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送著小王公公走遠,季漣回頭看到符葵心微微扯起的嘴角,臉上忽有一絲惱意,皺眉道:「葵心你也在笑話朕麼?」
符葵心愣了一下,詫然道:「微臣——笑話陛下什麼?」
季漣拍拍自己腦袋,覺得自己似乎神經過敏了一些,自嘲笑道:「最近暗地裡笑話朕的人可多了,身邊的宮女公公們都有點憋不住了……可是他們根本就無法理解朕現在這種無比愉悅激動萬分的心情!」這群太監怎麼能體會我的幸福,他惱恨而又得意的想著,側頭看了符葵心一眼,撇了撇嘴笑道:「不過你也不會懂的,你還沒娶妻呢,哼哼。」
符葵心想起早上他說的「雙喜臨門」,似乎有些頭緒了,問道:「陛下——可有什麼喜事?」
季漣似乎就在等符葵心開口問他這句話一般,得意的搖頭晃腦一番,冠冕上的珠串晃動起來,季漣終於有些忍受不了頭上的東西了,一把拽下來,湊到符葵心耳邊神秘道:「朕告訴你一個秘密——」
他頓了一下,覺這句話完全是為了配合當前的情景,因為——這事到現在毫無秘密可言,他乾笑了兩聲,繼續道:「也不算秘密了,朕馬上就要當爹了——不過還是有個秘密,朕也不怕現在告訴你……因為朕的孩子的娘,就是你以前見過的那個——孫三十!」
符葵心聽到這話,果然呆住,這樣的反應讓季漣十分滿意,只是他呆住的原因卻和季漣預料的不大一樣。進了慶雲堂,符葵心按了按兩側的太陽穴,向季漣道:「微臣剛才一時被陛下驚到……還未向陛下道喜呢。」
季漣笑笑,走進慶雲堂的側間去更衣,符葵心也進了另一側間更了衣出來,現慶雲堂裡的侍衛較之以前又多了一些新面孔,幾個他往常熟識的人正在教授新人武藝,見他來了,都蜂擁上來,在他身上又掐又捏的。
趙十三依舊是嬉皮笑臉的樣子,把符葵心介紹給幾個新晉的侍衛認識,這些侍衛往常有時也聽大家閒談時說起符葵心,再經過去年石河一役,俱對他崇敬萬分,此時見了真人,都一副恭恭敬敬的樣子,盼得他金口一開指點一二。
等眾人介紹完畢,一干新人簇擁著符葵心到練武廳要他指教,季漣也很久沒有跟著他們比試拳腳了,也下場躍躍欲試。
賈三照舊和符葵心比劃劍術,季漣想起以前符葵心曾在校場作劍舞,此時想起來又有些饞了,笑道:「葵心,朕記得你當年在校場舞劍,英氣無人能及,朕……也很有些想念了呢……」
賈三會意,便停了手,符葵心想了想,答道:「陛下,微臣幼時習得鴻鵠劍舞,乃家母世傳,如今陛下已得四海臣服,又將誕麟兒,微臣謹以此舞為賀。」
季漣點點頭,看他抬時眼眸中熠熠生輝,想了想便道:「既是葵心家中世傳的劍舞,得有寶劍相配,方顯與眾不同」,揮手教過一旁的小公公吩咐道:「你,去秋風殿,找余公公去取書房的那柄春雨劍送過來」。
那小公公得了吩咐出去,季漣回笑道:「這柄劍乃是朕的皇祖在永昌十年親賜於朕,可是萬里挑一的好劍,葵心且稍等。」符葵心略一頷,起了身把自己方才挑的那柄劍擱在兵器架上。
季漣環顧一下,找了練武廳一側的軟墊坐下,符葵心便在一旁陪著,季漣揮手讓他一起坐下,又叫小公公奉上糕點茶水,隨意拈了一塊水晶龍風糕吃了起來。正吃著,看到小王公公小跑進來,忙問道:「回來了,娘娘用了膳沒——今日氣色可還好?」
小王公公笑道:「娘娘已到了慶雲堂,就在練武廳外面呢,讓咱家進來先和陛下說一聲。」
季漣一愣,斥道:「胡鬧,這裡人多,又在練武,傷著了怎麼辦?」說著揮手讓眾人馬上停手,自己出去迎玦兒。小王公公忙讓眾人把剛拿出來的刀槍劍棍都一一放好,生怕待會兒讓季漣看到又挑三揀四的。
玦兒在廳門口看到季漣出來,笑盈盈的上前,季漣一面扶著她一面止不住的埋怨:「跑這麼遠作甚麼,我不過在這裡多呆一會兒,馬上就回去陪你的——午膳用過了沒……」
玦兒笑著等季漣囉唆完畢,才道:「我方才聽小王說你在這裡,想著符二公子回來了,你定是想在這裡多呆一陣的;可你這些日子,又生怕我那裡悶著,一日比一日回得早——我怕你今日兩頭記掛著,特地過來陪你坐著呢,這樣你既能陪著我,又能多和他們聚一陣,豈不是兩全?」
季漣聽著,雖知她是體貼自己,仍心疼她走動這麼遠,口裡又埋怨了兩句,玦兒無可奈何的笑笑:「又能有多遠的路呢,我剛用了午膳,正好走動走動,也好消食。再說——你不是每日都說小孩要從懷著時就教起,你天天給他講左傳,那是文教;我今天來這裡看看,可不是武教麼?」
季漣這才止住了話頭,扶著她在軟墊上坐下,挑了一塊金乳酥餵給她吃。符葵心在一旁看著二人這樣你儂我儂你一口我一口,似有所思,等季漣覺著應該餵飽了玦兒腹中的寶寶才停了手,符葵心方道:「微臣見過娘娘——方才聽陛下說娘娘正育著龍脈,微臣賀喜娘娘……」
玦兒笑著向他略一頷:「符二公子有禮了,只怕本宮過來,叨擾了大家。」
季漣想著剛才玦兒「文教武教」的玩笑話,笑道:「你方來之前,葵心正準備要舞劍呢,這下可是你有眼福了。」
玦兒微泛笑意,問候了符葵心這兩年來在外生活可慣等等。不多時,去秋風殿取劍的小公公回轉來,季漣接過春雨劍,劍一出鞘,低嗡作響,而那劍本身質樸無華,只泛出淺淺的悠悠光芒。
符葵心接過春雨劍,端在手中細細打量,劍身細而薄,並無特色。他退後丈餘,在空中挽出一個劍花,薄刃破空的聲音也與一般的寶劍不同,悠遠而空靈,如春日細雨,淅淅瀝瀝。符葵心讚了一聲:「好劍——這……莫非就是劍名春雨的來歷?」
廳中眾人早已列在一旁,凝神靜氣的準備觀看符葵心的鴻鵠劍舞。
符葵心揮劍起手,一身銀白色武妝,翩然而舞,如天際白鴻。每次劍刃指空時,正午的陽光都正好映在刃間上,泛起淡淡光輝。劍舞的前半段正如鴻鵠展翅,季漣越看越覺著奇怪,跟著劍舞打起了拍子。三節過後,劍勢陡變,帶著幾分迤邐情懷……
一舞終了,卻是劍尖指地,似是哀歎之音,季漣拍了三下手,上前接過符葵心手中的劍笑道:「說來正巧,朕的皇祖當年也教過朕這一支劍舞,不過朕劍術不精,葵心可不要笑話。」
符葵心愣了一下,季漣在眾人的訝色中走到練武廳正中,自顧自的舞劍。玦兒照著方才季漣的節奏給他打拍子,於是季漣越得意起來,覺著這是能給他兒子樹立良好典範的大好時機,伴著劍舞低聲緩歌:
吞舟之魚,不游枝流
鴻鵠高飛,不集污池
黃鐘大呂,不從煩奏
枝枝葉葉,糾糾相當
鴻鵠同飛,鴛鴦棲雙
赤心許君,此意勿忘
符葵心聽著季漣唱的詞,才漸漸明瞭為何這劍舞到後半段忽改磅礡之氣,生出幾分柔媚來,原來前半段是講述人臣心懷鴻鵠之志,而後半段以鴻鵠鴛鴦來抒歌者欲投效明主之意,所以在「此意勿忘」的終了,格外淒婉哀歎。
只是他不明瞭的是,為何季漣會從永昌帝那裡習得此舞,倒是季漣先想出點頭緒,他記起先前顏柳曾說符葵心的母親是他姐姐的事,道:「葵心的外祖原是皇祖手下的得力干將,想來皇祖是從顏老將軍那裡看來的。」
符葵心一想,確有此可能,又奇道:「可是家慈教授此舞時,並未教微臣還有詞相和的,甚是奇怪。」
季漣笑笑:「葵心回去問問令堂不就知道了麼」,一面接過玦兒遞過的絲帕拭汗,向她得意的拋了個媚眼,突然想起了什麼,拿過春雨劍仔細的打量起來。
「葵心你過來看,朕是剛才就覺著有什麼不對勁的——你看這春雨劍的劍柄上,刻著的字就是鴻鵠二字。」
幾人湊過腦袋,看到春雨劍的劍柄上刻著古樸的麒麟紋,正中刻著兩個篆字:鴻鵠。
季漣蹙眉想了一陣,疑問道:「朕記得皇祖說此劍是他先前的一位部將所贈——難道就是葵心的外祖?」
符葵心聳聳肩道:「這個——微臣就不得而知了。」
季漣想了想,深吸一口氣,似是做了什麼決定,向符葵心道:「看來朕和葵心還能算個世交呢,既是如此——這柄春雨劍——朕就送給葵心吧。」
符葵心大驚,連忙推辭,季漣卻笑道:「人言紅粉與佳人,寶劍贈烈士,葵心用此劍才是相得益彰」,符葵心無奈,只好跪下謝恩,接過春雨劍小心佩上。
「你倒是捨得呢,皇爺爺送你的東西,你都捨得送出去。」回長生殿的路上,玦兒笑道。
季漣一手挽著她的腰,一手擱在她小腹上,準備隨時隨地的和自己未出世的兒子溝通交流:「嗯……葵心這樣的人才實在難得,再說他也很合我的脾胃——你說他怎麼就沒早幾年被現呢,要是以前練武的時候都能和他一起切磋就好了——也許那時還可以讓他進宮當個伴讀什麼的……說起來……除了你之外,他還是第一個讓我把皇爺爺送我的東西送出去的人呢。」
玦兒看他那副樣子,不由得好笑,嗔道:「你呀,就差說跟他恨不相逢未嫁時了。」
季漣悶笑出聲:「看你這口氣酸酸的,難不成你還要吃葵心的醋不成?」
玦兒聽著這話白了他一眼,季漣又笑道:「當了幾年的賢惠娘子,我還以為你不會吃醋了呢,誰知道現在醋勁越大了,連男人的醋都吃……」
玦兒卻不理他,臉色有些黯然。