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京師在這一天忽然變得熱鬧異常,到處都是興奮的讀書人。在客棧,在酒樓,不停的在那說著什麼。大明京師光復後的第一場科舉開始,很快就要在幾天後進行。對於這些十年寒窗,而後又重新攻讀的讀書人來說,正是一個千載難逢的機會!
朝廷為這些讀書人提供的客棧,成為了讀書人聚會議論的中心。這幾個月在官方學校裡的經歷,讓他們開始感覺到了在書本之外竟然還有個如此美妙的天地。沒有枯燥無味的八股文章,沒有了死板的死記硬背,有的只是他們從來沒有接觸過的世界。
現在他們也終於明白了為什麼武英王會要改制舊的科舉制度。只是唯一讓他們不滿的,就是為什麼第一次科舉考試會進行得如此突然。眼看著就要新年了,萬一要是這次沒有考好,名落孫山的話,那還有什麼心思過這個年啊?
當初帶頭在紫禁城前請願的歸莊,現在卻是鐵了心地武英王朱由斌的每一個決定,他告訴自己的同伴道:「朝廷之所以如此安排,必然有自己的考慮,我等不必妄自揣摩朝廷用意。開科在即,努力一些,才是我等應該做的事情……」
好友吳炎也附和道:「正是,正是。不說別的,朝廷又供我們吃,又供我們住,分毫銀子不收,端的是恩典如山,我等又還有什麼不滿意地?況且。武英王也早就明言,這一科進不了,那就再等下一科,我們考到什麼時候,朝廷供應我們到什麼時候……」
「兩位說的既對,又不對!」
笑聲忽然在門外傳開。一眾讀書人回頭一見都是大驚,齊齊迎上前去道:「我等參見義烈忠勇武英王,王爺千歲!」
進來的人正是朱斌,他笑著對這些讀書人道:「都隨意些坐下罷,今日散朝的早。想著朝廷開科在即,便來此看看你們,該做什麼做什麼,不必因為我來了而拘束。」
「王爺,你為了我等殫精竭慮,關懷倍至。實在讓我們這些人不知該說什麼才好。」歸莊卻認真地道:「歸莊以為王爺不該孤身前來,萬一有所閃失,讓我等有何顏面面對天下人?」
「我在你們這些人中安全得很。」朱斌笑道,將歸莊按到了位子上:「在自己的京城,若連出來走動走動都不敢,那是我這個武英王的失職。剛才聽到了你們地議論,吳炎說過,你們考到什麼時候。朝廷便養你們到什麼時候,這話一點也都不錯。」
看了眼聚過來的讀書人。朱斌道:「至於為什麼選在過年前考,為的就是讓你們舒心地過個年。你們且想一想,大過年的,你們心中還想著考試的事,這年啊。我看反而過不好了。你們說是不是這個道理?乾脆提前考完,什麼心事那也都沒有了……
有人說要考不上了怎麼辦?這年不是更加沒有心思過了?不怕。我可以給你們透個底。由於這次科舉改制有些匆忙,很多人準備不足,朝廷也考慮到了這一點,因此,今年要開兩次科舉,年前一次,十月再考一次……」
客棧裡頓時發出了一片歡呼。朝廷對他們讀書人地照顧,當真到了無以復加的地步。過去是三年才有一次機會,可後來是一年一次,現在為了體恤他們,又一下增加到了一年兩次。自己要再對朝廷有什麼不滿的地方,可那真的實在對不起武英王的厚恩了。
朱斌微笑著看著這些人的歡呼。讀書報國,與當兵報國是一個道理。這些人都是朝廷未來地基石,將來必然會從中湧現出無數優秀的人才。現在好好地對待他們,將來才會讓他們心甘情願的為大明效力。
「聽說你們中有些人,對自己的西洋老師出言不遜,這樣可很不好啊。」朱斌表情稍稍嚴肅了些:「有些人認為自己是天朝子民,那些紅夷不配教自己,我看這種想法大有問題。」
「回王爺,是學生的不對。」歸莊坦率地道:「那紅夷教師曾給我講解過安托尼斯率和魯道夫數。學生聽了之下,這卻在我們的古算書《周髀算經》中早有徑一而週三的記載。況且,南北朝時的祖沖之更以精確到點後七位。紅夷又有何能教我大明子民?」
朱斌數學向來不好,聽了「安托尼斯率和魯道夫數」倒是一愣,等說到祖沖之時這才反映過來便是圓周率。他對這些事情也不甚是清楚,一時間不知道如何說服於他們。這些讀書人雖然對自己心悅誠服,但是,要讓他們接受個紅夷老師那可不是件容易地事情!
「我們發現了這個,這個圓周率,但卻就此停留不前,而紅夷的科學家卻將其發揚光大,在我看來是我們駐足不前,而紅夷卻走到了我們地前面。」朱斌略略有些含糊地說道:
「不要以為自己是天朝子民,就對拜紅夷為師,便是什麼羞恥的事了,我的看法是只要是有本事的人都可以當我們的老師,不管這個人是紅夷,甚至是一個種田地莊稼人。孔夫子不也說過三人行,必有我師這句話嘛……」
「是,既然王爺這麼說了,我等必然認真學習。」
聽了這有些言不由衷地話,朱斌不置可否的笑了下。只怕他們不是為了自己地話折服,而是因為自己這個人。看來要想改變他們心目中的想法,也不是一朝一夕就能辦到的事。
朱斌也不多多給他們講什麼道理,慢慢把話題帶到了自己這次來地目的上:
「剛才說到了孔夫子。這個,山東曲阜孔家,那是聖人之地,也是你們這些人心目中朝聖之地,因此,朝廷最近正在討論著將衍聖公封王。大家以為如何啊?」
見武英王竟然把這朝廷大事,來和他們這些白身布衣商量,一眾人反倒沉默下來。說實話,本來這話要放到幾個月前講,那他們無有不歡欣鼓舞的。可現在卻有些不同了。
這幾個月裡他們接觸到了孔聖人文章之外的許多書籍。眼界也大大豐富起來,心中有些隱隱覺得聖人的話也未必那麼有道理了。衍聖公已到極至,若再封王,恐怕有些不妥。只是這想法也只能放在心裡,誰也不敢公開說出來罷了。
「學生以為不可。」
就在大家僵持在那的時候,一個二十歲左右地青年說道:「朝廷既然改革了科舉制度。增加了大量的新式學問,若在這個時候給衍聖公封王,和朝廷的制度豈非違背?在學生看來,不光不能封王,而且還要逐步減少孔家的影響……」
這話最合朱斌心意,他聽了大喜,看那年輕人,長得甚是清秀。但說的話卻鏗鏘有力,沒有絲毫猶豫。朱斌心中歡喜。卻故意板著一張臉道:
「聖人乃是你們所有讀書人地老師,豈可說出這樣的話來?你叫什麼名字?」
「學生名叫楊和,表字貫江,亦是山東曲阜人氏。」那青年不卑不亢地說道:「王爺若要處罰我,也請等我把話說完。學生在曲阜生長。放眼看去。曲阜之田十畝裡倒有八畝是孔家的;曲阜百姓不知當今皇上是誰,但衍聖公是誰。卻必然知道。學生請問王爺,這曲阜究竟是朝廷的曲阜,還是孔家的曲阜?不錯,孔聖人的確是天下讀書人地老師,但那卻是過去的事情。我朝新朝新法,更加革除弊制,恢復曲阜氣象。學生的這些話,全是為了朝廷著想,還請武英王三思……」
一眾讀書人聽額面面相覷。這楊和平日裡便喜歡出些古怪言論,有的時候也會評論朝廷政令的優劣之分,不想今日膽子卻大到這等地步,不光抨擊孔聖人,當著武英王爺的面,竟然也敢說出武英王爺的不是來……
「嗯,好好讀書,好好讀書,不要發些奇思怪想,這對你們即將到來的開始不好,知道了嗎?」朱斌微笑著站了起來:「好了,本王也不打擾你們讀書了,咱們考場再見。」
他倒說走就走,卻把個楊和和一眾讀書人晾在了那裡。等武英王一離開,眾人紛紛為楊和地命運擔憂起來。只怕楊和那些大膽的言論,武英王不會就此饒了他。
「貫江兄,這些話只可放在心裡,怎麼可以當著王爺地面說了出來?」歸莊與楊和有些交情,頓著足歎息道:「不如趕快追出,向王爺賠個不是,或者王爺不會為難與你。」
楊和笑著搖了搖頭:「我看事情倒未必便有那麼嚴重。武英王從來待人寬仁,想必不會因為這事而怪罪我。我猜,王爺或許過不了幾天,便會派人來找我……」
聽了他的話有些人嗤嗤笑出聲來。這個楊和想來讀書讀傻了,武英王不降罪他就算不錯的了,又豈會派人來找他?難不成,還會給他個官做做?便是做白日夢,也沒有這麼做的。
但誰也想不到的是,還沒有過上一天,楊和地話便得到了應驗。
「你這個讀書人啊,怎麼可以如此誹謗孔聖人,如此不把孔聖人之道看在眼裡?自古以來,孔孟之說乃是正道,多為歷代君王多倍加推崇。本王今日叫你前來,便是要好好地教導你番,讓你從此後不再如此狂妄!」
在武英王府中,面對武英王爺地質問,楊和沒有絲毫的緊張:
「王爺這話只怕未必便是心中想說地了。王爺真的要訓斥我,只需讓學官前來便可,又何必專門將我召到王府?學生心裡猜測,想來王爺還是贊成我的看法多些。」
他那有些憊懶,甚至有些賴皮的樣子,倒讓朱斌笑了出來:
「油腔滑調的哪裡有半分讀書人的樣子,也罷,你倒給本王說說,假設朝廷真的要動孔家,我說的是假設,應該是採取些什麼手段啊?」
笑容浮現到了楊和的臉上,他居然不得允許便自行坐了下來,大大咧咧地道:
「其實真想動那也簡單。本朝太祖初立之時,亦曾嚴厲斥責過當時的衍聖公,並數次將當時的衍聖公,不顧其年老體弱召到南京,而天下的士子也不見得就有什麼異動了,由此可見衍聖公也不是不可以動的。
不過當時的情況和現在有些不同,當初元蒙統治中原,太祖皇帝驅逐韃子,聲望天下無雙,是為我漢人之大英雄,也正是靠著這份聲望才震住了讀書人。而武英王雖然聲望絲毫不比太祖皇帝差了,但現在天下太平,貿然動了孔家,只怕會引起震動。
學生以為要想真正削弱孔家的影響,不動比動更好。也不給他升王,也不給他賞賜,祭拜孔聖人之時朝廷也不派員參加,就這麼把孔家給晾在一旁,相信隨著時日的推移,孔家在讀書人心目中的影響便會越來越小……這楊和侃侃而談。他從如何削弱孔家的地位,到如何運用好現在在京師中的這批讀書人,說得非常詳細細緻。有許多朱斌並沒有想好的事情,也都在這個青年的嘴中得到了完善。
「我看,你就不要參加這次的科考了。」朱斌心中歡喜不已,嘴裡卻淡淡地說道:「本王身邊正好缺個官員,你就暫時頂了這個缺吧。」
這等於已經直接讓楊和跳過科舉考試,而將他提拔成了朝廷的正式官員,這本是無數讀書人夢想而不可得的美食。本以為楊和會歡欣雀躍,感謝大恩,不想楊和卻認真地道:
「學生還是以為不可。這麼一來,只會讓別人妒嫉學生,誹謗王爺用人之道。學生認為憑借自己的才華,這科考試必然能夠通過。到時,再讓學生為王爺和朝廷效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