿上,想起剛才的那一戰,仍是不敢相信自己碰到的真是騎兵。一千敵兵穿著白晃晃的鎧甲,初晨的陽光斜打在上邊,閃閃發光,射得眼睛有些發暈,看不清楚他們的長相。如雨的箭矢打在他們身上,只能聽到叮叮噹噹的響動根本無力刺破鎧甲,就連從兵庫裡新解出的大弩也無法傷得他們分毫。
他們騎的戰馬也披著鎧甲,如他們身上穿的一樣,閃閃發著白光,遙遙看去人與馬連成一體就是一團光向他布下的陣撲來。他們的人數是那樣的少,僅僅千人而已,但衝入他的陣中卻如入無人之地。他們手中使著的奇怪兵器,是他從來沒有見過的,可刺可砍可掃可挑,威力巨大無人可擋,像割草一樣把他的部下砍殺在地。
就如平靜的湖水被一枝勁射弩箭分成兩道一般,布下的陣被這支騎兵衝破,離他坐著的轅車越來越近。他看清楚了,這些人的臉上都帶著一張鬼面,隱藏在鬼面之後的眼睛射出令人膽寒的目光。他覺得他要死了,轅車會被這隊騎兵衝擊得支離破碎,他會被奇怪的兵器斬成肉醬。可是突然,在距他僅有十步遠的地方,死神突然停了下來,緊接著又調轉馬頭衝殺回去。
身上已經泛出一層膩人的冷汗,心底的那陣寒意迅速傳遍全身,他有股尿意,掃眼看去,這一進一出,衝殺過來的騎兵未損一騎,就連傷的也沒有一個,而他的陣中卻血流成河,死傷最少在二千人往上。
周文定了定神,暗道一聲:「他們本有機會殺我的。可是為何不殺?」坐在『戲城』縣衙大殿上用雙手干摸了一把臉,抬頭朝殿下驚恐未定的將領道:「可有誰知道,圍攻我們的秦軍是哪支兵馬?不是說關內並無多少秦軍,秦軍大部都在九原、雲中兩郡,這十萬兵馬是哪裡冒出來的?」
經過短暫地沉默,一名姓李的將領道:「將軍,昨日先鋒營曾遇到這支秦軍,末將得報之後派出人馬四處打探,現今已打探明白。這支秦軍是前些日子我們攻打戲城正急。秦二世任命為將,組織起驪山的囚犯所得!」
「新組織起來的囚犯?他們哪像是囚犯,一個個刀槍不入。神勇異常!不說曾經歷過百戰,最少也是訓練多年之後方能如此英勇,從配合的默契程度來看,豈是倉促組織起來的囚犯可以比擬?只怕是探子的探報有誤!」另一名姓張的將領反駁道。
「人數上也不對!末將細緻觀察過,圍困戲城的兵馬不過十萬之眾。並非李將軍所說地有二十萬之眾!今日指揮作戰的那名秦將,也非邯。邯是秦國名將,年齡應在四十歲上下,而今日所見主將只不過是個二十出頭的青年罷了。也不知這些探馬是幹什麼吃地,行軍打仗最要緊的是知己自彼,如今連敵人人馬多少。主將是誰都探不明白,焉何不敗?」一名姓王的將領道。
「探子並非沒有探明白敵人人數,主將又是何人,而是王將軍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敵軍人數少了十萬,並非敵軍只有十萬,而是敵軍分為兩部,一部先行趕往戲城,另一部徐徐而來不久也將趕到戲城。而指揮的是後部人馬。前部人馬則由小將李信指揮,兩人並非一人,如何能像?」李將軍道。
「李信?從沒聽說過秦軍之中有這號人存在!」王將軍道。
「沒聽說過,是王將軍孤陋寡聞,並不代表秦軍中沒有這號人物。如果王將軍還記得多年前秦軍在河南地大敗匈奴人的話,就應該記得有個小將曾以千人對付匈奴萬騎,那人便是李信,只不過其近年來為九原郡郡守,因此威名漸漸被人遺忘。他是地老部下,此次率軍攻打我們。把其又調來為將,可見此人是個不可多得的將領。深得邯的賞識。」李將軍道。
「原來是他!當年他率一千步兵可敵匈一萬騎兵,如今帶領十萬人馬,我軍豈不是要全軍覆滅?」王將軍道。
「王將軍過慮了,也無須被今日這一千騎所嚇住!我以為這一千騎並非是由囚犯新組,而像是他的一支百戰親兵,只要能將這一千騎引開,與敵對戰並非沒有勝算!」李將軍道。
周文抬眼看著殿下的大小將領,耳內聽著幾位愛將的一番爭論。慢慢地,大小將領的身影逐漸顯得模糊,他們說話的聲音在他耳內也越來越低,最後歸於寂靜。他在心中暗道:
「若真像李將領所說,凶神惡煞般的騎兵只有一千騎,其餘的都是由囚犯新組而成,這是我的大幸,只要把這一千騎兵引往他方,再想個萬全之策,並非沒有戰勝他們的可能。不過,他曾在與匈奴的戰場之上
瞧其排兵佈陣地方式也非一般將領可比,有他指揮這馬,其戰力不可小覷,一仗打下來就算戰勝他們我方也必死傷慘重,等到邯帶領人馬前來,仍逃不過一個死字!」
「眼下唯一可行之路,便是趁軍隊未來撤出『函谷關』。可是,當初楚王召我回陳丘,我加以拒絕,信誓旦旦的要一氣攻下咸陽以報楚王知遇之恩。如今『戲城』被圍,無奈之下撤出『函谷關』,有何臉面再見楚王?今日,敵軍突出奇計,只需再進十步我便會被他們所殺,可是他們偏偏就突然停止了攻擊,不去利用我死之後軍中大亂這個機會大敗我軍。究竟是敵主將看似精明實則為一無能之輩,還是他們另有所謀?細細想來,這兩項又都不是,瞧敵人圍城之勢,三面城門被圍個水洩不通,獨留東門不圍,難道是故意給我留條退路?這也太可笑了,能殺而不殺,能敗而不敗,只是要把我逼出函谷關。那個叫李信的究竟在打什麼算盤?」
大小將領的身影又在他的眼內清晰起來,幾位將領的爭論還沒有結束,只聽那位李將軍仍然在道:「……王將軍也不瞧瞧,那一千騎兵穿的是何盔何甲,騎的是何馬使的又是何種兵器?其他的兵卒穿地又是何甲,使地是什麼兵器?這怎麼能說其步兵地戰力與騎兵的戰力相同?他們僅僅是囚犯,昨日還在驪山開山挖洞,今日便粗笨的命起武器想與我們一戰,怎會是我們的敵手?再怎麼說我們也曾歷經大小十數戰。對付一幫烏合之眾還是有把握的……」
「咳!」周文輕輕的咳了一聲,將領們都閉了嘴,抬頭朝殿上望來。他道:「敵人可曾分兵前往『函谷關』?」
「敵人的全部兵馬都在『戲城』城外。不曾分兵前往『函谷關』!」李將軍道。
「給我盯住敵軍,一有向『函谷關』出兵的跡象馬上來報!」周文道。
「是!」李將軍低頭領令道。
「那十萬兵馬現在何方?離『戲城』還有多久路程?」周文道。
「那十萬人馬如今在『高陵』附近,按其行軍速度,三日後將趕到『戲城』!」李將軍道。
「傳我令下去,南門、北門、西門各伏下一萬人馬。嚴防敵軍破城,其餘人馬給我調到東門待命!」周文道。
「是!」大小將領紛紛拱手領令,退出大殿!
第二日晨,李信軍開始猛攻西門,周文親上城牆躲在垛下朝李信這邊瞧來。敵軍先是用三千勁弩手,一萬弓箭手朝西門猛射一通箭矢。壓制住守兵不能抬頭,隨後派出一支千人隊,急攻西門城樓。一天下來,敵軍一共發動了十次進攻,射出地箭矢大約有二百萬枝,城門被攻破三次,所幸的是每次敵人派來攻城的人數都不太多,最多地一次也不過派出五千人馬。加上他將東門的人馬又調過來三萬,至夜,城門終於沒有被攻了下來。
「攻城的敵軍打仗經驗太少,若是派來的是有經驗的秦軍,只怕今日已被秦軍破城!」從城樓上下來,耗盡心神地周文一時腳軟癱坐在石階之上,隨行的武將將其扶起。他被攙扶上轅車,臨行之前對著車前的將領道:「給我守好城門,城門若破,提頭來見!」
一夜無戰。心事重重的周文天快明方迷迷糊糊閉了眼。也不知睡有兩刻鐘沒有,四周突然鼓聲震天。殺聲四起,一名親兵闖到闖入寢室,道:「稟告將軍,敵軍在西門、南門、北門同時發動攻擊!」
「城門可被攻破?」周文從榻上一躍而起,一邊披甲,一邊問道。
「尚無!不過敵軍箭如雨蝗,不要命的攻門,西門已岌岌可危,隨時都有被破的危險!」親兵道。
「傳我令下去……」周文頹廢地站在那裡,竟忘了去系大氅的繩帶。曾經,秦都『咸陽』離他是那麼的近,只要一伸手便可把『咸陽』拿下。可是,如今他又被秦軍逼著要從關內退去,『咸陽』離他又是那樣的遠,遙遙而不可及。他的心內就如打翻了五味瓶,酸甜苦辣鹹味味在心頭,撤退的命令怎麼也不能從口中吐出。
「要是沒有這支秦軍,要是我的動作能再快一點,如今或許已坐在『咸陽』宮大殿內,等待著楚王陳勝前來稱帝。是大楚還未到龍興之時,還是大秦氣數未盡,才有我今日之敗?」他暗歎一聲,終於道:「傳我令下去,一萬人斷後,其餘人馬隨我退出『函谷』關。」
……
葛嬰騎馬入陳丘,正如他所料,楚王陳勝親自立於王府門外迎接。待他下馬,楚王就如以前未反之時那般,根本不去顧及自己王的身份,跑上前來將他擁入懷中。
這是天大地面子,葛嬰注意到王府門外站立著的大小官員都露出羨慕的目光,他很滿足,也十萬感激陳勝給了他這樣榮
下身子,道:「未將葛嬰,給楚王叩首,願我大楚盡亂,立萬世不易之基業。」
「快起來吧,你我何需這樣的禮數!」陳勝伸出雙手把葛嬰從地上扶起,附耳輕聲道:「寡人已備下酒宴,願於兄弟好好喝上一場!」
葛嬰被領進王府。在四位漂亮女僕的伺候之下舒舒服服洗了個澡,如果不是因為有個陳勝的親兵候在門外,他真想再與四位女僕行一行魚水之歡。他知道陳勝正等著與他喝酒,不敢再多停留一會,換上乾淨的衣物,推門而出隨那個親兵來到一間屋內。
屋內相對擺著兩張几案,陳勝對著門口而坐,滿面含笑的看著他。他在陳勝的對面坐了下來,對陳勝拱了拱手。道:「大王,末將……」
「在這間屋裡,沒有大王。只有兄弟!來,我們喝酒!」陳勝道。
几案上擺得酒菜很簡單,只是幾盤醬牛肉罷了,並不是葛嬰所想的那樣是珍餚滿案。不過,他看著這幾盤醬牛肉感覺很親切。回想起與陳勝一起為兵地日子來。
「還是老規矩,你我先飲三樽!」陳勝舉起樽,道。
三樽酒下肚,兩人一邊回想著往事,一邊繼續喝著,酒至酣處。陳勝道:「當初我為什長,你為伍長,我們一起在百越戍邊。有一夜,蠻子夜襲軍寨,我正殺得痛快沒留意後邊有人提刀殺來。你擋在我的背後,替我挨了一刀,我記得那個刀口長一尺二寸,深有一指。你差點死了過去,昏迷十多天才醒了過來。你對我有救命之恩,一直以來我也沒有報答過你,就連感謝地話也不曾說過一句。今天我得敬你一樽酒,感謝你當年對我的救命之恩!」
「大哥還提這事幹啥?你我是什麼關係,不是親兄弟但勝似親兄弟!當時,若有人在背後傷我,我想大哥也會二話不說的替我挨上一刀!」葛嬰喝了酒,動情的道。
「我還得敬你一樽酒!」陳勝道:「大澤鄉起義之後,你對我的命令從未違過。有誰對我不服你都一刀替我殺了,又帶兵出擊打下十多座縣城。將三千步兵壯大至十萬有餘。沒有你,就沒有我的今天,我打心眼裡感激你。」
「其實我應該感謝大哥,沒有大哥哪會有我葛嬰的今天!」葛嬰再次一飲而盡,道:「大哥放心,今後只要您一聲吩咐,上刀山下油鍋,我若皺一皺眉頭,不算是好漢!」
「唉!」陳勝歎了一口氣,道:「我們能走到今天,楚國能夠建立,不易啊!」
「大哥怎麼突然感慨起來了?」葛嬰道。
「兄弟,大楚快完了,我也要死了,你說我能不感慨嗎?」陳勝突然悲傷的說道,葛嬰不知該如何辦,道:「大哥何出此言?我大楚兵強馬壯,百姓臣服,怎會快完了?」
「這只因兄弟在東城立『襄強』為楚王,後又殺葛嬰。如今謠言四起,都說我所以起義只為一己私利,百姓們已開始疏遠於我,文臣與武將也不再像以前那樣擁護我。你瞧,武臣已於稱王,周文抗令不遵,不將我放在眼裡。如此下去,如此下去,天怒人怨,楚國還能不亡嗎?」
「大哥,都怪我行事糊塗,不該貿然的立襄強為王,更不該毫無考慮地又殺了他,才有今日之禍。大哥請放心,明日我便自縛於大殿之上,告之天下所有事都是我一人所為,與大王無關。」
「你我如兄弟一般,說這事與我無關,天下人豈能相信?」陳勝偷眼打量葛嬰一下,道:「名紳大儒,文臣武將紛紛上書,只有殺你才能取信於民。可……可你是我相交多年的好友,我如何下得了手?我已想好,江山易求,一友難得,明日便下令封你為忠候,至於楚國何時會亡,也不管他了。」
「大王萬萬不可!」葛嬰終於明白今日這個宴是個斷頭宴,跪伏於地上道:「大王要借我頭,敬請借去。只要大楚能夠一統天下,我葛嬰又何惜此命!」
「兄弟,我下不了手啊!你曾救我,殺你不是向天下人說明,我是個忘恩負義之徒?」陳勝來到葛嬰的面前,跪倒於地,擁著葛嬰痛哭起來。葛嬰站起身,朝陳勝深深一躬,拔劍置於脖間道:「大王,你必需殺我,若顧舊情不殺,我這就自刎於大王面前。」
「兄弟……」陳勝站起身,費了好大地勁才把劍從襄強手中奪下,道:「你……你可有後事要辦?」
「末將只盼大王能夠善待我的家人!」葛嬰道。
「你放心!」陳勝以袖掩面,泣道:「你母便是我母,你兒便是我兒,我一定會善待他們的。」
第二日晨,葛嬰被縛於刑場上,監斬官細數其十項大罪之後,誅於刑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