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騎著竹馬來 正文 第八十三章 蓬萊深鎖音塵絕
    六月二十八的寅時,謝昭儀產下一子。等到早上,季漣才帶了玦兒慢吞吞的往雲華殿去,到雲華殿的時候,張太后、江淑瑤等一眾人等都到了,雲華殿剛剛清理了一遍,四處看著倒乾淨。奶娘抱著剛剛出世的小皇子在榻旁給謝昭儀看,看到季漣到了,眾人忙起身行禮,季漣止住了她們,看謝昭儀頭凌亂的樣子,淡淡笑道:「辛苦雪茹了。」

    謝昭儀在榻上輕輕一笑,面色平靜的瞟了一眼季漣和玦兒,對奶娘道:「把孩子抱給陛下看看吧,還要等陛下給孩子賜名呢。」

    季漣這才見到自己的第一個兒子,臉色紅紅的,此時還閉著眼,季漣接過來抱在懷裡,陡然間升起一絲奇妙的感覺——他也有兒子了,他的血脈有了延續,他拚命的想從這個眼睛尚未睜開的嬰兒的臉上,看出些什麼來,張太后在旁邊笑道:「這孩子和漣兒小時候倒是長得極像呢,先前開著眼的時候,眼睛大大的,看著人就跟在說話一樣。」

    季漣側頭望著說這句話的張太后,神色複雜,奶娘在旁邊不斷的教什麼姿勢才恰當,他又瞧了一眼自己的兒子,眼睛仍是沒有張開,他轉頭低了身子把孩子湊給玦兒看,生恐她對這個孩子不滿意似的,看到玦兒笑盈盈的想逗孩子睜開眼,才放了心,他又看到余公公立在一旁,便笑道:「余公公昨天守在這裡,可也辛苦了。」

    余公公笑道:「咱家一把老骨頭,有什麼辛不辛苦的,皇后娘娘都在這邊呆了幾天了才叫辛苦呢。」季漣側看著明顯有些憔悴的江淑瑤,江淑瑤忙道:「陛下把謝昭儀和小皇子交給臣妾,臣妾自然是要盡心照顧的,這些都是臣妾份內的事情。」

    幾個人逗了逗小孩,張太后方向季漣道:「漣兒可幫小皇子取好了名?」

    季漣將孩子遞還給奶娘,躺到榻邊的涼椅上,抬望了望玦兒,道:「嗯,想好了幾個字,就叫炅吧,至於字麼……母后覺著嗣一可好?嗣源之嗣,一生萬物之一,何如?」

    玦兒聽了心裡忽地一酸,這正是去年他們給玦兒腹中的孩子想好的名字,不想現在用在了謝昭儀的兒子身上。其餘眾人心中俱是一驚——豈有孩子甫一出世便取字的?況且用嗣一二字,顯是季漣已有立此子為皇儲之心。

    眾人的視線不免落到江淑瑤的身上——照理說當不該在皇后尚在盛年的時候,便立庶出的皇子為儲的,如今看來,季漣竟是鐵了心將中宮冷到底了。

    江淑瑤卻並無眾人想像的那般失落,她愣了片刻,旋即讚那名字取得好——便是當真立謝昭儀生的皇子為儲,照如今的情勢看,謝昭儀當真想母以子貴,那也得是季漣百年之後的事了。

    陸續有妃嬪們來給謝昭儀道喜,過了一陣孩子又開始哭,季漣有點受不住了,尋了機出來,一邊囑咐江淑瑤先將孩子帶到蓬萊殿照料幾日,一邊自己躲進長生殿逍遙快活去了。

    七月初一的時候,朝臣們都知道皇長子的字是嗣一了,一時朝堂局面波譎雲詭,誰也不敢暗自揣度年輕帝王的意思——畢竟前一段時間被嚇怕了。

    柳心瓴只好私下問季漣,皇長子身體是否安好——他當然不會同別人那樣傻不楞的以為季漣是因為登基四年才有一子,所以要早立儲以安國本;更不會是因為他有多寵愛謝昭儀,早上已有不少人議論皇后無幸,孫貴妃無子,接下來就輪到趙充儀和謝昭儀了,謝昭儀又先一步生下皇子如何如何……

    別人不清楚季漣的心思,他至少還是知道個七八分的,那正在修建的洛陽行宮便是明證。他心裡不免又打起了小鼓——原本以為在江氏族人的事上推諉一下,日子長了季漣自然明瞭他的苦心,誰知季漣前些日子失落了一陣,近日又明媚燦爛起來,不知是在打什麼主意。

    季漣卻顧左右而言他:「柳先生,前幾日符夫人又入宮覲見了。」

    柳心瓴愣了一下:「哦?微臣前些日子也和夫人一起去過符府,符夫人不愧是將門之後,經此變故仍堅強如昔,真是不容易。」

    季漣點頭道:「不論如何,總是要替葵心照顧好符夫人的,也算是葵心的一大心願了。」

    柳心瓴忽道:「昨日平城府送來的折子陛下過目了麼?」

    季漣想起這幾日到處都忙著皇長子炅的事情,要麼就是賴在長生殿裡,折子都沒好好看直接扔給鳳台閣批了,便搖搖頭問道:「那邊可有什麼新消息麼?」

    柳心瓴回道:「符大公子向平城府請辭,說是要孤身去漠北尋找符二公子的下落。孫大人自然是不肯答應的了,說符二公子一歿,平城府已失了最鋒利的劍,若是大公子再這樣一走,只符將軍一人,這盾也要大打折扣了。」

    季漣歎道:「符鳶倒是個老實人,朕見過幾次的,先前聽說葵心平素對他甚是惡劣,沒想到葵心失蹤後他倒是三番四次的去尋,倒也是兄弟情深。」

    柳心瓴繼續道:「是啊,大公子跟孫大人說,二公子前番雖是全軍覆沒了,可阿史那攝圖的手下亦是損兵折將,短期內難以再犯。孫大人怎麼也說不動他,便是符將軍也勸不住,孫大人只好行個折中之計,說讓大公子告一個長假,若是幾個月還沒消息,便趕快回來。可是大公子強得很,說是活要見人,死要見屍,一日找不到二公子的下落,一日不回。」(,)

    季漣頗有些訝然,想起符家裡詭異的夫妻父子兄弟關係,又有些好笑:「符家倒人人都是個怪性子,他要找就找吧,唉。」

    話是這樣說,畢竟還有些頭痛,正煩躁著,小常公公突然趕到覽竹殿,在門外跟小王公公低語了幾句,小王公公趕進來向季漣道:「陛下,余公公在雲華殿那邊,說是謝昭儀出事了,請陛下趕緊過去看看。」

    季漣抬起頭,頓了許久未一言,柳心瓴雖心驚——但到底也是內廷的事,忙告了退,季漣帶著小王公公和小常公公向雲華殿趕去,路上小常公公跟季漣講起今日的事情:「謝昭儀才在用午膳,用到一半就倒了過去,皇后娘娘叫了太醫來看,太醫到時謝昭儀已斷了氣,說是中毒的症狀。」

    季漣正徐緩不急的步伐陡然頓住,愣了半晌問道:「中毒的症狀?」

    小常公公點頭道:「是啊,可是膳食一向都是試過的,也不知那毒藥是下在哪裡,余公公已封了雲華殿的門禁,免得再惹出事端。」

    季漣心裡忽然有些慌亂起來,覺得事有蹊蹺,到了雲華殿的時候,現江淑瑤正焦急的坐在榻旁,一時急得不知如何是好,這雲華殿近日裡都是她在照料,若出了什麼岔子,她自然是少不了干係,誰知道就這當口謝昭儀竟然就出事了。

    小常公公又帶季漣去看謝昭儀才用過的膳食,幾樣清淡的小菜,進補的蛇羹,旁邊還有一小碟醃蘿蔔,小常公公忙道:「謝昭儀生產後說口淡,吃不下東西,才加了這些往日裡就喜歡吃的醃菜。」

    季漣又問道:「謝昭儀是吃了什麼之後出的事?」

    小常公公指著那蛇羹道:「是這罐蛇羹」一面放低聲音道:「是皇后娘娘送來給謝昭儀進補的,說是能奶水」說著還欲蓋彌彰的瞅了一眼江淑瑤,看得江淑瑤心裡更是急。

    季漣皺眉問道:「不是都有奶娘麼?」小常公公回道:「皇后娘娘和謝昭儀平日裡閒聊,說是母親自己喂孩子,將來孩子也親幾分,所以謝昭儀才想著自己餵養的。」

    江淑瑤在一旁,看著季漣和小常公公的臉色,明知他們方才說到自己,也不敢出言相詢。

    季漣吩咐讓太醫加緊驗識,一面把余公公叫出來,二人一起回到秋風殿。

    一路上余公公只是皺著眉,回了秋風殿的:「先前你不是跟朕說,什麼症狀都不會有的麼?怎麼現下太醫說是中的毒?」

    余公公遲疑片刻,一臉愁苦:「陛下,咱家還不曾下手呢,這幾日謝昭儀的膳食都是皇后娘娘打點,咱家還正愁著什麼時候才能尋著機會呢,竟然就出事了。」

    季漣臉上忽地僵住,背轉身盯著余公公:「你的意思是說,是另有人下了毒?」

    余公公想了想,答道:「看起來應該是這樣,這幾日都是皇后娘娘在照顧謝昭儀,所有的湯藥都是試菜的公公們先嘗了謝昭儀才用的,咱家想了好些法子,都覺著不妥當。」

    季漣抿著唇,半晌才道:「這麼說起來,是皇后嫌疑最大了。」

    余公公答道:「看起來是這樣,可宮裡人人都知陛下把謝昭儀托付給皇后娘娘了,若是此時下手,這也太明目張膽了些。」

    季漣瞥了他一眼,半天沒有說話,小踱幾步之後住了腳冷笑道:「虛者實之,實者虛之,大家都覺著這時候她不會下手,她就不能反其道而行之麼。謝昭儀一死,這孩子便只有她這個嫡母,這如意算盤可敲的忒響了。」

    余公公心底雖有些躊躇,不過也未再反駁——管它是走什麼路子呢,反正最後殊途同歸就夠了……

    季漣心中一時殺心頓起,他原本已做好了將謝昭儀的死推到江淑瑤身上的準備,那時他心裡到底還存著一絲愧疚,只是預備尋她一個照顧不周的罪名,把她廢了了事——遷到廣清宮也好,打了出家也好,他並未想要置她於死地,此時復又想起去年玦兒流產的事情——他在心底琢磨著,這事究竟誰是主謀,誰是從犯……

    「這孩子和漣兒小時候倒是長得極像呢,先前開著眼的時候,眼睛大大的,看著人就跟在說話一樣……」張太后方才說那句話時的模樣忽地在腦海中閃過,他皺了皺眉,心底不自覺的把所有的事都推到了江淑瑤身上。

    定下了主意,季漣忙吩咐道:「通知內廷尉封鎖蓬萊殿,所有人等一概不許出入,順便——把小皇子抱到長生殿去」想著既然余公公沒有下手,那此事便同自己這邊徹底無涉,越的意氣風起來,繼續吆喝道:「讓小王去盯著,內廷尉的人給我好好的審一審,明日黃昏前朕要看到結果,另外要太醫院的好好查查,到底謝昭儀是什麼毒致死的。」

    又出了這樣的事情——他心底頓時煩躁起來,這些見不得光的事情,可曾有一刻在宮裡消停過?

    余公公應了,出了秋風殿,季漣只覺著一陣氣悶,又回轉去長生殿,玦兒正在殿裡焦慮萬分,見他來了忙上前道:「謝昭儀到底怎樣了,可去看過了沒有?」

    季漣思忖半晌,覺著此事要是再瞞著她,萬一她平時不注意吃了什麼可就不好了,便遣散眾人,將她帶至裡間,相攜倚在榻上,他閉目撫著她的絲,輕聲道:「謝昭儀被人毒殺了,你往後飲食可也要小心,這宮裡,實在是防不勝防。」玦兒手一抖,低聲驚道:「這些日子以來,謝昭儀的飲食,不是都有人試過的麼,是什麼人下的手?」

    季漣拍拍她的手安慰道:「你別擔心,我想著這飲食到謝昭儀跟前還試過,再能下手的必是身邊的人了。我已讓人將蓬萊殿封鎖了,內廷尉正在查,不信她們還敢隱瞞半個字。」

    玦兒疑道:「你說是江姐姐——怎麼會呢,這個時候,她——」說到這裡玦兒便住了口,季漣輕握著她還有些抖的手,笑道:「你和我想到一塊去了,她便是想著眾目睽睽之下,誰都覺得她不會這個時候犯傻——看來……不管什麼樣的人,到了這宮裡,心上都要鑽出幾個窟窿來。」

    玦兒想了想問道:「可查出到底下的什麼毒麼,太醫那邊怎麼說?萬一——冤枉了江姐姐怎麼辦?」

    季漣道:「還沒呢,天下的毒物何止百種千種,便是太醫院也不能盡數知曉,只說謝昭儀是吃了進補的蛇羹後毒的,可是那蛇羹之後也讓貓狗試過了,並沒有查出毒來。我過來便是要你平日裡也小心些,你這裡一向防的嚴實,可我總有些不放心,這些事情,想想便覺著心驚呢。」

    玦兒稍定了定心,道:「我這裡一向是小心的緊,況且——現在我這兒還有什麼能讓人眼紅的呢。」半晌又道:「讓內廷尉去審也不是個法子,你覺著靠內廷尉能查出來麼……」

    季漣皺眉道:「我就不信她們一個個都是鐵齒鋼牙。」玦兒微哂道:「問不出來,尚有活命的可能,問出來了,那才真是死路一條,誰有這麼傻呢。」

    季漣恍然道:「我倒忘了這一點」不過他想了想,也不以為意——余公公做事最是妥貼的,他去安排,那這事遲早是要落到江淑瑤頭上的,打殺幾個人,他並不放在心上,於是移了移玉片枕,換了個舒服的姿勢,縮到她懷裡枕在她腿上躺下。

    「謝昭儀的孩子現在可怎麼辦?」玦兒抱著他的頭在懷裡,忽然問道,「才幾天呢,就沒了娘,這孩子真可憐。」

    季漣翻了身摟著她摩蹭道:「這個孩子……你就當作咱們的孩子來養,好麼?」

    玦兒聞言身子僵了一僵,季漣的唇正在她面上遊走:「傻孩子,哭什麼,就當他是咱們的孩子,咱們不是還給他取了名字的麼,好好疼他……」

    翌日黃昏,內廷尉送來的消息是江淑瑤堅稱自己對謝昭儀中毒一事毫不知情,蓬萊殿的太監宮女們招供了不少江淑瑤給謝昭儀準備進補的事情,卻沒有一件事情和投毒相關,季漣把內廷尉的人狠狠罵了一頓。然而江淑瑤畢竟仍是皇后,內廷尉的人並不敢對她用刑,季漣本待第二日親自去審的,誰知小皇子送來之後,頭天夜裡哭啼不止,第二日早上二人均沒有歇好。季漣無奈下只得叫高嬤嬤把孩子抱到遠一點的偏廂去,玦兒被孩子鬧騰了一晚上,此時撒了嬌要季漣陪著,季漣無法,只好依了她。

    誰知第三日早上內廷尉和奉命在內廷尉督察的小王公公一起來報,說江皇后半夜裡投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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