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羽的第二次進宮,是更加的輕車熟路了。
上次送她出宮門的那位女侍早早地就迎在宮門口了,「在下沈先給喬小姐道喜了。」
喬羽一笑,拱手為禮,只見她身後也並非是上次所見的小轎,而是青墨色呢絨的宮轎。那女侍搶上一步親手打起轎簾,侍候喬羽坐定。
喬羽抿了抿嘴,不動聲色,知道這次進宮可跟上次來得不一樣,也不知多少雙眼睛在身後盯著呢。樹大招風啊,這一路上宮轎晃啊晃,也靜不下心來,她也就只能嘀咕著這點事了。
雖然喬羽無功名在身,不能在議政時入殿,但這次已經被安排在偏殿候宣,除了看不見殿上的人,幾乎連大殿上人的呼吸都能聽見。她這廂,四平八穩地端著茶碗,豎著耳朵聽那大殿上你方唱罷我登場,豈又知,這殿側內侍們所在的小室中,就像冷水滴進了滾油鍋,早就炸開了。
平津閣比選一事,早已在宮廷之內和孝茲城中引起軒然大波。上次喬羽入宮,只有少數內侍見過她,不過是寥寥數眼,印象並不是太深刻。
但這些日子,那些內侍們閒聊的重點就是平津閣的進展,少不了對喬羽評頭論足,見過喬羽的內侍們拚命回想,也好在夥伴們面前當一回「消息靈通人物」,那些沒見過喬羽的,聽了些隻言片語的,早晚閒暇時,少不了憋足了勁,想像著這麼一位風華絕代的少女,拔劍屠龍,拯救美人於水火。
前兩天,宮神官回宮覆命,在大殿之上,眾臣面前,將喬羽如何如何冷靜睿智,如何如何慈悲心腸,說得十分的精彩,女帝大喜,宣喬羽兩日後進宮面帝。
但就這兩日光景,這內侍們早已將大殿之上的版本,演變成上百種,在內廷中飛傳,說她武功蓋世、姿態萬方、慈悲心腸、能降百獸、朝雲暮雨,成了個神仙般的人物。知道她今日面帝,那宮中有點勢力的卿君們都派了自己貼身的內侍守在她會路過的地方,只盼能瞄上兩眼,也解解好奇心。
膽大一點的內侍們,編個名目擠進供茶小室,偷偷地往偏殿裡張望。只見那梨木古玩架後,臨窗如意格前,絨金繡錦榻上,端坐著一位身穿白色百折羅裙的少女,一頭青絲僅用一根白玉如意簪盤至頭頂然後垂下,全身除了腰際袖口用金絲挑繡的明暗水波形紋,再無其他金玉或名器的裝飾,可只是坐在那兒,便有說不出的怡然自得,有時她輕輕搖頭吹拂茶碗中的茶葉,那烏亮的長隨臻輕搖,又是一種輕鬆脫跳的風格。一些見過世面的內侍,不由暗暗讚歎。
喬羽卻還沒有一夜成名天下知的覺悟,此刻她的心思全集中在隔壁大殿傳來的聲音上。
金為金閭的國姓,女帝的皇女皇子傳以毓字,如太女名為毓敬,二皇女名為毓儀,這些她都聽冠卿提過。而在剛剛議政的過程中,她卻幾次聽見女帝在詢問一位叫毓熙的女子,按名字來說,她應該也是皇女,可為什麼卻沒聽冠卿提到過呢?
這位叫毓熙的皇女,聲音極有磁性,語調沉穩,思路清晰,說話句句都在要點上,可都是點到為止,不再繼續,白白讓其他人順著往下說,討好賣乖。而且更有意思的是,女帝不點名問她,她絕對不說話。喬羽漸漸對她生出莫大的興趣來。
終於,內侍過來請她上殿,喬羽放下手中已經被添加了n次茶水的茶碗,略整衣服,走入殿內。
「喬羽。」女帝笑道,「未想到你小小年紀,精彩如斯。親身犯險,解開平津閣之謎。孤十分喜歡。那日孤親許,這場比試的勝者將由孤親自指祈,並由皇宮操辦婚事,賜予府邸,日後可享皇女俸祿。今日孤不但一一兌現,而且還賜你宮中行走,入朝任職。你可願意?」
喬羽心裡嘀咕,當然是不願意,天天沒睡飽就起來,難得一次我就已經受不了了,天天如此,遲早得育不良。但胳膊扭不過大腿,她可不願觸怒龍顏,把紅事變白事,腦子一轉,「謝陛下恩典,此次破解平津閣之謎,也非喬羽一人之力,宮神官及其護衛花濃,明知夜宿平津閣是極危險的事,仍義無反顧,這次,要不是兩位大人大力相助,喬羽未必能破解平津閣之迷。」
「嗯。」女帝對她的謙讓非常滿意,「毋需謙虛了。你覺得最擅長何等技藝?可在何部任職啊?」
「陛下。」太女、二皇女還有宮神官居然同時開口。
kao,喬羽狂鬱悶,自己啥時候變成個香饃饃了,每個人都搶著要?
「哦,你們可有什麼想法?」
太女自有得意的地方,不管怎麼說,喬羽是她推薦出來的人,「兒臣希望能將喬羽指入戶部任職。」喬羽低著頭猛翻白眼,戶部?不就是民政局嗎?偶自己一個人還管不過來呢,哪有那本事去管這個天下的老百姓?而且跟你這種陰人在一塊,遲早當墊背的多。
「喬羽年紀雖小,但沉穩機警,實乃不可奪得的人才。兒臣懇請將她指入吏部任職,以熟悉吏治,以堪大用。」二皇女忙呈稟。
「哦。」女帝倒是有點驚訝二皇女的話。喬羽冷笑,棒殺不如捧殺,二皇女不過是做個順水人情,還顯得自己胸襟廣闊,要是自己真的入了她的甕,以後清蒸紅燒還不全由她嗎?
「大神官。」女帝看向宮大人,「你有何建議啊?」
宮神官一笑,「陛下何妨先聽聽喬羽自己的想法?」
「極是。喬羽,你有何想法?」
「謝陛下垂青。喬羽雖然解開平津閣之謎,並非全靠自身才能,就此一事斷定草民才智過人,實在令草民無地自容。而且,草民生於百姓家,長於鄉野裡。所知所學實在有限,心中所想,是先學習兩三年,學聖人文章,積累經驗。兩三年之後,再由陛下決定也不遲。」
女帝此刻對喬羽滿意得實在是不能再滿意了,點頭讚許,「好。毓熙如今管理官學,她自身也在學習,孤就賜你皇女伴讀。」
這時,前方走出一個女子,向女帝行禮,「謝陛下。」
喬羽一聽聲音,正是那個叫毓熙的皇女。不由得一笑,「謝陛下。」
「好。」女帝仰頭大笑,「神官,你可挑選良辰吉日,讓她們完婚了。」
「陛下。」朱太師突然走出來,「所謂好事成雙,老臣也有心為此事再添一喜。」
「哦?」
喬羽突然眼皮直跳,心中暗罵,豬太師,你又想出啥鬼點子?
朱太師的臉上可謂笑容可掬,絲毫沒有輸掉比試的尷尬神色,「陛下,可謂英雄出少年,喬羽真是百年難得一見的人才,陛下的欣喜老臣也是感同身受啊,所以請陛下恕罪,老臣也有一點私心,望陛下成全。」
「哦,太師儘管說來。」
「老臣膝下子女雖多,但最疼愛的卻是七子玉竹,這孩子品貌陛下都是見過的,只是可憐他有位苦命的父親。長久以來,這孩子的親事,就是老臣的一塊心病,老臣既不願將他嫁入名門做側室受委屈,也不願他嫁入寒門受苦。現如今,一見喬羽,老臣就喜在心頭。望陛下能成全老臣的舔犢之心,將七子玉竹與冠公子一同指與喬羽。」說完,朱太師已經跪伏在大殿之中,老淚橫川。
喬羽一愣,正想一口回絕,突然眼角瞧見宮神官的手垂下微微擺了擺。
「喬羽,」女帝笑著問,「說起玉竹,也是帝京極品的美人,便是與冠卿相比,也毫不遜色啊。如何?」
喬羽憋了一肚子火,但又不好作,「弱水三千,飲一瓢足以,喬羽豈敢妄貪?」
「哎。」女帝一擺手,「此等風月,錦上添花,豈有嫌多之理。以你的人品才貌,兩三年之後,只怕朝中有公子的人家會擠破你的大門。可憐老太師,愛子心切,唔,孤也樂得多添一幢好姻緣。好準了。」
未等喬羽再說話,朱太師忙忙磕頭謝恩,高呼萬歲。
nnd,喬羽真想對準她屁股狠狠踹上幾腳。
退朝之後,花濃見她面無表情地站在那裡,見朱太師走過來,卻故意地不留痕跡地將頭轉到一邊去,與旁邊道喜的朝臣寒暄,忙過來拉著她便走。
喬羽懶得跟朱太師打官腔,見花濃拉她,搭著花濃的手,哪裡需要花濃拉她,簡直是一路推著花濃跑。
喬羽小聲在花濃身後咕噥,「你們這兒指祈,難不成還買一送一嗎?不要還強賣?」
花濃一邊在那些躲在一旁的小內侍們面前維持一副風流倜儻的水仙樣,一面低聲取笑喬羽,「送上門的美人啊,朝中不知多少人對著他流口水,你可是艷福齊天啊!」
「去你的。要不我再指給你如何?」
花濃扭頭拋了個媚眼,「陛下賜的東西也好,人也好。除非是陛下收回去,否則你得放在府裡供一輩子。」
喬羽一陣惡寒,不理她,可自己再想想,不由歎了口氣,「回去我怎麼跟冠卿交代?」
唉,一腳踏兩船,負心郎,花心漢?喬羽突然想起過去自己是怎麼罵那些風流浪子的,現在倒是可以直接送給冠卿照著讀,連稿子都免得打了。
宮神官被女帝招進內殿了,讓內侍傳話,讓她們倆直接回府。一路上喬羽,想像著冠卿的反應,大哭?大笑?一哭二鬧三上吊?還是捲起鋪蓋直接走人?想得自己冷汗直流,等坐在神官府上時,後背的衣服都濕了,風一吹,冷颼颼的,心裡更不踏實。
「怎麼了?」冠卿見她坐那兒半天不說話,只是直瞪瞪地盯著自己。
花濃噗哧一口笑出來,「陛下已經答應為你們指祈了,只是不光是你們兩個人,還有朱七公子朱玉竹。」
冠卿一愣,看著喬羽臉色一陣青一陣白地盯著自己。「唉。」他走到喬羽身邊,拉著喬羽的手,「莫擔心,我不生氣。孝茲這裡的人家,府中有侍卿是很普遍的事情。而且話說回來,那朱七公子也是個薄命的人。便看在他對你一番心意,為你所受的苦,讓他離開朱家,跟著我們一起開開心心地過日子,也未嘗不是件好事。」
嗯?喬羽不明白,「這話怎麼講?」
「那日夜裡你遇襲,朱玉竹出手救了你,我就擔心朱鶴舞又有詭計。第二天夜裡,我就潛進朱府,卻正好撞見朱府的手下在告他,太師雖然叱責朱鶴舞莽撞行事,但是對玉竹出手救你一事極為生氣,她雖然沒說什麼,但是卻對他籐鞭一百,以作警告。」
喬羽打了個寒噤,「朱玉竹是她親生的吧?」
「嘿嘿。」花濃在旁邊插嘴,「我跟朱家唱對台戲不少年了。朱府裡的人,我多少都知曉一二。若說朱府是潭臭水,那朱玉竹應該就是唯一的出水芙蕖。他生父是當年帝京出名的美人,被朱太師看上了,欲強娶為侍卿,可他爹性情剛烈,寧願自賣於花樓,也不願進朱府。可是最後花樓裡的人也被太師買通,被太師糟蹋了,他爹是有了身孕以後才進朱府的,生下朱玉竹沒多久,就懸樑自盡了。朱玉竹雖說是朱府的公子,卻是被侍者撫養,後來被送出去學藝。回來後,因為不願意為太師做那些缺德的事,可沒少受罪。但因為他的美貌,朱太師總想有用得上的地方,所以不准留傷。朱府那只籐鞭可是他二姐朱鶴舞特地為他定制的。鞭中藏針,針上浸藥。抽在身上,不會皮開肉綻,只會淤血紅腫,但卻針針入肉,那藥能讓人入墜煉獄,只欲求死。也不知這麼多年,他是怎麼熬過來的。」
「若說他這般不得豬太師歡心,為什麼要送給我。不怕朱七胳膊往外拐,與我聯手對付他。」
「哼。」花濃冷笑一聲,「那只千年老烏龜怎麼可能做虧本的事?朱家如何待朱玉竹,在孝茲並不是秘密,朱家的其他幾位公子雖然品貌不及朱玉竹,但求親的人早已踏破朱家的門檻,唯獨朱玉竹,娶進門,說不好是福是禍,沒人敢提親。而且就是朱太師也拿捏不準他的性子,怕他給自己惹麻煩。所以這番塞給你,一來,對他沒什麼損失,二來,將朱鶴舞與你比試的事情就此了結,三來,好歹與你這位新人有了姻親的關係,日後朱家翻船,你勢必也受牽連,迫使你站到與朱家一邊去,日後也好拉攏你,四來,給朱家在聖上面前留個惜才若渴,不嫌貧愛富的美名。朱玉竹對她們來說,食之無味,棄之可惜。但嫁給你,卻有如此之多的好處。她有什麼捨不得的?」
花濃抿口茶,「再有,朱玉竹雖然不滿朱府其他人,不願意插手,但是這些年,他也從未干涉過朱府行事,那夜救你,可是他頭一回出手。平日裡,朱太師只讓他負責朱鶴舞的安全,他也照辦,可見從心裡,他還是將朱太師當母親待的,所以,想讓他扯朱府的後腿,他也未必會做。」
「我挺奇怪的,既然朱府待他這麼不好,他為何不一走了之?」喬羽問。
「走?往哪走?若是能一走了之,冠卿當年也走了,也用不著衛相庇護。」
冠卿點頭,「若是金閭對男子管制極嚴,私男子自離家,可是罪行,家中可通過官府出查詢牒票,否則一旦被抓到,可是要處刑的。」
喬羽晃晃腦袋,實在很難將翹家和犯罪連在一起。
摸摸腦袋,很頭疼。唉,大不了娶回來先供著吧。
「走。」
冠卿側著頭看她,「去哪?」
「去找三娘喝酒。然後還要請她幫忙拜見衛相大人。這麼長時間,我都沒去拜謝衛相,不管如何,她照顧了你這麼長時間,我都是要感謝她的。」
冠卿眼睛閃了閃,抿著嘴微笑,偷偷在喬羽手心捏了一下。
喬羽背著花濃衝著冠卿做了色迷迷的鬼臉,逗得冠卿害羞地轉過頭去偷笑。
嗯,喬羽滿意的搖晃著腦袋,好歹有那麼點新婚燕爾的感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