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騎著竹馬來 正文 第六十六章 一日看盡長安花
    四月初一,在安東都護府養病數月的雲麾將軍符葵心終於在萬眾期盼中返回長安城。

    禮部以十里錦障佈於朱雀大街,詔命符葵心率自安東都護府回京的千名軍士儀仗通過朱雀大街,直入太極宮宮門,長安百姓不必迴避官道,可前往觀禮。

    這天一早整個朱雀大街就被圍了個水洩不通,做生意的小鋪早早收檔——人多是做生意的好時候,可生意哪天都能做,春風得意的少年將軍卻就今天能尋個機會瞅瞅。

    更何況這少年將軍在一年之內,先破突厥王庭,後鎮百濟高麗;先解西都之圍,後立天朝之威;先破了阿史那攝圖十六年馳騁草原不敗的神話,後於談笑間迫使不安分的邊陲小國降服入貢……

    此時他年僅二十。

    宮裡派出的禮官早已在太極門候著了,聽說新政實施良好,四方屬國鹹服的年輕帝王要親為雲麾將軍行冠禮,然後是欽封爵位,世襲罔替……如此的榮耀,自高祖踏平中原十六國,一統中原以來,便無第二人有過。

    從符葵心勒馬踏上朱雀大街起,沿途的禮樂便未停過,二十餘人的宮車禮樂隊伍緩緩的跟著符葵心的步伐,奏著《伯益》之曲,取伯益輔佐舜禹執掌山川之意……錦障之後人頭攢動,唯恐少看了雲麾將軍一眼半點的。

    符葵心踏於馬上,殊無喜色,對突厥的戰事已過去半年,至於百濟新羅那邊,壓根沒費他什麼功夫,該激動的早已激動過了,看著官道兩旁的人,他回想起的只有在石河一役時草原上的北風呼嘯,馬嘶狼嚎。

    彼時他領著朝廷在平城僅有的一萬精訓騎兵,一路奔襲至都斤山,腦子裡只有剛剛入京時陛下的那句話——男兒寧當格鬥死,何能怫郁築長城。那時北庭淪落,陽寧被圍,若陽寧不保,則京師危急……

    他讓隨行軍士,只帶一月乾糧,說是一月內若不能解陽寧之圍,則救國無望,除了以身殉國,別無他法——就算是馬革裹屍,也決不讓突厥人踏入京師一步。

    去的時候經過石河,石河源於西域三彌山一帶,入冬便會結冰,一年四季給突厥人提供水源,在突厥人心中有著聖水的稱譽。石河水清,中原兵馬屢次和突厥交戰,從未踏足過石河以北(手機閱讀.),符葵心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強渡石河,拆盡浮橋,毀盡搭橋的木料,當時一聲令下,軍士們盡皆愕然——石河雖並不寬,也不算深,可上面並無穩固橋樑,若無浮橋則大軍無法回撤……然而軍令如山,縱然不解,軍士們依然立即照做,毫無猶豫。

    待浮橋毀盡後,他勒馬訓示:

    「諸位兄弟,如今的形勢,無須本將多言,諸位心裡也都清楚。如今浮橋盡毀、退路已斷,一不用指望回撤,二不用指望糧草,只有拚死一戰,方有生路——諸位若還想返回中原,探望父母妻子的,便以突厥人的血肉為糧,屍骸建橋。是陳屍石河北岸、埋骨漠北,還是衣錦還鄉,封妻蔭子,皆在此一戰!」

    他挽弓搭箭,對準落寞天際落群南飛的孤雁,一箭直中雁(,)

    腹,孤雁直直墜入石河急流,不見了蹤影:「本將在此立誓,定以突厥狼種之屍,填平此河,構築一座南歸的通天之橋!」

    平城的騎兵,與符葵心相處數月,皆知他的父兄,盡在為朝廷戍邊,正是上陣父子兵的最好詮釋。此時聽得他簡潔而悍勇的訓示,皆舉槍呼應,而符葵心一挽靈蛇鞭,策馬北去。

    符葵心低看了看仍握在自己手中的靈蛇鞭,鞭以金絲為骨,綴以純鋼,這還是他在嶺南第一戰之後,符鳶專門找了名匠做來送給他的。節骨中的金絲,已被染成烏黑的血色,有他自己的血,更多的是敵人的,他已數不清——有多少人喪命在他的靈蛇鞭下了。

    他只知道,現在石河以北的突厥人,嚇唬小孩的時候都說「再哭,再哭符二郎就來了!」

    符葵心綻開笑顏,暮春的陽光正照在隨行軍士所扛的「符」字大旗上,那黑色的旗緣在微風中抖動,抖出金色的光芒來……此時忽然人聲鼎沸起來,他抬前望,才現太極宮門上多了一人。

    那人著了玄色的袞冕,細細珠簾擋住了他的臉,符葵心立時勒馬跪迎。

    隨行的軍士盡皆跪於道旁,萬歲之聲,如排山倒海而來。

    季漣在宮門之上,只是略微揮了手,馬上出來一列羽林衛,為的人替符葵心牽過了馬,符葵心隨著羽林衛入了宮門,才看見季漣已在宮門旁候著了。

    符葵心欲再次行禮,卻被季漣止住,季漣指了指太極殿門笑道:「今日朝議未完,朕聽說葵心回來了,想看看長安民眾夾道歡迎他們的英雄是什麼樣的,特地跑到宮門來瞧瞧的……諸位臣工都在裡面等著呢。」

    符葵心突然覺得自己的口辭異常笨拙,帝王親迎,原是他做夢也沒有想過的事情,此時竟呆呆的不知說什麼話才好,只好隨著季漣入了太極殿,隨行軍士魚貫而入,列在太極宮門到太極殿之間的宮道兩側。

    季漣引著符葵心走到殿門,低聲笑道:「卿此番凱旋,當是功垂竹帛,於朕卻是雙喜臨門呢,待下了朝跟朕去慶雲堂再與卿細說。」符葵心有些愕然,側頭看季漣時,他已鬆開自己的袖子,珠簾又掩映了他的面色,絲毫看不出剛剛話中透出的喜意。

    先圍上來的是兵部的幾位大人,以卜元深為,紛紛向符葵心道賀,又關切他此次在安東都護府養病的事,問他如今身體安好,然後是守衛京畿的幾位將軍,還有辛泗水等人,眾人噓寒問暖一番後,季漣輕咳一聲,瞬間朝堂上寂靜起來。

    「符卿去年石河一役後便該回京的,只是被安東都護府那邊的事情又絆住了,朕本意是讓符卿多多歷練的,誰知反而連累符卿勞苦過甚,讓朕心裡甚是過意不去。」

    「微臣一日從戎,便當為朝廷盡一份力,是微臣無能,因常年居於嶺南,到了北邊竟有些適應不過來,輾轉途中感染風寒,還勞動陛下掛心,實在是微臣的不是。」符葵心執禮甚恭答道。

    「符卿如此說,是存心讓朕愧疚麼……」季漣輕笑道:「符卿於石河一役,救京師百姓於水火之中;安定東北百濟高麗之役,揚我朝天威於四方——能得符卿這樣的人才,實在是上天對朕之厚愛……」,季漣又瞧了瞧柳心瓴和卜元深,繼續道:「柳先生和卜卿的舉薦之功、孫思訓孫大人的知人善任,更是社稷之福……」

    符葵心忙道:「石河一役,實是孫大人謀劃得當,我朝將士奮力苦戰的結果,微臣不敢居功……至於百濟高麗二屬國,原是鎮於我朝天威,微臣不過領著陛下的兵馬去巡視一番——安東都護府的列位大人常年恩恤屬國,此番變故,不過是二屬國的新君一時聽了奸人之言的緣故……」

    季漣微笑著聽完符葵心這番圓滑周到的說辭,看他臉上傲氣依舊,卻絲毫不阻礙他把鳳台閣到兵部、平城府、安東都護府各處的功勞都演排一遍,畢竟符葵心傲氣歸傲氣,卻不是官場上的傻子。

    各路人馬客套一番之後,季漣朝余公公略微示意,頒下對符葵心封賞的旨意。符葵心一年之內,從從七品的武義大夫升至從三品的雲麾將軍,早已是莫大殊榮,此番回京,只能從別的方面下手。

    殿中除了鳳台閣和兵部的幾位臣工,其他人都在猜測此番符葵心到底能否封侯,謎底揭開時大家心中略有些失望,又隱隱有些安然——符葵心只授了伯的爵位,封號晉遠;誰知那旨意尚未盡於此,因符葵心尚無妻子,這封妻蔭子的榮耀只好轉而授與他的母親,卻是二品誥命夫人。

    符葵心心中略有些訝異,裂土封侯自然是為人臣子最高的獎賞,他倒也知道自己年輕,不敢當如此厚賞,不過母親封了誥命,這欣喜卻甚於他自己剛得的爵位。季漣輕敲著鎏金蟠龍寶座的扶手,看著符葵心臉上一閃而過的喜色,心中略起一絲得意。

    待符葵心謝恩之後,季漣又傳下旨意,將先前百濟和高麗奉上的貢品,取了一半出來封賞平城、陽寧的幾位守將以及安東都護府的副大都護、副都護等人,齊王涵雖掛了安東都護府都護的虛銜,卻照樣有賞,而且賞的最多——這比起符葵心所得的榮耀來說,更加讓人無法眼紅。

    三司六部的官員各奏完了近日大事後,又有一些瑣碎的條陳,此時正是暮春,各地春耕已畢,戶部開始例行匯報今年春耕的情況,季漣聽了半晌,看起來年景尚好,也安了心。

    中朝罷後,便有小公公引符葵心去慶雲堂,季漣已在路上候著了,見符葵心趕來,似乎腿腳不穩的樣子,問道:「葵心的風寒……傷到腿腳了麼?還是關節痛?」

    符葵心尷尬的笑了笑,搖頭道:「不是……微臣在外面打仗的時候,就是在風雨中站上一日,也從不覺得勞累;今日在朝堂上站了不過個把時辰,就覺著有些麻了……」

    季漣哈哈大笑:「原來不止是我嫌煩啊……」,他引著符葵心往慶雲堂,路上一邊閒話:「他們聽說你今日回來,都在慶雲堂候著呢——你今日一回來,朕就把你耽擱在宮中,回去你娘不會怪責吧?」

    符葵心一聽他提起娘親,臉上滿是感激之色,本來想說些感激的話的,可看季漣一副瞭然於心的樣子,覺得這些甚是多餘。季漣又揮手招過小王公公慇勤吩咐道:「你快回去一趟,跟娘娘說要她小心用膳,別等朕過去了,今日——符二郎回來了,朕要和慶雲堂那般兄弟們好好敘敘家常……要娘娘千萬記得吃藥,眼下春寒雖過了,可千萬別大意了就涼著了……」

    小王公公聽這些話顯然已聽了無數遍了,昨日季漣便已叮囑了玦兒,說是符葵心今日回京,他恐怕不能早些回來陪著她;今早臨出門前玦兒尚未醒來,他又叮囑了一遍煙兒;縱然如此,小王公公仍是半點不敢放鬆,一樣一樣的記下,然後往興郗宮而去。

    符葵心跟在後面聽著,他從未看到季漣如斯雞婆的樣子,一時輕笑起來,不知得他如此眷顧的,又是哪一位寵妃——他想起前年出京之前,在鹿鳴苑和慶雲堂有過數面之緣的孫貴妃,心中咯登一下,他一直不在長安,宮中有何暗流湧動他是一概不知的,不知——今年宮中的情勢,是否仍如去年明十二所言,那個孫貴妃,是否仍是陛下心中緣定三生之人?

    他想起自己家中那本難念的經,似點頭又似搖頭的苦笑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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