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月祈 正文 帝京風雨多秋意〔8〕
    霍三娘的宅院並未設在相府之內,而是在相府西南角的鬧市裡,小侍看見門外是冠卿,儘管不認識喬羽和花濃,也只是羞澀地一笑,讓開身去,請她們進來。

    宅院內簡單卻不失精緻,庭中有一樹杏花,嬌艷欲滴,很有點日本庭院的雅致風味,當然,前提是必須忽略掉躺在堂前笑得快斷氣的主人。

    三人蹲在霍三娘面前,莫名其妙地看著她,只見三娘原本已經稍微消停點了,看見喬羽和冠卿之後,又越不可收拾了。

    三人面面相覷,花濃眼尖,拿過三娘捏在手裡的紙張,不看還好,一看之後,驚地下巴快掉下來了,「你??你??」就再也你不出來了。

    喬羽拿過那張紙。紙質略厚,色偏黃暗,上面畫著一些非常詭異的花紋和符號,喬羽只看明白了「朱金兩千兩」。

    「什麼意思?」喬羽揚了揚那張鬼畫符似的東西。

    「喬大小姐,」霍三娘好半天才順過氣來,「你還記得前些日子,你讓我幫你下的注嗎?」

    「記得啊。」喬羽眨眨眼睛,「孝茲人設賭局,我當然要長自己威風嘛!」

    「諾,」三娘笑著指指那張紙,「這便是票牌。」

    「兩千兩?我沒給你這麼錢啊!」喬羽奇怪。

    「嘿嘿。」三娘揉揉自己已經酸的下顎,「裡面有你的五百兩,有我以前幫冠卿保管的五百兩,還有我自己跟別人借的錢,一共是兩千兩。」

    「哇,那我們這次不是贏大了?」喬羽笑道。

    三娘不禁又想笑,忙用手捏著自己的兩腮。「你可知賠率是多少?」

    喬羽望著面前兩個人,一個是笑到快抽筋,一個是嘴巴張得能塞個雞蛋進去,瞇瞇眼睛,謹慎地伸出一隻手,「1賠5?」

    三娘跟花濃一起搖頭。

    「一賠十?」

    搖頭。

    「一賠十五。」

    搖頭。

    喬羽翻翻眼睛,「一賠五十。」

    點頭。

    五十,喬羽掰手指頭一算,「一千乘五十,五萬,五萬兩朱金?」

    三娘和花濃一起點頭。

    「嘿嘿。」喬羽大樂,回頭撲進冠卿的懷裡,「冠卿,這下有奶粉尿布錢了。」

    冠卿羞得滿臉通紅,抱著她,笑也不是,惱也不是。

    倒是三娘,看著兩人相依相偎的,臉上的笑漸漸散去,了一會兒呆,半響才自嘲地低聲笑了兩聲。

    冠卿的懷抱寬敞溫暖,喬羽越來越喜歡自己這個專屬位置,尤其是在別人看不見的時候,偷偷摸冠卿兩下,感覺更好。他的肌膚溫柔且充滿力量,像是絲絨之下隱藏著鋼鐵,與自己的香馥柔軟截然不同,總是讓喬羽垂涎三尺。

    喬羽粘在他懷裡不肯出來,懶洋洋的問,「那我們什麼時候可以拿到錢呢?讓我們也感受一下,財大氣粗的滋味。」

    三娘索性翻個身,躺在了地板上,「你著什麼急,現在你要拿的可不光是這五萬兩朱金,當年孝茲的平津閣懸賞可都還算數的。而且你如今是聖上面前的紅人,這些人巴結你還來不及呢,現成的名目,豈有不大送特送之理。等聖上給你的府邸安整完之後,你就在家坐等收錢吧。」

    「那可不行。」喬羽笑得亂詭異地,「我等錢急用。」

    三娘奇道,「要多少?」

    「嗯。」喬羽聳聳肩,「五千?或者一萬兩朱金?」

    「這麼多?」三娘有點驚訝。「這一萬兩朱金可是夠上一個城市的老百姓吃上年許了。你要幹什麼?」

    「嘿嘿。佛曰,不可雲。」

    「哪個佛曰的?」三娘衝她翻白眼。

    「你就別管了。」喬羽爬出冠卿的懷抱,上前硬是把她拖起來,「你現在就去賭場幫我把一萬兩金票提出來。晚上我請你喝酒。」

    「唉。」霍三娘搖搖晃晃地爬起來。「好吧。今晚索性就上宮大人府上好好聚聚吧。」

    「你不是」冠卿剛想提醒她要拜見衛相的事,只見喬羽的小手背在身後衝他直擺,「要去長溪客棧吃嗎?」。

    喬羽回過頭來眨眼睛,表揚他轉得好,「我原本不好意思打擾宮伯父,現在我就回去說,是三娘想吃的,就好了。」

    哼,三娘咂咂口水,滿不在乎,揚長而去。

    三娘走後,冠卿不解地望著她。

    「走。」喬羽也爬了起來。「回宮大人府中,看她回府了沒有。」

    花濃搖搖頭,「真搞不懂你。」

    嘿嘿,喬羽傻笑,待花濃去讓小侍備馬,喬羽低聲對冠卿說,「待會兒回到宮大人府上,你趕快把東西收拾一下,吃完酒,我們就趕回玲瓏精舍。」

    「怎麼了?」

    喬羽低聲笑,「錢多好辦事,有幾件著急的事兒可得抓緊辦一辦。而且,現在,我可不會按照別人的劇本唱戲了。走。」

    三人一路說笑,往回走,倒是經過鬧市時,喬羽非要過去瞧瞧熱鬧,耽誤了好半天,待回到府上時,宮大人和霍三娘都已經等在前廳了。

    三娘看見三人進來,笑罵「也不知你到哪去瘋了,竟然比我還晚,待會兒自己主動點,多喝三杯,莫要人勸。」

    喬羽一挑眉,嘻嘻一笑,只把手伸到她面前。

    三娘從懷裡掏出個鼓鼓的錦囊扔給她。喬羽看也不看,轉手就遞給冠卿。

    宮伯父從堂後轉出來,一見喬羽便眉開眼笑,「回來啦?餓了吧。快來快來。都備好了,就等你們回來開席。」

    花濃委屈得一撅嘴巴,「您是等她回來吧,哪是等我們一起回來啊。」

    宮伯父一樂,「這孩子,虧我還特地做了水晶肘子,你要是不喜歡,我拿去餵幼幼。」

    「不要。」花濃哀叫一聲撲了過去,粘在宮伯父的身後跟進後堂了。

    大家都笑了,起身往後堂走去,喬羽故意拖了一下,走在後面,在宮神官的耳邊輕輕說了一句,「您說,是不是得想個辦法,把那些吸血的銀蛾都除去了?」

    宮神官頓時一僵,慢慢地轉過頭來看著喬羽。

    喬羽的一雙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宮神官,似笑非笑。

    宮神官低聲問,「除又如何,不除又如何?」

    「劍有雙刃,可傷人,可傷己。」

    宮神官看看她,突然笑了,「餐後,請來我房中一敘。」

    「諾。」

    是夜,席間,三娘與花濃兩人越投緣,開始還顧忌些,酒拼了多了,扯開了嗓子,在庭間放歌舞劍,雖是五音不全,荒誕走板,可歌者盡興,聽者快意,一舒心中抑鬱之氣。

    宮神官微笑著將視線轉到喬羽身上。

    她就那麼隨意地坐在廊下的欄杆上,玉指勾著金樽,時而促狹地說上兩句,時而隨著庭中那兩個瘋癲的年輕人笑得前仰後合,全無形象,只是自在。

    宮神官拿起酒壺,從席間起身,來到喬羽身後,給她的金樽滿上。

    喬羽回頭,「哦。謝謝,我可飲不得了,再飲便要醉了。」

    宮神官笑得極是輕柔,「醉又何妨。」

    「醉了會迷糊,」喬羽詳裝苦惱,「迷糊了會犯錯,迷糊可以,犯錯卻是不可以。」

    宮神官啞然,失笑,「說吧,你知道了什麼,又想知道什麼?」

    喬羽側回身子,低聲笑,「您說呢?」

    宮神官只笑不語。

    喬羽挑挑眉,轉過頭去,「美人自古如名將,不許人間見白頭。我今日在此間飲酒作樂,明日也可能忽招飛來橫禍,一命嗚呼,連個屍身也尋不著,也說不定了。」

    宮神官搖搖頭,歎了口氣,「你這孩子,真是半點不讓。難道看著這錦繡的江山,你就沒些抱負,要一施所長?」

    「呵呵,無慾則剛。」

    「哦?」宮神官若有所指地看了冠卿一眼。

    喬羽眼睛一翻,「那個已經欲完了,所以不算。」一副小滑頭無賴樣。

    宮神官語塞,良久感歎,「真正當官的料,怎就沒這門心思?」

    「木秀於林,風必催之。而且那裡,是個沒有朋友的地方,多寂寞?」

    「難不成,你年紀輕輕,就要歸隱山林?」

    「唔。」喬羽擰著眉毛考慮,「我現在還在想到底是去當個好學生,還是去英年早逝?」

    宮神官沉吟良久,「儘管問吧,知無不言。」

    「平津閣到底是怎麼回事?」

    「你是問銀蛾?」

    「不,我是問平津閣。那地方我一直覺得非常古怪。蛾子一般是不會吸血的,而且,滿山遍野都有蛾子,為什麼偏偏是平津閣的蛾子吸血?」

    喬羽原是背著宮神官說話的,可說到這裡,她轉過頭來,一雙黑白分明的美目,一眨不眨地看著宮神官,「那潭死水,跟本不是自然形成的,我們在去後山打獵的路上,路過瀑布邊,再次印證了我的猜測。是人力切斷了活水源頭,從後形成了這麼一潭死水。可是為什麼要切斷水源?為什麼荒蕪平津閣?到底這背後隱藏了什麼秘密?我有太多的為什麼要問。但是如果這件事情就此打住,與我再無干係。我會只當它是夢中遊戲一場,一笑了之。」

    喬羽的臉笑意早已散去,「如今,聖上將我吊起來賣,太女、二皇女,都希望拉著我,朱家在一邊虎視眈眈,可看似最悠閒的你的背後又是誰?是聖上還是毓熙?」

    宮神官看著面前的喬羽,白玉似的可人兒,可那銳利的眼神,有一種利刃出鞘的氣勢,她不由自主地閃了一下眼神,「你真的未滿15歲嗎?」

    「哼哼。」喬羽像看著一個陌生人一般,「我從來不是誰案板上的肉,現在也不會,以後更不會。今晚我要是弄不明白你們唱的是哪出,明日我就『意外身亡,英年早逝』給你們看。」

    宮神官有點無可奈何,靠著她也在欄杆上坐下,「其實,從金閭建國初始,平津閣就是神官學藝的地方,歷代神官都只收一個弟子,當上一代的神官歸歿,便由弟子繼承神官之位。平津閣的秘密只會在上一任的神官臨死前傳給她的弟子。」

    「打住。」喬羽苦笑,「您該不會也看上我了吧。花濃不是你的弟子嗎?」

    宮神官搖搖頭,「花濃是個孤兒,因我夫妻二人並無生育,所以將她收養,應該說是我們的義女。只是小時候叫師傅順口,再也沒改過。」

    「您該不會想收我當徒弟吧?」

    「只要你知道了平津閣的秘密,你不當也不行。」

    喬羽看看宮神官笑得雲淡風輕的臉,不由暗歎,這才是老奸巨猾啊。「這樣吧,我猜,猜錯了,你搖頭,猜對了,你不啃聲就行。這樣也不算是你告訴我的,我也就沒義務必須當你的徒弟。但是我會考慮跟著毓熙好好學習,如何?」

    「可以。」宮神官一口答應。

    「嘿嘿,」喬羽壞笑,「你背後的人一定跟毓熙脫不了關係。」

    宮神官不搖頭,只是笑。

    「嗯,我來猜猜看。」喬羽腦子飛轉,「歷來神官如此慎重的秘密,要麼是習慣到自己本身,要麼是關係到國之根本。如果是你的本身,除了武功高強,其餘的我暫時還沒看出你師傅是不是也是極年輕的外貌,似乎永遠不會老?」

    宮神官沒有搖頭。

    「難道平津閣能使人青春不老?」

    宮神官卻略略思索了一下,「這個我也不知道。」

    「那麼就是說,平津閣的秘密是關係到國之根本。」

    宮神官未置可否。

    「寶藏?朱金萬兩?」

    宮神官倒是毫不猶豫搖了搖頭。

    「命脈?龍氣?」

    搖頭。

    「值錢的東西?」

    宮神官笑。

    「是過去藏在哪裡的?」

    宮神官搖頭。

    「天然生成的?」

    宮神官不吭聲。

    喬羽沉默了,天然生成的值錢的東西喬羽突然冒出一個大膽的推測,「莫不是天然生成的晶石玉器麼?」

    宮神官眼中閃過驚訝之色。

    喬羽突然一陣冷,如果真的是一座天然的礦場,極可能當初是在修建平津閣時現的,於是當成天大的秘密封藏。這些人當這些礦石是寶貝,但很可能礦場中有著極大的輻射,會對人體和或動物植物產生很大的傷害。

    「那潭死水,原先應該是有山泉或瀑布之類的水源經過的吧。封掉大概有多長時間了?」

    「二十多年。」

    喬羽看著宮神官,如果自己的這個假設基礎是對的話,只怕銀蛾、平津閣的秘密和宮神官外貌的迷都有了答案。

    平津閣的秘密就是其下的礦藏,而能被稱之為秘密的礦藏,數量一定非常巨大,但這礦藏所產生的輻射必定是相當驚人的,正所謂流水不腐,當二十多年前被斷絕源頭的死水潭沉澱的東西越來越多,可能在輻射下生的反應就越巨大,破壞了正常的生物鏈,使銀蛾物種生變異,最後釀成了吸血銀蛾的慘劇。

    而宮神官的外貌,極可能也不是什麼天生異秉或是什麼神奇武功,是被輻射破壞了身體的某些功能,使外貌變化停止或及其緩慢,甚至連膝下無子,也可能是宮神官的生育功能被破壞了。

    可怎麼跟她們解釋輻射問題?喬羽望著宮神官,欲言又止。

    「怎麼了?」宮神官對她的推測心驚不已,忽見她露出如此為難的表情,覺得不太對勁。

    喬羽乾笑兩聲,將金樽中的酒一飲而盡,「平津閣的事到此為止,我不再問了。你若是想除去銀蛾,可能須先將那潭死水填平,然後在一側開挖新的活水渠道,否則再過幾十年,只怕那銀蛾會難以收場的。另外我有個建議,以後你再收弟子,千萬別再大老遠跑到平津閣去,那可不是什麼好地方。」

    「言歸正傳。朝堂的事可牽扯不到你收弟子,你得跟我說明白。」

    宮神官倒是想繼續追問她平津閣的事,但轉念一想只要喬羽留下來,日後有的是時間來問她,倒是如何讓她留下來,是第一主要的事,「你看太女如何?」

    「不仁。」

    「二皇女?」

    「不義。」

    宮神官苦笑,「這四個字倒是精闢。你看,若是由她二人繼位,金閭百姓將會如何?」

    喬羽挑眉冷笑,「自古以來,那位置便是個苦差事,凡是能坐上那個位子的,都不能用好人或壞人這兩個簡單的詞來形容。一將成名萬骨枯,更何況為了那個位置,但是別人是衝著名利二字去的,也或者像你,是為了天下百姓去幫她的,但我不同,我眼中既無忠孝仁義,也無名利,紅塵十丈,我不過是看戲人。何苦去趟這渾水?」

    宮神官倒是笑了,「你這孩子,說你眼中無名利,我信,若說你心中無忠孝仁義,我是不信的。若是你眼中無仁義,你怎麼會為了幾個朱府的下女請旨冒險?」

    被揭底了,戲唱不下去了,喬羽倒也不介意,恢復了輕鬆的神態,「唉,好人難當啊。」

    看看院中又哭又笑的霍三娘,「你想扶毓熙上位嗎?」

    「唔。」宮神官輕輕應了一聲,將她的酒樽添滿。

    喬羽盯著樽中淡粉色的美酒,「聖上想讓誰繼承大統?」

    「不知。」

    喬羽突然想起苗人養蠱之術,將若干的幼蟲放在一起互相廝殺,最後那個活下來的,才是蠱。連那個端坐在霞光萬丈的玉台之上的母親,對自己的孩子都存著這份心思,她對這個朝堂還能有什麼奢望?

    「喬羽。」宮神官看著她。

    「你讓我好好想想。」

    「哦,對了。我跟冠卿的大婚訂在什麼時候?」

    「下月初六。尚有半個月的時間。聖上的確是很喜歡你,今日找我去,說的都是你的事。都是按皇女的大婚時的例子行的禮。」

    喬羽仰著頭,眺望夜空中的明月,久久沒說話。「什麼時候了?」

    宮神官道,「酉時已過。」

    「什麼時候關城門?」

    「戌時。」

    「我先走了,十日後回來,給你答覆。」

    冠卿正跟宮叔父坐在廳中低聲地聊著什麼,但兩人一直在關注著宮神官和她。見她倆轉過頭來看著自己,知道她們已經談完正事,便起身走過去。

    喬羽笑著拉著冠卿告辭了。

    宮神官看著兩人離去的身影,感慨萬千。

    「怎麼了?」宮叔父關心地問。

    宮神官拉著他的手,宮叔父一驚,她的手心涔涔的都是汗,「這孩子,太出乎意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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