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眾人趕到平津閣大殿外,心中多少有點忐忑。
花濃比喬羽還迫不及待,第一個跑進了大殿。
三娘緊隨其後,掏出鑰匙,打開了籠子,「都死了?」花濃皺著眉,用腰刀撥弄著野豺乾枯的屍體。
喬羽看了看,那只縫隙最細的籠子,那只野豺也死了,「打開箱子。」
眾人幾乎是摒著呼吸,期待著這最後的結果。當箱蓋在喬羽面前打開時,喬羽不禁一愣,但也暗自鬆了口氣。
那只野豺躺在木箱的一角,不知是死是活,但是卻沒有成為乾屍。
花濃一把將野豺拎了出來,用手一摸,「還活著,只是不知為何昏迷不醒。」
抬頭對霍三娘,「是不是昨天你下手太重,它暈到現在還沒醒。」
三娘此刻終於心裡踏實了點,也有精神跟花濃說笑,「怎麼可能,我昨日把它扔進去時,是平躺著的,剛才它卻是蜷在箱角的。」
宮神官對花濃說,「去取點水來,看能不能把它弄醒。」轉頭想對喬羽說些什麼,卻見她蹲在那只縫隙最細的籠子前,用一隻錦帕在仔細地擦拭。
不一會兒,花濃取來了水,潑在那野豺的身上,只見它微微地抽*動了幾下,眼睛瞇開一條縫,沒什麼太大的反應。
花濃有點不耐煩,將它拎到風口處,不一會兒,那野豺漸漸有了反應,抽搐的幅度越來越明顯,夾著尾巴,蜷縮在地下,不停地抖,出驚恐的嗚咽聲。
「野豺生性暴虐凶殘,有時為了食物,與虎狼爭鬥也是常有的事。是什麼東西居然把它嚇成這樣?」霍三娘盯著地上那只連站都站不起來的野豺,不由得問宮神官。
宮神官無言地搖搖頭,轉過身去,看喬羽。
喬羽將幾塊錦帕,在地上一字鋪開,自己蹲在一邊細細得比較,冠卿正跟她兩人在低頭耳語。
「有什麼現?」三娘問。
「你們來看。」喬羽招手,眾人圍過去,仔細一瞧,有些錦帕上,只是一些淡淡的灰痕,而有一張錦帕上,居然有一些毛絮絮的東西。
「這是什麼?」花濃奇觀。
喬羽捏捏自己的下巴,「這是從扎得最密的那個籠子縫隙裡擦下來的,雖然我還說不出到底是什麼作祟,但最起碼我們知道,它一定是個生物,而不是妖物。而且,」喬羽指了指那只木箱上的透氣孔,「它一定比那個洞大。所以」
霍三娘突然覺得脖子後面的汗毛根根直立,看喬羽一臉詭異地衝著自己甜笑,有種不好的感覺湧上心頭,「你想幹嘛?」
「我們也在箱子裡呆一夜吧。」喬羽笑嘻嘻的。
三娘看看那只人只能蜷在裡面的箱子,將頭搖成撥浪鼓。
最後大家對喬羽的提議進行考慮、評定、表決、改進,最後擬定了以下方案:
由於參與人數過多,每個人都做一個箱子,又麻煩又不舒服,又不容易互相援助,所以冠卿提議直接將馬車改良,在四周加固木板,板上鑽出透氣的孔,這樣空間又大,可容納的人也多,如果有事還可以互相照應。運輸還方便,到時候讓花濃的手下直接將馬牽回去,車留下即可。
花濃笑,「這還不容易。下午就可以辦好。」
喬羽說,「慢點來,不著急,我還得弄點東西以防萬一。只需要明天下午到這裡就行了。」
大家不約而同鬆了口氣,喬羽站起身,望著殿外那只野豺搖搖晃晃地爬了起來,夾著尾巴溜了。「呵呵,瞎子點燈,望著亮了。」
第二日下午,喬羽和冠卿在神官的府邸坐著馬車前往平津閣,剛出了孝茲城沒幾里路,就見三娘一副農婦的打扮,背著兩個大包裹,蹲在路邊的地上,身後拴了好幾隻汪汪叫的土狗。
喬羽跳下車,忙奉承兩句,被三娘笑罵回來。
三娘上了車,小聲問。「怎麼花濃和宮大人呢?」
「宮大人和花濃已經在平津閣了,只等著我們去了。」
「哦。」三娘點點頭,將一個包裹遞給喬羽,「你要的東西都在裡面。」
喬羽打開看了看,「嗯,沒錯。咦,那只包裹裡是什麼?」
三娘一臉壞笑,慢慢打開來,是油紙包好的燻肉、烤雞、烤鴨之類的,居然還用酒囊裝了兩袋美酒。
兩個女人互看一眼,樂得眉開眼笑,冠卿很無語。
當夕陽最後一絲餘暉泯沒在天際,夜涼頓起。眾人在大殿台前,或依或坐,靜靜地看著遠處在夜色中越來越濃重的青山輪廓。
喬羽拍了拍坐在自己身側的冠卿,「走吧,我們該到車裡去了。」
三娘在上車之前,又仔細地挪動了一下那幾隻關著狗的籠子,確保不會離馬車太近,但又不會看不清楚,最後,爬上馬車,栓好車門。
回看見喬羽在看著自己,一挑眉,「等吧,倒看看是東西。」
喬羽低聲笑,「謝謝你。」她又看了看車中坐的宮神官和花濃,「其實你們都沒必要陪我來的。」
花濃咧嘴,「你對我胃口,我當你是朋友。若是昨天之前,莫說我不會來,我也不會讓你來。但昨夜之後,看得出你是有把握的,這等精彩的事,便是師父拿繩子拴著我,我也是要來的。更何況,連師父都來了,我豈有不來的道理。」
宮神官笑瞇瞇的,她一直是個話不多的人,喬羽搞不明白,這樣一個內向的人,怎麼會跟朱家鬥得水火不容。足見人不可貌相。
「來吧,閒著也是閒著。」三娘打開了自己的包裹。
花濃聞見肉香,頓時眼前一亮,她本跟三娘不熟,但這兩天下來,彼此多少能聞到點臭味相投的意思。看見了這一包裹的酒肉,再也忍不住,挪到三娘身邊,兩人勾肩搭臂,姐姐妹妹的,好得倒像是小一樣。
喬羽也不忌諱宮神官在面前,倒在冠卿懷裡,「我們先睡一會兒,過一兩個時辰,或是你們累了,便叫我們換班。」
宮神官正啃著鴨腿,衝她倆眨眨眼,表示知道了。
喬羽愣了愣,覺得用剛剛自己用內向這個詞來形容她及其不妥,應該是悶騷才是。閉上眼,沉沉睡去。
三娘跟花濃兩人放低了聲音談笑,越談越投機,越是欲罷不能,越是相見恨晚。
不知不覺,夜已深沉。大殿前後的門都被拆了,山風雖不是很猛烈,但車裡為了監視外邊方便,前後左右以及車頂都開了不少小孔,只覺得風從小孔灌進來,涼意更盛。
喬羽冷不丁打了個哆嗦,冠卿睜開眼,「怎麼,很冷嗎?」
喬羽往他懷裡縮了縮,「有點。」
「汪汪」突然殿中的土狗開始叫喚,一隻接著一隻,越喊越大聲。
眾人反應極快,都趴在距自己最近的小孔往外瞧。
只見那困在籠中的土狗,一隻隻抬著頭向殿頂咆哮。
眾人站起,透過車頂的小孔往上看。
因為困在在馬車之中,燃燈極不方便,她們並沒有像朱府的人一樣,用火把把大殿照得光亮之極,甚至連一盞燈籠都沒點。
雖然四周極暗,但她們一直呆在這裡,並不覺得四周看不清。但此刻殿頂的異景讓每個人都驚訝地說不出話來。
殿頂是中空的,高深狹長,幽暗深邃,即使是白天,也不能一覽見頂。而此刻,那殿頂竟然給人以波光盈盈的錯覺,一如從靜謐的湖底仰望湖面,鱗光微耀,柔波蕩漾;一如在曠野之上遙望夜空,星光熠熠,仿若身處銀河,萬物皆無,獨剩那銀光構造的世界與自己,幾乎深陷其中,不能自拔。
感覺那銀灰色的星雲與自己越來越近,喬羽猛得一回神,不對,那不是虛幻的景色,而是銀色灰塵似的東西在大量地墜落。
她拉了冠卿一下,車內眾人這才回過神來,喬羽從包裹中掏出一把蠟丸來,封住了車頂的小孔,僅留下幾個,繼續查看頂部的異像。她又從包裹內拿出幾條錦帕,分給眾人封住口鼻。
此時,那銀粉狀的東西越落越多,好似落雨銀絲,美不勝收,整個大殿頂部都被籠罩在內,形成了一個銀色的獨立世界,詭異、虛幻、美不勝收。
喬羽傾耳一聽,狗已經不叫了。她忙貼到車壁的小孔上,一看,那些籠子裡的狗,已經紛紛倒在籠中,但奇怪的是,那些銀色的粉塵在離開屋頂一小段距離後,顏色漸漸黯淡,已經看不清了。而從車壁看出去時,已經它已混在空氣中分辨不出了。
冠卿拉了她一下,手指指上面。
殿頂之中,有淡淡的銀色的影子,翩然而出,在殿頂那小小的「銀河」之中,翩翩起舞,身姿輕盈,弱不禁風。一隻、兩隻、三隻
好似一群蝴蝶?卻又好像不是,喬羽瞪大了眼睛
那「蝴蝶」在殿頂飛舞,振翅之時,翅葉上便有少許銀粉灑落,然而,漸漸的那黑暗平滑的殿頂內壁上,竟開始扭曲變形,再仔細一看,並不是牆壁變形,而是那內壁之上吸附了數不盡的「蝴蝶」,此刻一隻一隻地脫離了牆壁,一起飛舞在空中。
那「蝴蝶」越多,抖落的銀粉就越多,殿頂就越清晰,那情景就越美麗,喬羽突然想起一個詞,流光飛舞,竟是再貼切不過了。
終於,那「蝴蝶」優美地往下飄落,待近了,喬羽一看,那哪是蝴蝶,而是一群約半個掌心大小的銀色飛蛾。
開始只是幾十隻在大殿中盤旋,漸漸的,越來越多,越來越多,整個大殿中飛舞的都是那些銀蛾,那虛幻不定的翅影,裹在一團銀光之中,在空中呈現出一條又一條銀絲痕跡,整個大殿竟像裹在一團流星之中
誰也說不出話來。眾人伏在車壁上的小孔往外看去,但那銀蛾數量之多,她們已經連牆壁都看不清楚了,但偶爾從銀蛾舞動的縫隙中看到那幾條土狗,已經完全被銀蛾覆蓋滿了,那狗的軀體像是露了氣的皮球一樣,漸漸的枯癟下去。
一場最華麗、最恐怖、最浪漫、最殘忍、最別緻也最虛幻的死亡華宴在眾人面前展開
喬羽從布包裡摸出一支細管,對準車壁小洞,用力一吹。可是吹完後,她習慣性地吸了一口氣,車外的空氣通過那細管進入了她的口中。
就在這一瞬間喬羽明白自己犯了一個錯誤,但是自己的四肢已經僵硬,連一個簡單的面部表情都做不了,然後,她就眼前一黑,失去了所有的知覺
也不知昏迷了多久,喬羽終於感覺到自己臉上一陣涼意。
「小姐,小姐」
感覺到有人在輕輕搖晃自己,忽然聽到旁邊一個熟悉的聲音說,「讓我來。」接著自己的虎口一陣劇痛,喬羽再也忍不住了,使勁把自己比千斤還重的眼皮瞇開一條縫。
掐自己的人正是霍三娘,喬羽眼角抽搐,用自己還在麻不聽使喚的舌頭,緩慢而生硬地迸出一句話來,「你真夠??相??親?相?愛」
霍三娘聽她已經能夠說話,而不是像過去的幾個時辰裡,真的如同一個死人一般,一點反應都沒有,暗自鬆了口氣,在嗓子裡懸了一夜的心終於落回了原處。可嘴巴上還是不饒她,跟冠卿說,「看吧,早就應該把水直接潑在她臉上,而不是慢慢給她擦。這人要不是受點大刺激,還不知道要昏迷到什麼時候。」
喬羽能感覺冠卿抱著自己的身體在抖,虛弱的衝他笑笑,感覺四肢漸漸地都恢復了知覺,力氣也漸漸回到體內。
宮神官拉過她的手,手指輕輕地搭在她手腕內側,一會,「沒事了。」
喬羽問,「我暈過去多久了?」
宮神官道,「約四五個時辰了。」
「我暈過去之後,生了什麼?」
「倒也沒什麼。那些飛蛾本來就約半隻手掌大,吸完血之後,體積更大,無法進入車內。過了一個多時辰,全部回到殿頂了。你當時是怎麼回事?」
喬羽有些不好意思,「我當時使勁吹了口氣,但是忘了屏住呼吸,回氣時吸到了車外的空氣。只是一霎那,全身僵硬,無法動彈,然後就暈過去了。」
「難怪。」宮神官點點頭,「你吹出去的可是飛針?」
「是,臨時請三娘趕出來的,只好用繡花針代替。」
「嗯。」宮神官將一個錦帕包在喬羽面前打開,一隻被針刺死的飛蛾。肥大的身軀,跟快上山的蠶寶寶差不多大小,兩翅呈土灰色,上有古怪的條紋,而最奇怪的是,它的頭部居然有一根極細的吸管。
「就是它?」喬羽抑制不住自己的雞皮疙瘩全都起來跳舞。
「嗯。」宮神官點點頭。「昨夜我們所見到的銀色的微光,應該是它翅膀上的粉末,讓人瞬間麻痺的,應該也就是這種粉末。它在空中飛舞時,振動翅膀,一部分的粉末就散入在空氣裡,人呼吸之後,就會像你一樣,瞬間就暈過去了。」
「為什麼朱家的那些人都沒注意到?」花濃坐在地上,看著殿頂。
「因為我們昨夜根本沒有點燈火,眼睛已經很習慣黑暗,哪怕極細微的光芒,我們也很容易分辨,但朱家這些日子,每夜都在平津閣的裡外點上無數的火把、油燈,剛開始時,那麼細微的光,便是盯著屋頂也未必能看出來。等真的能看出來時,恐怕所有的人都已經暈過去了。」
「到底有多少這樣的飛蛾?」喬羽皺眉。
三娘想起昨夜那滿殿飛舞的銀蛾,心裡還是有點毛,「成千上萬。你看現在那殿頂,裡面黑壓壓的地方全都是那些銀蛾。」
「那麼那些粉塵都哪裡去了,我記得昨夜不停地在往下落。」
「夜間山風極大,殿的前後四周的窗子都無法阻擋,那粉塵又極輕,不一會,就全吹散了。但說來也奇怪,那粉塵還有銀色時,好像毒性極強,真的是一點都吸不得,但是銀色褪去之後,好像並沒什麼危險。」
喬羽心裡想,會不會是一種氧化作用呢?但苦於無法解釋,只得作罷。
「好了,雖然一時我們還無法弄明白所有的問題。但至少平津閣的秘密你們已經解開了。我們可以回去向陛下覆命了。」宮神官將那銀蛾收好,伸手扶喬羽起來。「恭喜二位了。接下來必定還有好些事情要忙了,如果兩位不嫌棄,先在我府中住下如何?內子也是極捨不得你們離開的。」
喬羽冠卿相視一笑,「也好。」
殿外花濃的手下們早已在等候,見喬羽安然無恙,也為她鬆了口氣,圍過來向她道喜。
喬羽微笑著,看了看萬里晴空,青山綠水,突然無比的想念起玲瓏精舍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